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诗宛经历这一天,脑子里昏昏沉沉,不欲与人说话,径直走向屋内。顾言一把拉住她,将她拥进怀中。
起先谢诗宛有些气愤地挣扎,之后慢慢安静下来。
顾言紧紧地拥抱她,温柔地抚摸她的长发,“哭吧,别憋着了。”
他低沉的声音传入谢诗宛耳内,像是开启了什么开关,她再也不压抑着情绪,顾言怀里传出了闷闷的哭声,最后越来越大。
顾言的怀抱好像是她的避风港一般,在这里,她可以做回那个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女孩。
一种压抑了很久一次性释放的哭声,一种撕心裂肺的哭,像钳子一样抓着顾言的心脏,他也感同身受地闭上眼睛。
月光照在女子哭得颤抖的背影,隐隐显出她的脆弱,她曾是跟在兄长后面的小女孩啊,兄长就是她的依靠,现在兄长没了,他不要他的小尾巴了。
她哭得一抽一抽的,“阿言,你知道吗,我感觉哥哥好像在我前面跑得特别特别快,我怎么追也追不上,直到他跑进了迷雾里,我再也找不到他了,我没有哥哥了。”
男子静静地听着,心疼得无以复加,拇指慢慢擦去她的泪水,拍着她的背,就像小时候一样无声地哄着她。
渐渐的,哭声弱了下来,怀里的女孩也更柔软了些,她是睡着了,脸上还有泪痕,鬼使神差间,顾言轻轻吻上女孩的额头,眼里满是郑重,轻声说道:“阿宛,我永远陪着你。”
谢诗宛坚持要为兄长守丧,她从小最爱吃肉,可守丧期间,一点不沾,人也消瘦许多,有顾言陪着她打理府内事务,也让她好些,否则她可能真的熬不过这些艰难的时间。她那些个喝酒吃肉的朋友们都来看望过她,天天都来看望她却只有刘家小公子。
刘家小公子刘简在她的朋友里是最玩得开的,也是最看重情义的,听闻谢家这事,他也收心不少,甚至在谢诗宛面前都不敢提玩乐的事。
谢诗宛都看在眼里,明面上不说,心里却认定他就是她一辈子的兄弟。
可是终究是躲不过的,她为哥哥守丧的第二年,就接到了邀请她去宫城内赏花的旨意,第一年她借着给兄长守丧为由婉拒了,可今年要再不去,恐怕就会触恼皇上。
也幸好她在这一年早就将谢府的大部分家财转出京城,爹娘也秘密安排好了,万一有不对的苗头,他们可以立刻离开京城。只是她仍不相信哥哥的死,派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清晨,她换下素白的丧衣,在个中衣裙中择了一件淡蓝色的纱裙,她希望她在宴会里能成为一个不起眼的人,虽然这可能只是她的奢望。
宫里的马车早就在谢府门口候着了,她踩着凳子上去的时候,余光见到顾言竟然跟在身侧,停下了攀上马车的手,问道:“你怎么跟着来了?”
