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徐妙言向来都算个睚眦必报的人,不过看在谢玴现在半死不活的份上,这笔账她就先记着,以后再算。
趁着谢玴没醒,徐妙言打算悄悄摸出去探一探情况,顺便再买点吃的回来。
折腾了这么久,她早就饿了。
不过,徐妙言并不打算用自己的钱,自己的钱留着以后万一有用处也不至于没有。她在谢玴身上找了一会儿,才从他腰间摸出了一只沉甸甸的钱袋。徐妙言打开看了一眼,里面差不多有四十几文钱。
她偷偷攒的那点钱总共也才十五文而已。
徐妙言果断将谢玴的钱袋收好,重新将头巾围上。正准备离开之时,她想了想,又折了回去,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一件外衫,撕成了布条,将谢玴的手脚都给绑了起来。然后安心的爬上梯子,小心翼翼的掀开地窖的木板,溜了出去。
外边的雪早就已经停了,天上出了太阳,现下还未到晌午。晋州之地偏靠西北,寒风吹起之时像刀子一样刮在人的脸上。
谢玴带徐妙言躲避的那个地窖是甘泉镇边上的一户倒了一半的空房,这里徐妙言认得,她来甘泉镇的时候这户就无人居住了,只是没有想到谢玴居然会选择躲在这里。这里离甘泉镇出口并不算远,可也是个极难让人注意的位置。
徐妙言悄悄绕到卖烧鹅的地方,买了半只烧鹅。
刚拎着烧鹅准备离开,身后便又来了两个来买烧鹅的妇人,一边买一边闲话着:
“你听说了吗?那徐梁氏的女儿跑了,今早何家来没要到人,还把徐梁氏给打了,说是徐梁氏骗钱呢。”
“可不是吗?今早我正好路过,还凑了个热闹,你还不知道吧,今早徐梁氏找不到她儿子徐凌,本来都报官了,结果怎么着,她府里的下人居然在她那小女儿的床底下找着了徐凌,啧啧啧,这母子两的脸,可都丢尽了。”
“瞧那徐梁氏平日里衣服尖酸刻薄的模样,如今真是报应……那何员外一家可不是什么善茬,臭名远扬了。徐梁氏贪图钱财卖女,那何员外要不到人,怎肯跟她善罢甘休!”
“嘁,都是徐梁氏作孽啊,就因为那丫头不是她亲生的,她就百般苛待。弄丢了人家一个女儿,又把那个妾逼疯了——”
“可不是吗?——对了,昨夜官府好大的动静,似乎是有什么通缉犯跑到咱们镇来了,现在人是还没抓着,你平日里可得小心着点儿。”
“是吗?……”
徐妙言躲在一旁拐角处看着两个妇人渐行渐远,这才离开。
甘泉镇并不算大,有什么事都会在顷刻之间传的沸沸扬扬。
若是像刚才那两个妇人说的那般,那梁氏母子恐怕更加想找到自己了。
徐妙言在心头暗暗的啐了一句,真是报应。
虽然不知道官府的人为什么要顶着抓通缉犯的名头去抓谢玴。但现在谢玴跟她一样,都是得先离开甘泉镇。
甘泉镇认得徐妙言的人并不在少数,徐妙言虽然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但还是怕有人会认出自己。买好吃食和两身衣裳,她便立马赶回去了。
回到地窖时已经是半柱香以后了。
而谢玴也已经醒来。
徐妙言刚东西都拎放到一边,回头就看到谢玴臭着一张脸盯着自己。
徐妙言嘟囔了一句:“你怎么老用这种眼神瞧着我,像要杀了我一样。”
谢玴听罢,冷笑了一下,然后板着一张脸:“给我解开。”
徐妙言有条不紊的将烧鹅和馒头,还有一些吃食依次摆放在桌子上,然后俯身对着那半只烧鹅狠狠的闻了一下。
这一闻,立马勾的她口水直流。她已经十几天没有正儿八经的沾过什么荤腥了。
谢玴见她不答话,语气又沉了沉:“没听见吗?把绳子给我解开!”
“我给你解开了,你要杀我怎么办?”
谢玴冷着脸瞪着她,不说话。
徐妙言耸耸肩,叹了口气,一副天真又惭愧的表情:“我也不想绑着你。但我怕死,怕你又想杀了我,那我怎么办?”徐妙言扯下一只鹅腿来到他跟前蹲下,“其实我们现在都是一样的人,所以我们更应该同病相怜不是吗?你饿了吧?喏。”
谢玴瞥了眼递到他嘴边的那只抓着烧鹅腿细巧冻的有些发红的手,不理她。
他醒来的时候,虽然气脉通畅了,但内息浮乱不稳,当看到身边的水袋和药瓶之时,他便了然,定是这丫头给自己服多了那通经畅脉的定云丹。
之前为了急于恢复内力导致血脉逆行,虽然及时服用了定云丹保住了经脉不损,但因此他更不能妄动半分,不然就会再一次折损心脉。
谢玴原以为她逃走了,甚至都想到了她可能回去报官,但没有想到,她居然又回来了。
徐妙言见他又不理她,只得收回手:“好吧,算我好心变成驴肝肺,那我给你留着,你要是饿了,就跟我说说一声,我给你递过来。”
徐妙言转过身去时心里暗自偷笑。
谢玴啊谢玴,任你再凶,也没有想到风水会轮流转吧!
