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半调侃的语气,可多少参杂着无奈。她是柳府的人,在柳府出生,注定这一生逃脱不了大家族的内斗。
阿宛可比她幸运多了,能嫁给自己心仪的郎君。柳意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人的身影,可她几分无奈地摇摇头,那人早有喜欢的人了。
谢诗宛轻轻皱眉,双手握着柳意说道:“婚姻大事,可不是儿戏。若所托非人,那可过得一点都不快乐。”
柳意摇摇头,说道:“阿宛,一生中能嫁给自己心爱的郎君是少之又少,更不要说对方也喜欢着自己。婚事于我而言,已不重要了。”
嫁不嫁给心仪的郎君于她来说,倒没有所谓了,在哪过都是过。
她娘亲年轻时也想着是嫁给一个心爱之人吧,宁家嫡女与一个小书生私奔,听上去浪漫极了。
可过后呢?她爹借着娘家的势力一步步往上,纵情酒色,不见旧人,现在甚至要把发妻的女儿嫁去刘府,换得更大的权势,这样的日子岂不是更加悲哀。
她长姐应是柳家过得最好,她爹本来就想以女儿出嫁换取与其他家族更牢固的关系,刚好她阿姐喜欢的就是王家的嫡子,而王家的嫡子也早就对她阿姐动心,两厢情愿,成就了一段婚事。而她却不同……
这些谢诗宛都明白,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姐妹如此,她心中又很不是滋味,可却不知道要从哪劝,从哪帮起。
“好啦,阿宛,你和我不一样,你可要和你的夫君好好过,世上的缘分要好好珍惜。”柳意反过来安慰道。
秦静月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她之前总以为京城的富家公子,富家小姐过得很是舒服,不像她,还经常为生计而烦恼。
可现在才明白,她们虽过得什么都不缺,但却剥夺了许多自由。柳姑娘年龄还比她小些,可那心底却早比她成熟许多。要是她这样的女子在这些深宅内院生活着,或许早就没命了。
“哎,这奶羹做得味道很是不错呢。”秦静月有意避开这些,笑着夸赞道。
秦静月脸红了红,这可是她这几日专门学着做的,想着谢公子回来时,也能尝尝她的手艺。
多年默契使然,谢诗宛也知道柳意不想再提此事,便岔开话题,聊些京城的乐事。
**
翌日清晨。
第一声鸡鸣声响起时,顾言已站在三千阁前,抬头凝视着那倍感阴森扭曲的三个字。
他的手不自觉地抚上了腰间的香囊,摸着了绣着的字样,停顿少许,提步走了进去。
三千阁里头和外面一样,异常阴森,火烛忽明忽灭,仿佛人间地狱。总能听见不知从哪吹出的呼啸风声,令人毛骨悚然。若是个普通人站在这,一定不敢再往前走。
“你来了。”坐在最高处的男人在塌上休憩,美人环绕,香脂蜜粉,给他送上美酒。
那个男人带着惯常的半边面具,看不清真实的面容,他啄了一口酒,渡给旁边的美人,惹得美人昂头饮下,场面极致荒唐。
“消息带上来了?”男人扫了一眼顾言,轻飘飘地说道。
“带来了。”顾言敛下眸底深深的厌恶,一步步向前。
“走。”男人嬉笑着让旁边的美人都退下,摆正了身子,等着他呈上来。
他贵为三千阁阁主,一身黑红的衣袍,袍尾下碎边,似是有无数恶鬼拔地而起,看着瘆人无比。
“阁主。”顾言走上台阶,两人间只余半个人的空隙,他低着眉,没有看那个男人的那双眼。
这个男人手指触上顾言呈递的东西,又收了回去,转而像想起了什么,不知何意地笑了笑,说道:“我派去谢府的那些鸟儿怎么不见了?”
顾言眼中微有愠怒,声音愈发冰凉冷清:“阁主,一些事不要做得太过。”
“哦?做得太过?”那个男人像是咬着牙一丝丝说道。
“你要知道,我上次允许你留在谢府,已是给了你最大的恩惠。你与谢府长女甚至还成了亲,你看看,三千阁到现在,有哪一个人可以有亲眷的?”他是看着顾言和他眼缘,有那一股他喜欢的狠劲,才对他处处宽容了些。
可没叫他如此放肆!
顾言听之,只觉得十分可笑,世间真的有人会颠倒黑白,本末倒置。
若不是三千阁掠走没有爹娘的小孩,严苛地定下许多没有人伦道理的规矩,又怎会到有这么多人愿意听从他们的命令?
