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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闲话半个时辰,谢兰心才来。按照谢余氏的吩咐,谢玴下落不明和谢瑜被人毒杀的事情并未告知谢荣。
这几日谢兰心一直忙于谢荣病体,现在谢余氏也病倒了,她便要两头的跑。所幸谢余氏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因为前段时间生了场病没有痊愈,这才一时不支,需要谢兰心施上几针。
在谢兰心施针的空当,徐妙言正好去给谢余氏拿熬好的汤药,和一些蜜饯果脯清口和糕点果脯。
谢余氏并不止一次给徐妙言提起与谢玴成亲的事情,之前她一直当谢余氏是说笑,然而这一次,谢余氏却是认真的。
一直以来她跟谢玴都是机缘巧合的走到一起,互为利用。和谢玴成亲?她从未想过。
而且那姓谢的也不可能会喜欢她。即便他对她跟别的女子有那么点不一样,那也是因为阿姐。
夜雨早就已经停了,清明这两日又冷了不少,尤其是在下过雨的夜里,风一吹,身上凉飕飕的,徐妙言本来就怕冷,走在夜风里,不免打了几个哆嗦。
她还是快点把药和点心端过去为好。
徐妙言将汤药和果脯点心都放置在食盘上,正准备离开,却又下雨了。她端着食盘不好撑伞,只得绕回走廊那边,虽然离谢余氏的卧房远一些,但能避雨。
走廊的这条路是离谢徽住处并不远,一眼是可以看得到她房间里的灯光的。她不免想到看到谢瑜尸体时,谢徽那样伤心的模样,虽然很是伤心,但跟前几日她将一切都推给谢瑜时的态度,还是让她怀疑。
——前几日到底是她太过害怕,还是别有心机?
正这么想着,抬首之际,有两个人影从谢府后门方向过来,有一个人打着灯笼跟在那人身后,鬼鬼祟祟往谢徽住处而去。
虽然距离不算近,那人也裹着披风,可徐妙言还是看出了走在前面的人是个女人。
第69章 谢都护下落不明,可他毕竟……
谢府的女眷并不多, 也不过那几个,徐妙言在这里待了这么些时日自然都认得。只是如果是谢府女眷,回府何须这么偷偷摸摸的?
徐妙言下意识悄悄跟了过去。
着披风的女人来到谢徽门前站定, 并未说话。她身后打着灯笼的男人轻轻咳了一声, 刻意压低了声音,对里面提醒了句:“姑娘,开个门吧。”
这时,谢徽身边的秋蝉这才开了门,见到那裹着披风的女人,垂首躬身行礼, 对那女人说了两句话后,便都一道进去了。
徐妙言躲在芭蕉后, 离的不远也不近, 虽然他们说话的声音极小, 但她还是听到了秋蝉唤那女人的那一声“娘娘”。
——莫非来的是宫里的人?
一直以来,世家各自盘踞一方,互不干涉,名义上受制皇室, 实际不与皇权有太大的瓜葛,这也是世家历来自保平衡的方法之一,主旨为民不为君。但现如今世家子弟与皇室中人往来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就比如谢玴和薛绰, 这也是因为大长公主和谢凌之间的关系缘故。可不管怎么说, 谢徽跟皇宫里的人有所牵涉,就令人怀疑,而且来人还是位娘娘。
更何况,她本就怀疑谢徽。
徐妙言百思不得其解, 谢徽是怎么跟一个‘娘娘’牵扯上的。转念一想,她又觉得是不是自己听错了。长安离范阳千里之遥,一个后宫娘娘,怎么会不远千里来范阳跟谢徽见面?
徐妙言想了想,将汤药和果脯藏到芭蕉后面,小心翼翼的溜了过去,因为怕被人发现,她只能藏在墙角。只是这个角落虽然能听到里面的声音,但却听不清她们在里面说些什么。
于是,徐妙言只能绕到另一边,蹲在窗下。
谢徽闺阁的窗下是一条不算宽的沟壑,细流的声音正好掩去脚下细碎的动静。
“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在诓骗我。”那个女人的声音很是清冷,对谢徽极为不满。
谢徽笑了笑:“我怎敢诓骗您?这可是杀头之罪。”她轻笑,“若您不信,也不会在看了我的书信之后,千里迢迢的赶来这里。”
那女人沉默了片刻,哂笑:“你以为我来范阳,真的是为了你书信里所言之事么?那孩子本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既然这样无所谓,那您又为何在知道自己的孩子尚在人世之时,派人四处寻找呢?”
披风下,女人望着谢徽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你敢调查我?”
谢徽浅浅一笑,微微低头:“民女怎敢?只是现如今我和娘娘同为一根绳上的蚂蚱,如果不关心着点娘娘,又怎能为娘娘分忧解劳呢?”