“等等。”
谢玴忽然叫住了她。
徐妙言回头,“怎么?”
谢玴脸上的僵硬稍稍缓和了一些,对她道:“你过来。”
徐妙言站在原地,没过去:“你要干什么?你直说就是了。”
谢玴暗自冷笑。
这丫头警惕心倒是很强。
他不动声色,突然笑了一下:“你不过来,我怎么跟你说?怎么,我都被你绑了,你还害怕什么?”
徐妙言犹豫了片刻,心想反正他的短刀都被自己收了,她也确认过他身上没有其他的兵器,这样想着,便走近了一步。
“你要说什么?”
谢玴看着她道:“你把我的手绑着,我怎么吃东西?”
徐妙言可不吃他这一套。
她要小解时他死活都不肯给自己解穴,现在还想用同样的办法要她给他解绑?
谢玴紧接着又像询问一样添了一句:“要不然,你喂我?”
徐妙言没想到他竟自己提出这个要求,一时之间竟然语塞。
谢玴笑的漫不经心:“我刚才都帮你小解了,怎么,现在该换你喂我吃个东西,你还不肯了?”
一提那个事,徐妙言就窘迫。而谢玴居然还能说得如此云淡风轻?
“那谁叫你不肯帮我解穴的?更何况我又没叫你……”徐妙言即便脸皮再厚,也没法继续说出下面的话。
她直接掠过这个话题,将鹅腿塞到谢玴嘴边,没好气道:“你吃吧!”
谢玴看着她像避瘟神一样,站在一步之外,便道:“稍微过来一点,你这样我吃不到。”
徐妙言看自己虽然跟他之间有点距离,但那鹅腿就递在他嘴边他怎么可能吃不到?谢玴分明就是想故意为难自己。
不过想了想,她还是走了过去。
谢玴又继续要求:“蹲下来。”
虽然知道谢玴没安什么好心,但徐妙言还是按照他说的做了。
她想看看谢玴到底想干什么。
她刚一蹲下,谢玴背在身后已经挣脱束缚的手突然朝她袭来,揪住她的衣襟,将她摁在墙上,翻身跨坐在她身侧压制住她,一手掐住她的脖子。
徐妙言根本没反应过来,就被谢玴完全制住了。
第8章 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你还想玩什……
谢玴此刻虽然内力尽失,但对付徐妙言这样一个身形娇小的柔弱女子已经绰绰有余,根本不用费什么力气。
徐妙言的后脑勺在石壁上磕了一下,一时间头昏眼花,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他明明被她绑住了,之前还特意多绑了几圈打了好几个死结,怎么转眼之间谢玴就挣脱了?他是什么时候就挣脱了的?
徐妙言的脖子被他捏在手里,只要他的手一收紧,就能轻而易举的叫她断气。
——她还是大意了。
谢玴看着她错愕的表情,哂笑:“你以为就凭几根布条就能绑住我么?!”
虽然谢玴暂时没有要掐死她的意思,但他手上的劲也足以叫她不大能喘得过气。短短几个时辰的接触,徐妙言已经知道这就是个无情的主,她不敢动弹,怕谢玴会真的杀了自己,只得费力的好声好气求道:“你……你先手下留情,不要杀我——”
“手下留情?”谢玴嗤了一声,眼中寒意未减:“我只知道斩草除根,从不知道什么手下留情。”
察觉脖子上的力道在慢慢收紧,徐妙言赶紧好言道:“且、且慢!你受了重伤,现在外面又到处都是追兵,若、若是没有我,你岂不是要饿死在这里了……你,你就看在刚刚、刚刚我救了你的份上,你就……”
谢玴听她这话,眼神愈发阴沉。
她果然知道自己受了重伤的事!
徐妙言本来想这样说也许谢玴就会考虑放开她。熟料谢玴的眼神越发的阴鸷,好像下一刻他就要掐断她脖子一样。
——这可真是个难伺候又无情的主。她到底说什么了?要他这一副恨不得杀了自己的模样?