她着实没料到顾言会跟着来,虽说赏花会里一些有钱有势的大家族的小姐会带自己的贴身护卫,但谢诗宛素来知道顾言是最不爱去参加这种宴会的。
“我难道不能跟着?”顾言反问。
想了一想,这次赏花会就是一次鸿门宴,若是有些人想借机做一些腌臜之事,有男子在身侧的确会好些,索性就点点头,翻身进了马车内。
一路上能听见街边百姓愁着这个月又没什么钱,卖菜的小贩大声吆喝着吸引人,还有杂耍的人儿旁边的一众叫好声。原先这些谢诗宛是最爱去凑热闹的,可是现在她却毫无兴趣,内心里正在琢磨着等一下究竟会发生些什么。
第6章 诸事难猜 宫宴,两相顾虑
宫宴上,皇后坐在高高的凤椅上,发髻上别着一顶金凤,雍容华贵。两侧的妃嫔各有千秋,李贵妃一袭粉色拖地长裙,像只狐狸一般慵懒地靠坐在椅背上,有说不出的明艳,怀里捧着个雪白的猫儿,一旁的宫婢将那晶亮的葡萄去了皮,小心翼翼地送入贵妃口中。
坐在下侧的贵人和官家小姐就谨慎得多,互相敬茶聊些女儿家最爱的胭脂水粉,暗自也在探看有无些机缘能攀些关系。
谢诗宛是最厌恶去这样的宴会的,每一个人都虚情假意又不得不小心翼翼,用何坐姿,以何语言都必须经过深思熟虑,可现在不一样,她如今是代表着谢家出席。
她正想默默找个角落坐下,免得惹是生非时,贵妃懒洋洋地朝她那个方向一指,笑道:“今儿总算是见着了谢家的长女,我听坊间说啊,这女子是美若天仙呢。”紧接着掩嘴轻笑,多情的桃花眼有意无意地略过众人神情,纤细的手缓缓理着怀里猫儿的毛。
贵妃一开口,将众人的目光聚焦在谢诗宛身上,顾言在其后紧皱着眉头,这下子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谢诗宛挑不出错漏地回了礼,“贵妃说笑了,小女只是模样周正,要皇后和贵妃的容貌才是美若天仙呢。”
“哟,妹妹可客气了,姐姐倒是好奇,妹妹的舞堪称一绝,能否给众人表演一番?”贵妃媚眼如丝,向着她那处瞧上一番。
皇后沉默不语地看着场面里发生的一切,看样子像是默许。
众目睽睽之下,谢诗宛本就不好推辞,加上她还不知道她们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好先应承下来。
换上大红色舞服,披上面纱,宛若西域来的妖精,长发散下,脚环上系着一个铃铛,步入中央的同时,四周的婢女端着墨水和一匹白布。
她步履轻盈地站在台子中央,妩媚地朝众人一笑,接着脚下的铃铛一响,长袖一甩开,点沾上墨汁,泼上白布,将山峦重叠画了个大概。后腿高抬,身体柔软到一个让人难以想象的地步,搭上墨盆,脚尖沾染上墨汁后轻移莲步,补上了高高低低的树木。
不止是贵妃惊艳到嘴边的葡萄都忘了咬下,就连不知道看过她多少舞蹈的顾言一时间都沉浸在她的舞蹈中,那些平日忌恨她抢了风头的贵女们虽然口头上不承认,但心中或多或少都被此舞惊憾。
就在她还在侧身挥袖时,皇帝与之一干公子也来到了赏花宴,他摆摆手,让那些人不用与他请安,默默地落座在高位,眼神里竟让人琢磨不透。
公子哥们自是没有见过如此大气的舞蹈,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上跳得正欢的女子。谢诗宛余光一扫,见到皇帝的金袍落于高位,内心暗叫不好,她若是在女眷面前跳如此舞蹈,便是希望能将她的名声传出去,若是她们想给她胡乱塞给哪个肥头大耳也得好好谋划一番,总是要堵住百姓的悠悠之口的。
可若是皇上来了,倘若她真的被他选上,那真的是有苦难言,这支舞反倒是选错了,她现在只希望皇帝能看不上她。
心思一转,将舞蹈中妩媚的动作都给去了,简化了舞步,倒显得舞蹈干脆利落,最后一笔就是添上江河间的孤帆,随着舞步将画布腾空又落下,恰好一幅江上孤帆图呈现在皇上眼前。
皇帝的眼睛放出了精光,肥大的手掌拍了拍,连说几声好。
皇上都已带了头,下面的公子小姐自然纷纷拍手叫好。
