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那人的来禀,徐妙言立马就想到了不日前在范阳谢徽处出现的陌生女人,谢徽称那人为‘娘娘’,而现在连祁的人又说,今夜纵火的人像是长安来的——
莫非今夜纵火一事,与谢徽脱不了干系?
这个念头一爬上徐妙言的心头,她便下意识往前侧的谢徽看去。
谢徽正凝神听着连祁和那下属的对话。当听到那人说长安来的人时,她的表情登时讳莫起来。
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可徐妙言心里已经确定了,这件事与谢徽逃脱不了干系。
此时,梁鹤正好带着人来了,他似乎是刚从外面回来,气喘吁吁的一见到连祁便道:“咱们猜测的果然没有错……”
梁鹤还未说完,便被连祁一个眼色打断。连祁转头向徐妙言和谢徽说道:“今夜都护府被人纵火,大人尸首被焚,敌人未明,二位姑娘先回房中好生待着,不要四处乱走。”
徐妙言道:“我们可有能帮得上忙的?”
谢徽跟着说道:“是啊,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总不能就像废人一样,什么也不管不顾吧?”
连祁看了她们二人一样,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二位姑娘还是管好自己,好生照料谢老夫人便可。”
说罢,连祁和梁鹤便再不理会她们,兀自走开了。
谢徽看着连祁的背影,皱着眉头嘟囔了一句:“真是个冷情的男人,跟我那大哥一模一样。”
谢徽对连祁的心思,徐妙言多少还是知道的。只是连祁一向不理睬谢徽,不论谢徽如何示好,他就是无动于衷,所以二人关系一直不冷不热,从未有任何的逾越。
“妙言姐姐,大哥这件事……虽是避免不了告诉祖母,可你也要小心点告诉她,莫要让她再伤心过头了。”
徐妙言点头应了一声:“嗯,我知道了。”
可说实话,这件事虽然瞒不了谢余氏,可她还是没有想好回去怎么告诉谢余氏。
“我也想去瞧瞧祖母,可祖母现在除了你也不让旁人在身边伺候,兴许是因为你是我大哥的人的关系。”谢徽无奈的叹了口气,“对了妙言姐姐,你有没有饿?现在都护府上下一团乱麻,兴许是没人能管我们吃食了,不如我出去买点吃食点心吧,而且祖母从醒来到现在,还水米未进呢。”
徐妙言摇了摇头:“我不饿,你若是饿了便出去买点吧,正好给祖母买一些她爱吃的来,夜里不太平,你多叫几个下人陪你一起去。”
谢徽闻言微微一笑:“那我便去了,妙言姐姐你爱吃什么?我还是给你捎一些回来。”
徐妙言道:“我什么也不想吃。”
“那我出去就看着,给你买一些吧。妙言姐姐,人死不能复生,不管你与我大哥感情究竟如何,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太过伤心忧虑。”
徐妙言顿了顿,点头答应:“好。”
等谢徽出了门,徐妙言这才远远的悄悄跟在她身后,一同出了都护府。
她既然心里笃定了谢徽的嫌疑,便会去找能证实她想法的一举一动。她虽然确定谢徽与今夜此事有嫌疑,可也不敢完全确定,谢徽真的有这样的本事。
这谢氏,果如谢玴所说的那样复杂。
谢徽带着秋蝉从都护府出来后,一眼便看到不远处提着灯笼往这里走来的女人。
那女人穿着打扮虽与寻常百姓无异,可谢徽认得那是那女人身边人。见到这人,便知是她来了。
秋蝉也看见了,附在谢徽耳边说了句:“她怎么也来了?”
“来了倒也正好。”这女人的出现正好可以解谢徽心头的疑惑。
徐妙言谨慎的跟在她们后面,为怕被发现,她刻意拉远了很长的一段距离。
谢徽和秋蝉走了一段距离,确认四下无人后,先前那个提着灯笼的女人才出来,继续带她们往另外一个僻静的街角里走。
没多久,走出街角,谢徽便往一个亭子里走去,那个女人就在那个亭子里坐着等她。
这个亭子处于街角之间,与两侧房屋相隔并不算远。若是徐妙言想要听她二人讲话,爬上旁边矮一点的屋顶,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谢徽吩咐秋蝉在不远处盯梢,自己则快步走进亭子,还未停下,便问:“今夜都护府的大火是娘娘所为?”
那女人起身,忽然笑了一声:“怎么,今夜这出戏,不是你?”
谢徽对此事压根就不知情,不过她深知这位娘娘的为人,便又说道:“他们已经查到了是娘娘的人所为,这种时候,娘娘还是不要卖关子了吧。而且娘娘这个时候又恰好在这里,难道这一切不是娘娘的手笔?”谢徽对这女人今夜做的事无法理解,“谢玴明明已经死了,娘娘又何必要多此一举?殊不知这样更会叫都护府的人顺藤摸瓜,到时便能查到娘娘的身上,这样做的后果娘娘难道没有想过吗?”