“你最好说实话,你刚才出去是不是给外面的人通风报信了?!”谢玴问一句,手上的劲就加深一下,叫徐妙言几乎背过去气去。
当她以为自己就会被这么掐死的时候,谢玴又突然的松了松手上的力道,让她得以喘息。
徐妙言大口的呼吸,忙道:“我怎么,怎么可能去通风报信?我自己都是逃出来的——我本来、本来都要离开这里了,结果却被你劫持到这里,害得我都、都错过了良机……”
谢玴狐疑的皱起眉头:“逃出来?”
徐妙言连连点了两个头,“我被我后母卖给别人做续弦,我不愿才逃了婚……所以,我又怎么可能、可能去报官、这岂不是就告诉我家里人、我在哪里了么……”
谢玴冷哼:“你最好不是胡诌的谎话来骗我。如果外面的那些人找到了这里,你就别想活着出去。”
“我没骗你,真的没骗你。”徐妙言知道谢玴不会轻易相信,“你且想想,我一个姑娘,如果不是为了逃走,为什么会躲在一个柴房里,更何况是这么冷的天——我的命现在都攥在你手里,我知道你想杀我我肯定逃不了,我何必要骗你?如果我是诓你的,在你昏迷的时候我为什么要救你,我大可以一走了之去报官,我何必要回来?”
——只要消除了谢玴的疑虑,他就不会真的杀她。
起码她对他现在确实是有用。外面追查他追的这么紧,仅凭他一个人,又受了内伤,想离开甘泉镇根本不大可能。
谢玴倒是没再说话,只是盯了她几眼,须臾,就放开了她。
徐妙言终于得了自由,靠着墙缓了口气。
五年前她对谢玴并不是特别了解,他没有在她面前显露过什么身手,所以她一直以为谢玴是不会武功的。而现在,谢玴即便是受了伤,也能轻而易举的挣脱开她的束缚,甚至可以随时随地的要了她的性命,谢玴的身手,定比她之前认为的还要高深。
谢玴松开了她,单膝屈蹲在她跟前,一只手肘搭在屈起的膝上,另一只手掌朝上伸到她面前,目光犀利声音清冷:“还我。”
徐妙言才好不容易缓过劲来,看谢玴突然朝自己要东西,就一头雾水不知他又说的是什么。而且谢玴的眼神太有压迫感,她便怔怔的看着他,不明所以的“啊”了一声。
“我的刀。”
徐妙言这才反应过来。便蹑手蹑脚的掀开外裳的衣角,将藏在后腰的短刀还给了谢玴。
她藏起谢玴的刀是为了以防万一,但她低估了谢玴,自己根本就不是谢玴的对手,所以她只能老实的顺着他。
谢玴收回了自己的刀,睨了她一眼,便将刀重新别回自己的腰间。
徐妙言真悔,早知道他还是这么凶,当时就该趁他昏迷的时候把水泼在他脸上,或者给他几脚,提前解解恨。
要不是因为程复……她根本不可能管他,早就跑了。
徐妙言暗暗诽腹片刻,便又突然想起什么,伸手就想从后腰处拿什么东西。孰料谢玴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她的动作,她的手还没拿出来,谢玴便已经一个擒拿将她的手反剪在后,将她摁在地上。
徐妙言一声惊呼,脸就已经贴在地上了,她顿时气的直想骂人,但胳膊跟要脱臼了一样的疼,疼的她想哭,根本说不出话来。
“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还想玩什么小动作?”谢玴望着跪趴在地上疼的呜呜哼哼的丫头,“不自量力!”
谢玴一向是个行事果断的人。即便他现在确实需要用到她,但他向来没什么耐心去一而再再而三的应付这种拙劣的小把戏。她实在不安分,直接杀了,会比留着省事。
只是目光一侧,他便瞥到了她手心里攥着的荷包。
这只荷包做工并不是特别精致,上面绣的竹叶并不算平整,针脚还略显稀疏。
谢玴取下荷包,只摸到里面有一粒粒圆圆的东西。他擒着她,单手打开那只荷包,他低头闻了闻,才发现是药丸。
谢玴发现自己错怪了她,这才把手松开。
“这里面是什么?”
徐妙言捂着胳膊,坐退到一边,用手背抹去眼泪,片刻,才回他:“调养内里的药,是给你的,我不知道你受了什么伤,但这个药可以减轻痛苦,也能让你快点好起来。”
——谢玴下手也忒重了,根本不顾一个姑娘是不是能承受的起这样的力道。
这药是她从裘郎中的药铺里偷来的。裘郎中是这方圆几十里最有名的郎中,她知道他的药铺里这种药调养受损的内里最快最好。裘郎中认得她,但恰好今天裘郎中并不在药铺里,所以她便趁机悄悄的去偷了一点,想着给谢玴用。结果谢玴竟然以为,她要暗算他?
徐妙言纵然心中气恼,但当着这个不讲情理的男人的面又不好发作,想着自己的目的,徐妙言咬咬牙,还是忍下了,只委屈的嘀咕了一句:“真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