贵妃娇媚地扭着身子,堂而皇之地坐在皇帝身上,拿起一个葡萄喂在皇帝口中。
皇帝笑着开口,肥肉都挤在了脸上“这就是谢家长女谢诗宛吧,这舞果真一绝,让朕大饱眼福啊。”
谢诗宛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陛下过奖了。”
“哦?像你这样漂亮的人儿,也到了嫁娶的年龄,朕好奇你可有婚配?”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小女如今暂无婚配。”谢诗宛不卑不亢地回道,这种事一查便知,她只能如实应答,可手心已经隐隐出了汗水。
皇帝来了兴味,“那就好,若是给你个机会能侍奉朕左右,你有意否?”锐利的眼神高高在上地看向下方女子,其内满是算计。
谢诗宛连后背都沁出了汗水,她的脸上发白,脑子里正在拼命想着对策。顾言远远看着女子的背影,她就像是个小白兔错入了豺狼虎豹的包围圈一般,他想救出这只小白兔,可是他又应该以什么样的角色才有资格。
修长的手指握成拳头嘎吱作响,深邃的眼眸里波澜纵起,他多么希望自己不是一个护卫,而是一个能将她护在怀里,为她遮风挡雨的人。
“承蒙皇上厚爱,可是小女心中早已有意中人,不日将会订亲,恐是不能服侍皇上左右。”谢诗宛想先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贵妃媚眼一转,跟着附和,若是谢家长女真进了宫,凭她的模样,要有心与她争皇上盛宠,她还真的难说能不能争得过,可别偷鸡不成蚀把米。
皇帝眼神里透露出猜忌,反问“哦?不知是谁家郎君?”
额头都有冷汗滑落,与皇帝交锋,必须处处谨小慎微。可是她又从哪里找出个郎君来,她竟难以应答。
许久不表态的皇后反倒这时候缓缓开口“妹妹可要如实回答,这可是妹妹的终身大事,可不能随意。”暗暗间有了威胁的意味,皇帝眼神里透出些满意,皇后这么一说,若是她撒了谎,或是拿不出信物,便能治欺君之罪。若是顺从地入了宫,他还能能看在谢凌的分上,绕她一命,瞧她模样也不错,予一些宠爱也不是不可。
威压下来,真是置谢诗宛于两难境地,她必须找出信物来,否则横竖都是被算计的。可信物又哪是想有就有的呢,况且对方也得不拆穿她才是。
皇帝生性多疑,她的郎君也只能是个没钱没势的人,种种条件下,她怎能找得出呢?
急中生智,她突然瞥见腰间挂着的玉佩,这是上次老者送给她的,上面刻了她与顾言的名字。顾言正好是个护卫,也打消了皇帝的疑虑,可是就是不知道他愿意么。
婚姻大事,岂是儿戏,加上之前探听过顾言的口风,他的意思只是将她当作妹妹疼爱,他日后肯定有自己属意的女子,让她鸠占鹊巢,岂不是让阿言难堪。
几番纠结,谢诗宛依旧拿不定主意,脸色愈发苍白。见她如此模样,皇帝心下有数,这女子不过虚张声势,拿下她是十拿九稳之事,眼神更加放肆地扫过她的全身,这柔软的腰肢,嫩白的脸蛋,摸起来手感一定不差。
贪婪油腻的眼神令人作呕,顾言甚至想将他肮脏浑浊的眼珠扣下来,可惜自己只是一个护卫而已。
瞧见阿宛手指的间摩挲在腰间玉佩上,一下让顾言想起玉佩的事,难道阿宛想说与他订亲,心中莫名涌过狂喜,却很快又冷静下来。
这可是阿宛的终身大事,女子的名声是如此的重要。顾言心中隐隐有窃喜,可是更多的是自卑羞愧,自己如何能配得上小姐。要小姐往后再觅郎君,她的夫家会不会嫌她之前的夫君不过是个护卫而轻怠呢?
皇后接着施压,“妹妹适才不过是戏言吧,本宫也知女子好虚荣,若是取不出信物,本宫就默认妹妹是暂无爱慕的郎君。”
豆大的汗珠从颊边滑落,谢诗宛咬紧牙关,痛苦地闭上双眼。
对不起了,顾言哥哥。
第7章 各怀心事 原来阿言不愿意娶她……
谢诗宛毅然取出腰间的玉佩,向皇后磕下头,“皇上皇后恕罪,小女与从小长大的顾言私定终身,手上的这便是信物。”
“哦?”皇帝充满狐疑,“谢氏女,你说说这顾言是何人?可是哪家公子?”