“你确定那具尸体就是谢玴?”女人质问了一句。
“是。”谢徽斩钉截铁回道,“那确实是谢玴的尸首,就算我能认错,我祖母和徐妙言也不会认错。”
女人沉默了片刻,说道:“既然你能确定死的确实是谢玴无疑,那就正如你所说的,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去烧了他的尸首?”
谢徽闻言,忽的哂笑:“娘娘此举,莫不是有别的用心?”
“什么用心?”
“谢玴说到底是娘娘您的亲生儿子,亲生骨肉,怎么能真的下狠心?”
谢徽的这句话明显触怒到女人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谢徽不言。其实她早就防着这个女人了。这个女人即便在后宫驰骋几十年,她与她接触的时间也并不算有多长,可这个女人在某些事情上,到底还是心软的。
“娘娘,有什么事是不能跟我明明白白的说的?今夜大火究竟是娘娘想将所为祸患铲除干净,还是想偷天换日?”
“偷天换日?你的意思是我想救谢玴?”女人发出一声讥笑,“谢徽,我可不是你,喜欢做杀了人还要做好人的这种事。”她走近谢徽,“别这样一副自己很聪明的样子,如若不是你,我会来幽州?”
谢徽不解:“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装聋作哑确实是你的本事,可是谢徽,想过河拆桥,你也不看看我是谁,跟我玩这种伎俩,你觉得有意义吗?”
谢徽后退一步,“我实在是不知道娘娘所言何意。”
“看你刚才这么急匆匆的样子,都护府那场火看来不是你做的了,我先前以为是你做的,是高看你了。”
“娘娘说我过河拆桥,究竟是你想过河拆桥,还是我要过河拆桥?娘娘当初找到我与我联手,不也是因为知道自己根本什么都不是,就像我一样——”
此言一出,女人脸色骤变。
旁边提着灯笼的女人闻言怒道:“放肆,大胆贱人,你可知你在跟谁说话?!”
谢徽并不畏惧:“我当然知道,可事实如此,就像当初我得认清自己身份那样,你我其实都是一样的人,一样为人棋子,为人替身,不是吗?太后娘娘?”
被谢徽一句接一句的提醒,张太后的脸色已经煞白。
第74章 “若是他知道自己的亲生母……
徐妙言虽然看不清那亭子里女人的脸, 但亭子里的对话确是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落到了她的耳朵里。
这实在是让她诧异。
她诧异的不是谢徽竟会与张太后有什么牵扯,而是张太后与谢玴之间的关系。
徐妙言先前已经知道和谢徽私下见面的女人就是谢玴的亲生母亲。谢玴不是大长公主之子,但令她瞠目咂舌的, 是谢玴的亲生母亲, 竟会是张太后!
她想到了先前在晋州和谢玴一起找到的那间棺椁密室,以及当时看到的真正的张皇后和先帝的尸体,一切忽然又变得复杂起来,这一切于徐妙言而言愈发的复杂,她跟着谢玴起初并未想过,自己还会涉入如此深的谜潭。
这个顶替了张皇后的女人到底是谁?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本事?她为什么会是谢玴的母亲?如果谢玴和她真的是亲生母子, 那她又为什么,会那么想杀了谢玴?
提着灯笼的女侍见谢徽对太后如此无法无天, 便低声怒骂道:“你不过是一个不知来历的野种, 竟也敢和太后娘娘相提并论?你当真以为太后与你联手, 真的就拿你没有办法了吗?!”
谢徽和太后联手之日早就做足了准备,她自然不会因为这女侍的三言两语就畏惧,她笑了一声:“我手里究竟捏着什么,想必太后早就清楚, 不然也不可能会容我到现在。太后娘娘,我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如果真的要论起来, 你的出身未必比我尊贵, 我即便不是谢澈亲生, 可我的母亲好歹还是谢澈明媒正娶的,是世家之妻。”
披风下,张太后的手紧紧的攥在一起。
这个谢徽敢这么不留情面的揭露她,就是仗着自己有十足十的把柄捏在她手里, 自己不能拿她怎么样。纵然气急厌恶,她如今还是只有忍。
张太后只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默须臾,她往某处抬眼看过去,冷笑:“谢徽,我的把柄确实被你捏在手里,可你实在是太过自信了,难道你就没有软肋吗?你再厉害,在我面前也不过是个黄毛丫头,有些事情,你还是大意了。也许你不是大意,是愚蠢,以至于这一路来,被人跟踪了都不知道——”
谢徽秀眉一蹙:“什么意思?”
