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死了吗?”齐王暴毙那一年,正是徐妙言被接回徐家的那一年,所以她记得很清楚。
“齐王发现了太后的秘密,张氏兄妹也闻到风声,齐王为了以防万一,便先以假死躲过张氏兄妹的注意,再秘密蛰伏,四处搜罗人马,五年前的昌平政变,张家几乎除掉了朝中与他们作对的大臣,不过齐王救走的那些家眷,也不在少数,我便是其中之一。”
程复一直没有告诉徐妙言自己当时是怎么成功逃出长安,又是怎么活下来的,那时她想着既然能活下来,他不说,那也没有什么好问的,可现在知道了,她心里又五味杂陈。
程复继续说道:“你以为光凭着我一己之力,能做那些事情吗?这天下多半都是张家的势力,如果不依附齐王或是大长公主,我们什么也不是,只能在不见天日的地方,腐朽的死去,那些枉死的人永远也只能枉死。”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徐妙言抬眼看向他,“你以前从来不跟我说这些,现在为什么又要告诉我?”
“妙言,我现在告诉你,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们做的这些事情到底是为了什么。”
“程复哥哥,我一直都很信任你,但是我不傻。你昨夜能在关键时刻救下我,就证明你其实一直都在幽州,或是说,你一直都在跟踪我。”
程复不躲避她审视的目光,与她四目相对,不承认也不否认。
徐妙言紧紧盯着他:“也许,你也并不是在幽州就开始跟踪我的,你是从我跟着谢玴开始,就一直跟踪我了吧。”
程复依旧沉默不言。
纵然他不说,徐妙言也从他的表情里大概的知道答案了。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不由得后退一步,与程复拉开距离,“我这一路跟着谢玴的行踪你都知道,那么多次,我都想办法见你,你明明可以来见我,为什么不来见我?还有我被梁氏抓回去,你是不是都是知道的?”
“妙言。”程复上前一步,抬手按住她的双肩,“一开始我就告诉过你,这一切不过是为了程徐两家,以及五年前被张氏兄妹枉死的人沉冤昭雪,我不出现,又有我的无奈,但我一直都怕你受到伤害,只有你的性命真的受到威胁的情况下,我才会来见你,就像昨夜——”
徐妙言听着他这些话全无半点以前的感觉,她只觉得胸口烦闷,还有一些微微的疼。大约是知道了她后来又被梁氏抓回去,程复是知道的,却没有出来救她一样。
倘若后来她不是被梁氏卖去长安,不是遇见谢玴,那她的下场,如何能想象?
这是她最信任的程复,这几年一来,她一直将他视作最重要最亲的人,然而他却在她置身危险困境之时,选择视而不见。
“妙言……”程复见徐妙言情绪如此,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你若是怨我,我也并无怨言,但是我还是想跟你阐明,当时我确实是无奈之举,张鹤川的人当时正好在晋州,要买女人去办他的观花宴,若是我们贸然出手,势必会让人察觉,我背后还有许多人,他们的命我赌不起。”
徐妙言低着头,红着眼,抿着唇一言不发。
程复见此,低低叹了口气。“如果你真的觉得不解气,你可以刺我一刀,只要你能解气。”
说罢,程复便从袖间取出一把匕首,递给她。
徐妙言看了他递过来的匕首一眼,又诧异的看向他:“你这是做什么?”
程复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那件事是我对不住你,你最信任我,我早该料理了梁氏,不该再让你受那种罪,可这一切都是因为张氏兄妹,如果不是他们,我们何须要这样活着?”程复阖了下眼,眼里皆是无奈,“只是现在说那些已经没有用了,你阿爹和我阿爹,还有你的姐姐,他们都已经死了,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要让那些还活着人,都不用继续偷偷摸摸的或者,还有朝堂,也该恢复一片清明。”
徐妙言看着那柄匕首良久,并没有接。她明白程复的无奈,在今天他告诉她那些事情以后,她也能理解他背后还有好多人的性命,一旦牵扯,就不是死她一个这么简单了。
可是,她就该去死吗?