“回皇上,顾言是谢府的护卫,是我从小到大就芳心暗许之人。”话音刚落,四处就传来笑声。
“不会吧,这谢诗宛居然喜欢一个护卫?”
“对呀对呀,看她平时,我还以前她多厉害呢。居然会跟一个小小的护卫,真是好笑。”
那些杂乱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能让全场都听得一清二楚。
谢诗宛面上通红,像是羞愤,众人都以为她也因为自己喜欢一个护卫而羞耻,笑得愈加肆无忌惮。
宴上女子双手紧攥,这些人怎么能随意地污蔑阿言呢?
她们都没有和顾言接触过,都不知道他是个多好的人,她们又有什么资格说他呢?
她双目通红,正准备起身回斥她们时,一只手稳稳地握着她,她诧异地回头,顾言正跪在她身边。
他轻轻摇头,示意谢诗宛不要冲动,之后一板一眼地向上磕头,说道:“奴就是顾言。”
这一出戏让皇帝来了趣味,“哦?那你说说这事是否属实?”
“回皇上,此事不属实。”铿锵有力的声音在谢诗宛耳边响起,她满是不可置信地看向顾言,随后浓浓的失落和绝望溢满了整个心,慢慢垂下脑袋。
原来,阿言并不愿意娶她。对啊,哪个男人会愿意娶一个他不爱的女人呢?是她强求了。
不知为何,伤心大过了绝望,眼泪一颗颗掉下来,心也往下沉。
四周嘲笑声更甚,一个官家女喜欢一个护卫就够世人耻笑的了,这个护卫还不喜欢,这简直是一个大笑话。
不少之前名头总被谢诗宛夺了的贵女们纷纷投以不屑又得意的目光,她们再不堪也不会嫁给一个护卫。
此时,顾言又狠狠地磕下一头,身板直直,动作却无多余,他郑重地开口:“是奴从小就爱慕小姐,奴以救命之恩以要挟才换得小姐爱怜,是奴先胆大包天,小姐心善,只好与奴定下终身,奴发誓,一定会对小姐好的。希望皇上成全。”
直白的话语打破了这些耻笑声,皇帝的手指无意识地轻敲龙椅,眼珠子转了转。
这个谢家嘛,的确是个难搞的骨头,现在谢凌已经没了,剩下的谢诗宛若是嫁给个护卫,那他们谢家在朝堂上再无势力,着实轻松一些。
让谢诗宛嫁给这个护卫未尝不可,也省得说他靠着皇权拆散他人。皇帝用那双肥厚的手拍拍,窄小的眼睛眯起来,说道:“好!既然如此,那趁此佳宴,朕就为你们赐婚。”
谢诗宛还在呆愣中,脸颊侧还残存刚刚伤心而落下的泪水。怎么就从她爱慕顾言变成了顾言挟恩迫使她嫁呢?
顾言温柔地看着她,眼内含着浓情,用指腹轻轻抹去谢诗宛脸上的泪水,远处一看,真像是一对爱侣。
他凑向她的耳畔,低声说道:“信我。”小声却有力,谢诗宛耳后顿时一片通红,阿言像是她的保护罩,只要他在,她就能一往无前。
身旁的议论声小了许多,但还是不少人露出鄙夷的目光,堂堂官家女嫁给一个小侍卫,到哪都是可笑的。
皇帝即刻颁布指令,上面催促两人必须在十日内完婚,其中的提防,众人皆知。
回谢府的路上,月色清冷,照在二人身上,谢诗宛揪着帕子好一会儿,脸上的绯红还在蔓延,欲言而止地稍稍走快又慢下。
她现在要成阿言哥哥的妻了,第一次为人妻她会不会做得不好,这一切都太突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