女人轻笑了一声:“倒真是难为你了。”片刻,女人又继续说道,“他如今下落不明,别跟我说,是你的手笔。”
“娘娘高看徽娘了。徽娘不过一弱女子,怎能做得了这种事情?”
“你是不用亲手做这种事。”女人走近谢徽,冷笑,“还真有点我当年的风范。”
“如今,谢都护下落不明,可他毕竟是您的亲生骨肉,民女还是得问问娘娘的意思。您到底是希望他回来,还是不希望呢?”
女人登时沉默。
当躲在外面的徐妙言听到谢徽所说的“亲生骨肉”一词,不禁错愕。
——难道真如外界传言那样,谢玴真的不是大长公主和谢凌的亲生儿子?
谢徽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还有里面这个夜里来偷偷见谢徽的‘娘娘’,她究竟是谁?
如果真如她听到的这样,里面这个女人才是谢玴的亲生母亲。那么大长公主和谢玴之前的母子关系为什么那样就能解释的通了。
大长公主是唯一能与张家抗衡的人,就凭那样的女人,如果谢玴真的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一定瞒不过她。只是大长公主没有确切的证据来证明谢玴不是真正的谢玴,所以才会一直提防算计谢玴。
片刻,徐妙言便听到里面那个女人缓缓出声:“如果你有这个本事,我还是希望他永远不要回来。”
谢徽笑了笑。虽然深知眼前这个女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深知六亲不认,但她还是怀疑,便又故意问了一句:“恕民女多嘴一句,您真的舍得?那毕竟是您的亲生骨肉。”
女人自然知道谢徽在疑心什么,这个谢徽的心狠手辣一点都不逊色她当年,只是如今她还需要她,否则,她怎会在这里跟她多费唇舌?
“我早就没有什么亲生骨肉了。”
谢徽听罢,了然一笑:“那民女便放心了。”
……
为怕久出不归谢余氏和谢兰心会派人来寻,徐妙言并未在那里逗留多久便偷偷溜走了。只是今夜得知的事□□关谢玴,又得知谢徽与皇宫里的人有联系,所以在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心神不宁。到门口的时候,还差点撞上要出来寻她的谢兰心。
谢兰心稳住食盘,见徐妙言一脸魂不守舍,便问:“你怎么了?怎么去了这么些时候?”
“我没怎么。”徐妙言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问了句:“老夫人睡下了么?”
“还没呢,你去这么半天不回来,外面又下雨了,祖母便叫我出来看看。”谢兰心结果食盘又掏出自己的手帕递给徐妙言,“快擦擦,你的头发都湿了。”
徐妙言本想告诉谢兰心谢徽的事情,但想到这件事情涉及谢玴的身世,谢玴曾不止一次嘱咐过她,在谢家谁也不能信任。
之前谢玴出事本就怀疑并没有那么简单,现在知道与谢徽有关,就更不能掉以轻心了。
至于谢兰心,徐妙言还不知道到底能不能相信,思来想去,徐妙言还是决定在暂时不说。
翌日,天色放晴。
天气日渐转暖,转眼便至清明,谢家上下开始忙碌起祭祖的事情来。本来往年祭祖是由谢荣主持,只是现在谢荣和谢余氏双双卧病,此事便交由暂关谢家事务的谢清主持,谢澈则辅助打理。
谢瑜的死因对外只说是突发恶疾暴毙,因为谋杀家主之罪而不得葬入谢氏祖坟之地,谢清只能去别处另外买了一块坟地,将谢瑜草草下葬了。清明那日祭祖完毕,谢清又一人前去谢瑜的坟地祭拜上香,并不许任何人跟随。
外人皆以为谢清失子之痛还未平复,其实谢清对谢瑜的死并无多少悲伤,有的只是愧疚。
好歹,这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以前谢玴还未回到谢家的时候,他一直以为下一任谢家家主是他的谢瑜。谢瑜由谢余氏亲手带大,再怎么样,谢余氏对谁也不可能会像对谢瑜那样好,只是一切出乎他的意料,即便谢玴自小流落在外不在谢家,可谢余氏和谢荣却很是看重他。谢瑜天资平庸,跟谢玴一对比,差异不言自明,连他都不得不承认。
他谢清这几十年一直卑躬隐忍,即便家主一位不会落到自己头上,那么落到自己儿子头上也是好的,可他算来算去,就是没有算到还会出现一个谢玴。
谢玴既然已经不是他的阻碍,谢瑜也指望不上了,倒不如痛快一点,狠点心。
否则,他又算什么呢?
