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妙言在张太后的这番话里没有听到一丝的情感起伏,只有像是对不共戴天的仇人的仇恨,为什么她会对谢玴有这么大的仇恨?即便张太后和谢玴之间是政敌,可据她所知,张太后和谢玴并没有太多直接的接触。而且张太后作为生母当初抛弃亲生儿子,该恨的,应该是谢玴吧?
越想,徐妙言越替谢玴不平。
“若是他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是你,他定不会像你这样。”
张太后听了这话却忽然笑了:“不会像我这样?那会像哪样?倘若他知道我是他的亲生母亲,同样也不会对我手下留情,即便我没有一日养过他,可他到底是我生的,我也最清楚他的为人,而如今,你这个天真的丫头,竟这般的看好他,向来你还是不了解他究竟是什么人。谢玴那种人,无亲无故,心狠起来,连我这个生母都自叹不如。”
“就算如此,他也不会像你这般恶毒!”
“恶毒?说起恶毒的事情,在这吃人的世道,谁没有做过恶毒的事?也就你这样锦衣玉食,不知人间疾苦的官家千金,才会觉得什么事都是美好的,我也真没想到,你当年竟然能逃出长安,倒也是你的造化,可你既然逃走了,又何必再回来,又跟那谢玴混在一起?也活该你要落到我手里了,徐襄,如果你不曾回来,没有跟谢玴在一起,我也就放过你了,你以为当年我不知道你逃出长安的事情么?”
徐妙言不知道张太后最后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程徐两家满门抄斩是张氏兄妹的手笔,按理说他们是不可能放过程徐两家的任何一个人的,现在张太后却又说知道当年她逃出长安并没有死的事情。难道当年救走她们的神秘人是张太后派的不成?
刚想到这里,徐妙言就觉得自己异想天开了。就算张太后不杀她,但也绝对不是费心派人救走她们的人。
第75章 我不会让你去陪他的,陪着……
“你真的是徐襄?”
久久没有说话的谢徽忽然开口, 打断了徐妙言和张太后之间的对话。
徐妙言这才看向谢徽,才注意到谢徽看自己的目光里,竟有几许晶莹。
“你真的是?我看见你第一眼的时候还不信, 后来我……”谢徽上前一步, 拉住徐妙言的手。然而徐妙言已经没办法再跟谢徽装什么客套亲近,便拨开了她的手。
谢徽并没有介意。须臾,她道:“谢玴死了,你伤心也无可厚非,可我还是要跟你说明白,谢玴并不是我杀的, 纵然我确实想杀了他,谁叫他将来会是谢家家主?任何要做谢家家主的人, 我都不会放过。”
“为什么?”
“为什么?”谢徽冷哼, “因为我要当家主, 所以他们,一个都不能活。”
徐妙言早料到谢徽居心叵测,可怎么也想不到,谢徽的心底, 还有这样的筹谋,竟还能将谢玴给算计进去。
“妙言姐姐,现在你知道了, 你要选择和我作对吗?”
张太后冷笑:“事到如今, 谢二小姐, 你还在给她机会?”
“太后娘娘,你早就知道她跟着我来,却没有提醒,还与我聊那些事情, 难道不是想设计我今夜注定护不了她么?”
张太后的意图,谢徽现在已经全部明白了,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放过徐妙言。
张太后笑了笑:“你觉得,她听了这么多我们的事,她还能活着回去吗?”
谢徽沉默了。
徐妙言知道自己今夜落入的是一个不能全身而退的陷阱。谢徽为什么会护着她的原因她大概也知道了,是因为她的阿姐,谢徽将她当成了阿姐。
张太后见谢徽犹豫,便抬手示意方才将徐妙言从房上抓下来的人,道:“你要是顾念着她昔日的恩情,也不必你动手,你不忍心看,不看便是了。”
谢徽见那二人就要逼近徐妙言,便一步拦在徐妙言跟前:“等等!”
张太后已经失去耐心:“谢徽,难道你真的要放了这个女人,等她回去,揭发你的一切,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吗?!”
“不要杀她!我有法子!”
张太后轻嗤:“是吗?我倒想听听你有什么法子。”
谢徽站在徐妙言身前,垂眸沉默片刻,抬头一字一句道:“太后娘娘要杀她只是怕她会回去向别人说我们的事情,若是她说不了,那太后娘娘是不是就能饶她一命?”
张太后明白了谢徽的意思,只是不管谢徽会将徐妙言如何,她仍然不想放过徐妙言。一个知道了她这么多事情的人,她怎么可能还能继续容忍她活着?
她不动声色,问谢徽:“你想如何?”