徐妙言拂去心头这些千头万绪,如果是私心想着,她确实觉得心里不平。可是,做这些事,又是为了程复,或是死去的姐姐,那么这些,也确实是不值得去计较的吧。
程复见她红着眼沉默,便一手抓住徐妙言的手,将那把匕首塞到了她的手里。
接着,他指着自己的心口,“是我让你伤心,我说我会一辈子保护你,可你一直都在受那些罪,是我食言,你刺我这一刀,我心甘情愿受着。”
徐妙言摇头,将匕首还给了他,“你明知道我不会伤你。”
“我知道你不忍心,所以,这一刀,我替你刺下去。”说罢,程复拔出匕首,对着自己的心口就要刺下去。
那一瞬间,徐妙言的心都要悬在嗓子眼儿了,幸好她眼疾手快,一把夺下了程复的匕首,一扬手便扔到了湖里。
她回头,怒道:“你这是做什么?!你真的要这样伤自己?这一刀下去正对心口,你可就没命了!”
程复却并不在意:“只要你不生我的气,这一刀下去即便是要了我的命,又有何妨?”
徐妙言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罢了罢了,我不气了,我怎会真的生你的气?我只是……”
话还未说,程复长臂一伸便将她揽在了怀里。
徐妙言未曾想到程复有此举动,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只是僵硬的被他这么抱着。
“你不生我的气便好,不生我的气便好,你当我是你在这世上最重要也是唯一的亲人,我何尝不是?妙言,纵然有诸多无奈,可你知不知道,我多怕你会离我而去。”程复紧紧的拥着她,眼中意味不明,“谢玴死了,这步棋没有了,但今后,你也不必再以身涉险了。”
徐妙言不动声色的推开程复,此刻她心里头乱极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得回去了。”
程复眉头一拧:“你回哪儿去?”
“都护府。”徐妙言不知道现下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但她还是得先回都护府去,“我得回去。”
“你还回去做什么?”程复道,“谢玴已经死了,你再留在那里,也只会徒招是非,对你没有半点好处。”
“我不信谢玴死了。”即便亲眼见到谢玴的尸体,徐妙言还是不想相信他死了。
程复听到她说这话,看着她,眉头微微一皱:“你何须在意谢玴?他死没死,与我们而言都没有太大的利害了。”
“但我还是要回去。”就算真如程复说的那样,她也不能说消失就消失了,起码谢余氏还在等她。
第77章 正是谢玴!
程复并没有允她离开的意思, 他或许猜到了徐妙言回去的原因,须臾,对她说道:“你不知道谢徽是什么心思吗?”
“什么心思?”徐妙言不解其意。
程复看了看她, 并未继续说下去, 而是接着说道:“现在的谢家有谢徽撑着,你去也无济于事,你以为你去了,就能改变谢家的状况吗?”
徐妙言越发不懂程复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可是程复提到了谢徽,想到谢徽这般心机深重, 既然能跟张太后有牵扯,又为什么不能跟其他人有联系呢?
“不要告诉我, 谢徽跟你也有什么联系。”
谢玴已经死了, 有些事情程复本就不打算继续瞒着徐妙言, 他道:“谢徽会是下一任谢家家主,没了谢玴,我们就得笼络谢徽,相比谢玴, 谢徽更能轻松被我们掌控,为我们所用。”
徐妙言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程复会和谢徽之间有什么联系,明明这二人是根本牵扯不上的人, 现在程复告诉她这些, 不就是表明, 谢徽不仅和张太后私下联系,同时也早就跟大长公主这边的人联手了吗?
程复接着说道:“现在你已经不必再蹚进这趟浑水了,现在开始,你只需要好好的在我身后, 等我们功成。届时等程徐两家沉冤昭雪,得以清白,我便光明正大的迎你为妻。”
也许以前程复对徐妙言说这话,她会有所期待有所感动,可是在经历这些事情,知道这背后的许多事情以后,在听程复说这话,她只觉得复杂。
她看不透程复了。
程复抬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轻言安慰道:“你便在这里住一些时日,哪里都不要去,剩下的,由我来便好。”
徐妙言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程复不再继续跟她多言,等他的手下带着吃食回来,又附在他耳边说了点话以后,他叮嘱了几句,留下两个人便走了。
程复走后,徐妙言便老老实实的坐在竹屋内吃烧饼,一言不发。
一边,她又在悄悄的注意守在门口外那寸步不离的二人。
程复说是留下这两个人照顾她,其实是在监视。
——他是料定她不会真的待在这里,所以才让这两个人看着她。
程复不信任她。
程复不信任她,她也一样。现在的程复对她而言,只是复杂,已经没有曾经的信任了。
徐妙言沉思片刻,放下烧饼,往外走去。
那二人见她出来,下意识挡在她面前:“徐姑娘要去哪?”