谢清在谢瑜坟前上了香,看着谢瑜的墓碑沉默了许久,喃喃了一句:“阿爹答应你,一定会让你回到谢氏坟地,不叫你做这孤魂野鬼。”
“有你这种阿爹,他巴不得不回去。”
谢清话音未落,谢澈的声音便从他身后响起。
谢清回头,谢澈便已经站到他的身后,看着他讥笑:“大哥,到底是你会演,这父子情深的戏码,都叫弟弟我有些感动呢。”
谢清向来不喜欢搭理谢澈,他撇开视线,冷冷说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怎么,我还不能来祭拜我的侄子么?”谢澈说罢,自顾自的点了三炷香。
“不必你虚情假意。”
“我再怎么虚情假意,也比你这个心狠手辣的人强。”谢澈一边上香一边哂笑,“能亲手毒杀自己的儿子,这一点,我永远比不上大哥你。”
谢清闻言,瞳孔骤缩。不过须臾,他冷笑一声:“以为这里没人,就能随意诬陷我了么?”他走近谢澈一步,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你做的事情,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做了什么事情?”谢澈根本不惧他,“我在怎样,也比你贼喊捉贼,为了达到目的,亲自去地牢杀了自己的儿子强——”
谢清一瞬不瞬的盯着谢澈,眼神愈发森冷。
——其实这一点他很是不明白,谢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即便谢澈说的是事实,谢清也不可能随便就承认。
不论谢清怎么不承认,谢澈都捏住这个把柄了,他胸有成竹道:“嘴硬没关系,我有证据证明,不如咱们拭目以待。”
“你有什么证据?”
“自然是证明,谢瑜是被他的阿爹亲手毒杀的证据。”
谢清听罢,忽然大笑几声。
“不如我问你一个问题。”
谢澈:“你想问什么?”
谢清侧目,别有深意的问道:“杀儿子,和跟自己的女儿不伦,到底哪个更为不耻?”
此言一出,谢澈瞳孔骤缩,顿时哑口无言。似乎没有想到谢清会知道此事。
第70章 谢玴暴毙于蓟州。
见谢澈无言以对, 谢清冷笑:“不知二弟你认为呢?”
“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谢澈没想到这件事情居然会被谢清知道,谢清是怎么知道的?这么些年,不可能会有人知道这个事。这是谢澈最隐晦的事情。
谢澈不想跟谢清在这个问题上争辩, 因为谢清说的是事实, 争辩对他没有好处,但他并不想被这个婢女所生之子占了上风,哪怕是口头争辩,这么多年即便他一直唤谢清为大哥,实际上,谢清在他心里根本就算不得能上台面的人。
“弑子弑父加在一起, 大哥觉得,你的下场能不能比阿瑜的好到哪里去?”纵然谢清知道他这件秘事, 可那又怎样, 谢清做的事情一旦被曝光, 那就是被剔除谢氏族谱,五马分尸的死罪。
谢澈恨他竟想用‘父女不伦’的事情来威胁他,便走近谢清又添了一句:“还有阿爹的毒,谢玴的下落不明,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都是你做的。”
谢清闻言,紧紧抿着唇,死死盯着谢澈, 一言不发。
“跟靺鞨人勾结这一条, 就已经够你死十次了。”
看见谢清的表情, 谢澈方才胸口里的那口闷气顿时消失了不少。
一个婢女用最低贱的手段生的孩子,有什么资格跟他相比?
谢清沉默不言,袖下的手指缓缓攥起,骨节泛白。
“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情, 都没有人知道么?”
谢清默默听着。谢澈今日所言让他真是意料之外,看来这个弟弟,果真不似外人眼里那般整日只知道花天酒地。
谢清:“即便如此,那又如何?别忘了如今我代为掌管谢家的权利,可是你阿娘交给我的,我知道你一直不服我这个哥哥,肯定也不服为什么在这种关头,你阿娘还要把谢家交给我代为打理,只是这个原因,想必我不说,你自己也清楚。”
谢澈闻言,脸色果然变了。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原因?纵然他是谢余氏亲生儿子,可谢余氏也不认为,他有成为家主能力的人。
谢余氏瞧不上谢清,同样也不信任他这个亲生儿子。
谢澈掩去脸上的那一抹僵硬,哂笑:“你是想说,我阿娘宁愿将权利交给你,也不肯信任我?呵,我自是知道自己不是成为家主的料子,可你觉得你就是了么?你以为如今阿爹和谢玴都出了事,家主的位置就能落到你头上了?你简直是做梦!”
“阿澈,即便你不视我为哥哥,我也一直拿你当弟弟,你这样咄咄逼人,不太好吧?”
谢澈以前或许还相信谢清多少拿他当弟弟,但是自从谢瑜死后,他可就不这么认为了。“咄咄逼人?我可从来都不是咄咄逼人的人——在你想将你儿子的死嫁祸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就看清你这个虚伪的人了,少给我演什么手足情深,我只觉得恶心,我可不是我那天真的弟弟阿凌,真的会去相信你这个伪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