谢徽没有直接回她。而是缓缓转过身,面向徐妙言。
她看着徐妙言的眼神里,有不忍和无奈,语气夹杂几分懊恼:“为什么你要跟着我过来?你可知……”
可知这种境地,她也没办法保全她。
徐妙言说道:“你早就知道我在怀疑你了,可你还是没有完全对我设防,为什么?”
这一点,令她想不明白。
她已经清楚谢徽究竟是一个什么人了,能和张太后甚至是长安有牵扯联系的人绝非泛泛之辈,谢徽在范阳隐藏的这么深,竟无人能看得出来。这样的人,一旦触碰到她的利益,她绝对不会放过。
只是谢徽,却对她不一样,甚至在她知道了她们的事情以后,还愿意这样维护她,难道仅仅是因为她的阿姐徐襄?
“为什么?”谢徽自问了一句,“是啊,为什么,我也想告诉你为什么,只是……”
谢徽看着徐妙言,忽然就不说了。
徐妙言觉得谢徽看她的眼神很奇怪,谢徽对着她时的那种情绪也让她很是迷茫,那究竟是什么,她分辨不出来,也不懂谢徽到底想要干什么。
“襄娘,我不愿让你死,所以,”谢徽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得毒哑你的喉咙,挑去你的手筋,让你绝无揭穿我的可能,你放心,等我当上谢家家主,执掌这整个范阳谢氏的大权以后,我一定会找最好的郎中大夫,医治好你。”
暗夜里,谢徽那看似惋惜不忍的眼神和表情里,隐藏着赤.裸.裸的阴狠和决绝。
即便是徐襄,她也不能赌上自己的一切。倘若没有那一切,那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徐妙言伫立在原地不动,但听到谢徽的话以后,她还是未免惊恐。只是心底即便害怕,她这时候也不能转身逃跑,逃跑是徒劳,她也逃不掉。
“你这样做,不如直接杀了我。”须臾,徐妙言努力镇定,冷冷的说出这句话。
谢徽摇头:“我不会杀你,也绝对不会允许谁杀了你,我怎么可能会让你死?襄娘,那时候你对我说过,会和我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也会对我好一辈子,这些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这些徐妙言自然不知道。徐襄也并未跟她说过与范阳谢氏家小姐的任何事情,她甚至不知道,以前徐襄竟然会和谢徽相识。
徐襄和谢徽之间有什么,她全然不知。
“我自然记得,只是怕你不记得。”徐妙言模糊的回道。另一边又在仔细注意着周围的环境,看是否有绝处逢生的可能。
然而这里只有南北两条小道通来去的路,就算她腿脚快,也定然跑不过张太后这两个手下,到时候激怒了他们,张太后更有理由让她的手下杀死她。
怎么办?她应该怎么办?
难道,她就要任人宰割了吗?
谢徽似乎想起了曾经往事:“我一直都记得,所以我才会这样护着你,襄娘,只要能活着就有别的希望,即便是痛苦的或者,也比死了什么都没有好,你觉得呢?”
说话间,谢徽便慢慢接近徐妙言,徐妙言见她逼近,不得不后退。
“谢徽,那样不人不鬼的活着,难道真的就比死了痛快吗?”
“我知道如果让你那样活着,还不如让你死了。你想下去陪谢玴,不可能,我不会让你去陪他的,陪着我不好吗?”
一提到谢玴,谢徽的面目竟然逐渐扭曲,甚至还有几分不甘心。
没几步,徐妙言便已经被谢徽逼近墙角,退无可退。
谢徽借着昏暗的灯光看着徐妙言的脸,这张脸很像她记忆里的那张脸,可是某些时候,她又不像她的襄姐姐了。
“襄娘,为什么你现在对我那么陌生了呢?小时候我们的感情曾是那样的好——”
徐妙言背贴着墙,她知道自己真的没有任何退路了。
片刻,她看着谢徽,目光平静的说道:“我并不是徐襄,你自然陌生。”
话一出,谢徽的表情有片刻的停顿,不过她根本不在意徐妙言这句话:“你我相隔多年,徐家又遭了那样的变故,你对我没有任何情感那自然正常,可你为什么又要跟我说这种话呢?就算你现在改了名字,你也还是徐襄,你永远是我的襄姐姐。”
徐妙言冷笑:“我不知道你跟我阿姐之间感情究竟如何,所以你才会这样维护她。你既然看重我阿姐,难道她就不曾告诉过你,她还有一个和她长得很是相像的庶妹吗?”
谢徽秀眉微微一蹙,目光不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既然我今夜在劫难逃,那我也不妨告诉你,我并不是徐襄。我是徐家另外一个不为人知的庶女,徐照。”
这话一出,不仅是谢徽,连一旁的张太后都备觉疑惑。
谢徽愣了愣,仍是没有在意徐妙言的话:“襄娘,你现在何必跟我胡诌出这么一出戏来呢?”