都是日复一日地洗脑催眠,才让他们渐渐屈服,接受不公的一切。
他曾几何时也曾这样动摇过,是不是像他这般出身卑微之人,就是应该去做他们的爪牙,割去一切情感,成为一个杀人的机器。
可他的小姑娘一次一次地拥抱他,告诉他:他也能走在阳光之下,也能得到他的一点温暖。
可他现在不能冲动,他压下紧皱的眉心,面无表情地应道:“阁主说的是。”
那个男人颇感意外地掀起眼皮瞧了顾言一眼,心情舒坦不少,伸手取过顾言手里的信纸和他探来的一块黑盒。
接近惨白以至于能清晰看到血线的手携起那张纸,满是邪气的眸中血丝遍布,分外恐怖。
纸上是他派顾言去查的事,此事让他查了几个月,终于有了个结果。
他看向那张纸,眼中露出些许满意,大致看完前一页后,准备翻面继续看。
就在这时——
“噗嗤——”
是刀剑入肉的声音,那个男人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看着没入自己胸膛处的短刀,停顿了少许。
顾言不敢松懈,再次运功,用了十足的力道再将刀送进去些。
那个男人手中的纸飘落在地,他颤抖着手,掌心握向刀把。
可是这时,顾言心中有些不详的预感,不对,不对,不应该这么顺利!
第61章 心慌 昏死
顾言眉头一皱, 终于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这刀口处并没有血!
“哈哈哈哈……”震耳欲聋如同鬼魅一般的声音响起,顾言极快地松下刀柄,却还是慢了一步。
那个男子运功于掌, 猛地击向顾言,纵是顾言内力深厚, 也被击得往后退了几步,五脏六腑骤然一疼, 地上留下了明显的鞋跟抓地的划痕。
“你啊,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那个男人慢悠悠地站起来, 纤长的手指握着刀柄,轻轻一拔, 弯钩状的刀刃从胸/腔中拔出, 刀刃上映出男人阴森森的眼眸。
顾言额头上冒着冷汗, 没有轻举妄动, 和他拉开了一定的距离。手指攥成拳,撑在墙边。
“你啊你, 真以为知道了消息么?那日在门外偷听的就是你吧。”那个男人勾起轻蔑的一抹笑, 一点点将破了口子的衣衫换下。
顾言这才看清,他早已是有备而来,衣衫下裹着用绳子捆起的厚厚棉花,压得紧实, 才会在外头看不出来。
果然,太过顺利的点就在这,按他对这个男人的了解, 应该会对他的行动有所察觉。
等换好了,那个男人才悠悠地走出来,看到顾言眼中的狠厉, 眼底浮现出浓浓的怒气,很快又平息下来,抬眸瞧了顾言一眼,说道:
“来人,把他带下水牢。”
三千阁的水牢可非朝廷里普通的水牢,它设下的水牢底全是蛇,多的有上百条,少的也至少有十几条,凡是进去里边的人,出来都少了半条命。
更可怕的是,三千阁为了防止有人在内咬舌自尽,一般会往他们嘴里塞布团子,让他们要生不行,要死不得。
很快得到了阁主命令的两个人木然地进来,就像看一个死物一般反扣住顾言,准备将他带走。
就在他们正要碰及顾言衣角时,只觉得自己的手腕处被人抓住,力气之大,让他们难以挣脱。这两人才意识到,此人较之之前那些被压入水牢的人不同,他还可以运功。
他们对视一眼,明白对方眼底的意思。他们虽然武功不如顾言,但也非普通之辈,迅速反应过来,横腿一甩,脚尖掀起一层厚土,几欲以两人之力夹击这个黑衣男子,折了他的腿。
顾言顺势腾起,手臂肌肉鼓起,硬是将两个成年男子从地上拽起,松开手,转而抓着两人的肩,借他们腾起的力道,让两人相撞。
果不其然,他们二人没收住力度,纷纷往对方脖颈上招呼,脖颈处又脆弱,同时被自己的同伴击晕。
顾言松下手,昏迷的两人背靠背倒在地上,而他却毫发无损。
“好啊,你是要反了么?去让左护法把他押走。”三千阁阁主眼中有着些血气,唇角压平,是要发怒的征兆。
外头一个虾兵蟹将探了头,看到阁内阁主和那个黑衣男子相向而对,两边都不是他能挡得住的,犹豫了一会,说道:“今日红衣坊又来挑事,左护法去看情况了。”
阁主手扶上额头,揉了揉眉心,怎么就刚好这么巧。
而顾言听此,眼底稍稍一暖,是小姑娘在默默帮他,不过很快又正了神色,他不能辜负了宛宛的努力。
“不反,又如何离开这。”顾言冷冷地瞧着那个男人,他的身型还要高那个男人些许,虽然两人拉开了距离,但那个男人依然可以清晰地看到顾言眼中深深的厌恶。
“为什么?三千阁对你还不够好吗?”那个男人难得眼底生出了一些疑惑。
想想三千阁上下,有谁可以有这么大的权力,能来去阁中自由,还能娶妻,甚至还饶恕了他一次私自逃去了谢府的罪行。
“呵,这就是你所谓的好吗?从小便逼着我杀了朋友,以残酷不仁的手段让他们臣服于你,像训狗一样,打一鞭子再给个骨头,最后把他们训成一个只会杀人的东西,这就是你说的好?”