“你纵然极力想保住她,但今日她听了这么多我们的事,她是留不得了。”
张太后对身旁的女侍使了个眼色,那女侍便扬声下令:“动手!”
房上的徐妙言还未反应过来,两个人影就不知从哪里蹿了上来站在她跟前,她刚抬头就被那两人按住肩膀,提着纵身跳了下去。
一阵厉风刮过徐妙言的脸,她不由得惊呼了一声,再睁眼时已经那二人已经松开了她,她的脚一时没站稳,便跌坐在了地上。
再抬头,便看到满脸意外的谢徽和眉眼冷艳的张太后。
张太后冷笑道:“谢二小姐,不会是你故意引她来的吧?”
谢徽没有理会张太后,而是上前一步:“妙言姐姐,你怎么……”
她竟然没有察觉徐妙言一直在跟着她,如果知道,她定不会让她跟着一起来。
事已至此,徐妙言也没有继续跟谢徽拐弯抹角。她爬起来,站在谢徽面前,直接问了一句:“我且问你,谢玴的死,是不是你做的?”
“不是。”
“谢徽,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必要骗我吗?”
谢徽看着她:“正如你所说,都到了这种时候了,我还有必要骗你?”
徐妙言说道:“可你对谢玴的杀心,总是真的不是吗?”
谢徽知道她已经听到了一切,料想有些事情徐妙言该是想到了,所以也就不再继续伪装和隐瞒:“妙言姐姐,不妨实话告诉你,我确实是想杀了谢玴,可我还没有动手,就已经有人快我一步了。”
“谢徽,为什么要这么做?谢玴纵然与你并无什么身后的兄妹情分,可他也没有什么地方是对不住你的,你为什么就这么想要杀了他?如今谢老将军中毒命悬一线不能继续掌管谢氏,谢玴又接着出了事,整个谢氏若无家主就会陷入动荡,你是想让整个谢氏都陷入危难吗?”
张太后听了徐妙言这话笑了一声:“一个外姓女子,还是一个罪臣之女,竟开始担心起世家的事情来了?徐襄,你还真是杞人忧天。”
被叫作徐襄,徐妙言的目光便挪到了张太后的脸上。
即便夜里灯光昏暗,但徐妙言还是看清楚了张太后的脸。当年她戴着帷帽作为阿姐的婢女进宫去给皇后祝寿,即便隔得不近,可她还是将她的样貌瞧了个一清二楚的。
这么些年,这个张太后的容貌一分都没有变。
按理来说,这个张太后若是谢玴的亲生母亲,现在怎么说也应该有四十岁的年纪了,可她的模样和身段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要四十岁的妇人,若不知情的,会以为她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
“看来太后娘娘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徐妙言道,“难为太后娘娘还记得我。”
张太后没想到她承认的这么快,不过事到如今,这个丫头听到了一切,再装傻充愣确实也没有什么意义。
她道:“你不否认,看来是知道今夜你是在劫难逃了?”
徐妙言:“就算否认,在太后娘娘的耳朵里也是狡辩。”
一旁的谢徽听到徐妙言承认自己其实就是徐襄,便怔怔的瞧着徐妙言,一瞬不瞬,良久都未再说一句话。
徐妙言并未去看谢徽,她一心只想证实她听到的那个问题:“既然太后娘娘认为我今夜在劫难逃,那回答我心里的一个疑问,也不是什么难题吧?”
张太后也没有反驳:“你想问什么?”
徐妙言顿了顿,问:“你真的是谢玴的亲生母亲?”
张太后沉默片刻,漫不经心的回答:“是。”
“既然这样,那谢玴就是你的亲生骨肉,你又为什么会那么想杀了自己的儿子?”
“为什么?丫头,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谢玴他早就该死了,不该继续活在世上,阻挡我的路!”
徐妙言听到这话,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谢玴的亲生母亲,竟会是这般冷漠无情的人,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要想方设法的除去?
不过,张太后本就是顶替了别人身份活下去,与别人争斗的人。就看以前她与辅国大将军一起派人追杀谢玴,置谢玴于死地的事情来看,这样的人还能有什么骨肉亲情?
“你早就知道谢玴是您的儿子?所以才会一直想要除掉他?你是怕有朝一日他会发现你的真实身份吧?”
“我知道谢玴早就查出我并不是真正的张姝云,除掉他也确实是因为他会对我不利,不过,我之前确实不知道他就是我当年扔掉的那个小孽种。”说到这里,张太后的眼里出现了一些愤恨不甘,又夹杂了别的异样的情绪,“可现在即便知道了,我也依然不会允许他继续活着,他二十多年前早就该死了,谁知道他命大,竟然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