徐妙言看了他们一眼,说道:“我四处走走。”
那二人相觑一眼,道:“在公子没有回来之前,徐姑娘最好不要离开这间竹屋。徐姑娘昨夜已经惹怒了张太后,她的人说不定正在四处寻找徐姑娘,公子昨夜救走徐姑娘已经是涉险,还希望徐姑娘……”
“罢了罢了,我不出去便是。”徐妙言不等他们说完,便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坐着。
这两个人看起来跟着程复的时间不短,但是徐妙言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不过现在她无心管这个问题,她现在首要的,是要好好想想自己应该怎么离开这里,回都护府去。
当徐妙言刚坐下,继续拿起没吃完的烧饼之时,门口便突然想起一声哀嚎。徐妙言看过去之时,守在右边门口的其中一个人已经中箭倒下了。
紧接着,又是几只箭冲着竹屋而来。
另一个人反应迅速,拔刀抵挡,率先便大步来到徐妙言身边,护着她后退。
“徐姑娘,你从那里逃走。”那人指着卧房里的窗户说道,“一直走,你会看到一条小河,游过小何就能看到一个山洞,你进去,就能离开这里。记住,不管遇到什么直走便是,就能回到城里,去十方客栈,公子会去那里找姑娘的,快走!”
徐妙言虽然对程复这两个手下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好感,但他们在这种时候护着自己,徐妙言也不能真的什么也不说就一走了之:“那你呢?”
“姑娘不必管我,来人恐怕是太后的人,姑娘快走吧!”
徐妙言见状,想到自己留在这里也是无用,对那人说道:“那你自己小心。”便匆匆去卧房的窗户处逃走了。
徐妙言从窗户处逃出来后,不敢停下,按着那人的吩咐一直往前跑,果然看到了一条两丈宽的小河。
徐妙言不会水,又不知河水深浅,只能沿着河边慢慢伸一只脚下去试探。
河水刚没过脚面,徐妙言便听到了身后不远处有人渐行渐近的声音。
如果真的被张太后的人抓到,自己一定死无葬身之地。
事已至此,已经不容得徐妙言多作想法,她深呼吸一口气,整个人便没入河水里。
徐妙言刚沉进河底,没一会儿,大约五六个身着黑衣的蒙面人便追到了河边,往河里看了一眼,不见徐妙言的人影,便开始四处搜索。
河里的徐妙言快要憋不住气,便只能紧紧捏着自己的鼻子,没一会儿,她实在是憋不住气了,但想到张太后的人就在上面,几次想浮上去,她还是忍住了。
只是没一会儿,徐妙言再没气可憋,如果再不出去,她会直接淹死在这河里。
这种时候,徐妙言已经顾不得上面是不是有人要杀她了,她想浮上去,可因为在水下憋气太久,只向上浮了两下,四肢就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意识也开始在逐渐溃散。
徐妙言的大脑一片空白,已经做不出什么反应了。
当她放弃挣扎要认命沉底的时候,上面便伸下来一只手,恰时的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捞出水面。
那人将徐妙言拖出水面,平放在草地上,再按压她的胸口。
徐妙言连吐了几口水,才恢复意识,猛地呼吸,咳嗽了好一会儿,将肚子里的水吐干净了才好了过来。
徐妙言坐在地上,呼吸平稳以后,才看到眼前那一双绣着白杜鹃的绣鞋,再往上看,是丁香色的罗裙,再接着往上看,便是一双纤长秀气的玉手,纤细的腰肢,乌黑长发的发梢在腰后随微风摆动。
救她的是个年轻女子,只是那女子戴着幕离,徐妙言看不清她长什么样子。
“那些人已经走远了。”女子淡淡出声,虽然寡淡,可声音却十分好听。
徐妙言听了,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她擦了把脸上的水,对那女子说道:“多谢姑娘相救。”她紧紧盯着幕离,想看清幕离下女子的脸,但幕离下的女子还戴着面纱,着实看不清样貌。
可这荒郊野外,突然出现这么一个女子,实在是惹人起疑。
“不知道姑娘是……?”
“程公子的朋友,恰巧路过。”
听到说是程复的朋友,徐妙言半信半疑。可是一想到程复背着她做了这么多的事,她也便想得通了。
只是若说是路过,徐妙言可不信。怎么会那么巧,正好她在被追杀的时候,她路过。
假如她真的路过,那刚才那些人怎么会看不见这个女子?
那女人像是猜到了徐妙言在想什么一般,不动声色道:“我正好看到那些人追了过来,今日,幸好你遇见了我,否则,你就要葬身这河里了。”
徐妙言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怎么说也是幸好有这个姑娘她才能活命,她怎么还能这样揣测人家?
“我从未见过姑娘,既然是程复哥哥的朋友,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