“我何必胡诌?若是不信,尽可以去杨花镇查,看看参知政事徐巍是不是有一个小女儿寄养在刘家。”徐妙言道,“我不是徐襄,我的阿姐徐襄早在五年前便已经死了。”
“不可能!绝不可能!”谢徽满眼不信,“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来骗我?你之前明明承认你是徐襄的!”
“谢徽,其实一早你看见我的时候,应该就怀疑我的身份了吧,只是我对你那么陌生,你也不觉得我熟悉,又加上别的缘故,一直不敢断定我究竟是不是徐襄,其实你打心眼儿里是不相信我是徐襄的。”
“不!你就是徐襄,你不要在这种关头诓骗我!”
“我不是徐襄,不是曾经跟你要好的那个人,你没有必要护着我,你为的只是我这张和我阿姐相像的脸罢了!”
虽然是为了激怒谢徽给她一个痛快,但说谢徽其实不相信她就是徐襄这个话,并不是随意说说的。
一直以来,只要是知道或是认识徐家两姐妹的人,都会说徐照即便和徐襄容貌相似,和也仅仅是容貌相似,别的地方,一点都不同,让人很容易就能分辨的出来。
如果谢徽和徐襄关系真的要好,她不可能认不出来她究竟是谁。
谢徽不住的摇头:“你就是徐襄!你就是!我不管!从今以后,你只能留在我身边,陪着我!”
张太后早就已经不耐烦,她吩咐手下将谢徽拖到一边,又拔出一把尖锐的匕首,来到徐妙言跟前。
她细细打量了徐妙言一眼,冷笑了一声:“不管你是谁,你既知道了我的事,那就只能死。”
说罢,张太后便举刀对准徐妙言的心脏。
然而刀还未来得及刺下去,不知从哪里袭来一只飞镖,张太后及时察觉躲避,但还是晚了一步,那飞镖掠过她的手腕,钉在墙上,她手腕一麻,手掌瞬间失了力,匕首瞬间落在地上。
手腕处疼痛无比,张太后定睛一看,才看到自己的手腕至户口处被背标划了一道血口。
就这么片刻的功夫,徐妙言便已经被人救走了。
第76章 ,但今后,你也不必再以身……
次日, 晨曦破云之际,徐妙言才清醒过来。
昨夜她只记得张太后正要杀了自己,就有人出现救了她, 只是还未来得及看清是谁救得她, 她便被人打晕了。
昨夜脑后挨得那一下不轻,整个脑袋都沉重钝痛不已。徐妙言好不容易才起身看清周遭情况,才发现自己正置身一间竹屋之中。
这间竹屋看起来有些年头,但打扫的很是干净,几乎一尘不染。屋内弥漫着一股幽幽的香气,闻着很是舒心, 但又很熟悉。
她下床套上绣鞋,往外面走去。掀开帷帐, 便看到正对门的矮桌上点着的香炉。
闻着这股子香味, 徐妙言大概已经知道是谁救了她了。
徐妙言一猜到是谁以后, 便忙往门外去。出了门,便看到不远处湖边正在垂钓的那一袭蓝色身影。
是程复。
相隔多日,如今终于见到了自己之前一直想见的人,徐妙言没有半点的雀跃和兴奋。
这些日子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有些事情或许之前她还不能够确定,但昨夜她能在张太后手里安然逃脱以后,她大概就明白了。
她朝程复走了过去, 但并没有接近他, 只在一丈之外停下, 远远看着,不发一言。
程复头微微一偏,“醒了?”
徐妙言没有说话。
程复放下手里的竿起来,然后转过身, 与徐妙言四目相对。
从徐妙言审视的眼神里,不用多问,他多少已经猜到了。
他没有说别的,只道:“我以为你还要好一会儿才会醒过来,饿了吧?我已经叫人去买吃的去了,一会儿便到。”
程复边说着,还是边来到她跟前,见她仍是不说话,问了一句:“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有些事情,我想要程复哥哥实话告诉我。”
程复没有回避:“你问。”
徐妙言停顿片刻,紧盯着程复的眼睛,缓缓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跟大长公主认识的?”
程复侧身,看向不远处的峰林:“很早就认识了。”
“很早?是多早?”
程复回答:“五年前,昌平新政失败后,我被齐王的人秘密救出长安,也是从那时候起,我成为了齐王和大长公主谋划推翻外戚张氏中的一员。”
“齐王?是七年前早就突发恶疾暴毙的齐王,李重翰?”
“不错,正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