顾言冷冷一哼,手下慢慢地运气。
那个男人好似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有些新奇。他从小不也是这么而来的么,可那时候的他知道,只要他当上了阁主,那些权势和财富都唾手可得,因此他不觉得那些有错,反倒是给了他一个机会往上爬。
而顾言,他是欣赏的。等顾言再过一些考验,给他万千金银,升他为护法也不是不可以。
他背过身,摸着宝座上的金镶玉,浮现了一丝茫然:“这难道不好吗?”
这是一个好机会!
只见空中划过一道残影,速度非常人可比,单掌在空中一抡,纯白的功法带起一阵风,往那个男人背后袭来。
“嗯?”那个男人一时分神,但反应也是极快,脚步往后撤,往左一偏,正好与顾言的一掌错开。
可掌风还是无可避免地在他的下颚处刮出一道伤痕,鲜红的血从伤口处渗出,在惨白的肤色上尤为明显。
“你!”若说他刚刚还起了些反思之心,现在便是全然是愤怒。但他还没继续拉开差距躲避攻击时,顾言又一掌往他胸口袭来,这回是用了十足十的力道。
“你的功法!”那个男人瞳孔一缩,满是震惊地看向顾言。
顾言的第一掌,他以为已是尽了全力,没想到竟然是障眼法!顾言的功力已经恐怖如斯了么?
顾言并不多言,脚点柱面,借了力往前击去。
而那柱子拦腰处竟有了几条裂纹,柱子高处本来设了一处半球形的凹陷,里头放着火苗。因柱子不稳,而火苗坠地,触着了刚刚荒唐时,洒在地上的美酒,一下火苗窜高。
可正在搏斗的两人无暇顾及那么多,阁主也非善类,另起一掌,带着浓郁的阴冷之气,回抵顾言的掌心。
两人都不好受,三千阁阁主所练的功夫至阴,顾言眉头紧缩,他的掌心像有万千小刀刮骨削肉而来,又像有万千蚂蚁咬嗜着伤口。
那个男人也虎口被震得发麻,全身筋骨都要重拆似的。
“噗。”那个男人先一步喷出血来,他养尊处优太久,与之相比,早已不如顾言的功夫醇厚,只好在几大护法互相牵制,他的威慑又有效果,才在这个位子待了这么久。
顾言的唇边也溢出缕缕血迹,眉心紧拧,三千阁阁主既然能成为阁主,功法必有可怕之处。这个功法能直击他的心肺,加之他前头受了伤,更是伤势加重了。
三千阁阁主空出来的另一掌运气,竟然将阁内那些阴火都吸了过来,幽蓝的阴火一簇簇涌来时,直逼退外边围观的小兵们。
这是!顾言心中一震,他这次为了刺杀阁主,翻阅了上古的功法书篇,只在一卷残页中窥得这种至阴功法能牵引傀儡,具体是如何做的他还不曾知道。
阴白的手掌心已经汇聚够了阴火,忽地握紧,似鬼一般惨白的手掌心淌出了血。
霎那间,顾言的全身剧痛无比,仿佛一下子进了炼炉,又一下子埋在了寒冰中,面色苍白,青筋暴起,嘴唇微微发黑。
那个男人狞笑着说道:“你们都以为,三千阁给杀手服下的只是普通的毒药,实则是在你们身子埋下了傀儡线,只要我想让你死,你就不得不死。”
他本想给顾言一条活路,可他非要往阎王路上走,这一回,他已触了大忌,绝不能再留他。
顾言现在连伸出一指都极为艰难,纯白的功法也弱了许多,而那个男人的功力却愈加强大,吞噬了他的功法。
“砰—”顾言终是在几重攻击下,撞向了墙面,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一般,一阵阵抽痛,一口鲜血顺着唇边流下。
四肢百骸像被拆碎了,再无力气站起。
那个男人瞧他这样,应该快要命不久矣,眉间多了些畅快却也有些不是滋味:“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像个可怜虫?为什么还要想方设法地离开三千阁呢,外边有那么好吗?”
可惜顾言耳边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嗡鸣声一阵一阵,眼中灰败,像是生命在慢慢流逝。
三千阁的毒让江湖闻风丧胆,而这个傀儡毒更是毒中榜首,几乎没人体验过这个的威力,体验过的也多半是死人了。此毒一旦爆发,将会牵制全身,只要稍微一动,那便是鲜血逆流,极易爆胀而亡。
这才是三千阁阁主不容易易主的根源所在。
“阿言,你等等我嘛……”
“阿言,你看我穿这个好看吗……”
“阿言,我心悦你……”
“阿言,我等你回来……”
……
不知为何,他好像听到小姑娘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一次次地唤他阿言,有娇气的,有害羞的,也有期许的,最后都化作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