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言,你不是孤身一人,我等你回来过生辰。”
他还记得和小姑娘告别时,她的手紧紧地抱着他,杏眼里含着泪光,眼泪打湿了他的肩头。
对,他要回去,他的小姑娘还在等着他。
顾言眼里生了些细微的亮光,无意识地低喃:“宛……宛……”
声音实在太过轻微,那个男人见到他重伤至此还在说些什么,突然有些好奇,俯下身问道:“你在说什……”
“噗嗤!”这回真是实打实的刀剑入肉的声音,顿时血涌如柱,喷洒得到处都是。
那个男人不可思议地低下头看到自己掩不住血的伤口,还有顾言一直未出手的那只手袖内刺出的短刀,想要说些什么,可因为生命快要终结而什么都说不出来。
最后倒在了地上,到死也没有闭上双眼。
顾言完成了最后一击,早就透支了自己的身体,虽然随着阁主一死,傀儡之毒便自行散去,但他已是重伤在身,五脏六腑都早被震破,阖上眼,昏死了过去。
明月初上,洒向万物。正在拆下头上别着钗子的谢诗宛突地眼皮一跳,心底莫名生出些冰凉。
“怎么了,小姐?”可儿看到小姐忽然神色不对,问道。
谢诗宛放下钗子到梳妆盒中,迟缓地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就突然觉得心慌得很,好似有什么东西快要离开了。
“小姐,别想了,明日就是你的生辰了,公子就能回来陪小姐过生辰了。”可儿笑着给小姐梳着长发,她虽然不知道公子去了何处,但她知道小姐的生辰公子是绝对不会错过的。
谢诗宛看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笑,打消了些心中的不安。阿言从来都不会随便许诺,既是向她承诺了,就必会应下诺言。
她的生辰阿言从来都没有缺席,这次她会等着阿言回来,一起过生辰。
第62章 反常 血液
杨树白絮随风飘荡, 应是灿烂的春朝,却因着微风带来丝丝凉意。阳光悄然透过窗子照进屋内女子姣好的脸庞,谢诗宛指尖沾上口脂细细地在唇上涂着。
“小姐今个可真好看。”可儿边为小姐别上簪子, 边瞧着镜子里的小姐赞叹道。
“这白玉簪最配小姐了,还有这流苏, 衬得小姐肤色正好。”可儿几分羡慕地给小姐编着发。小姐的样貌真是一等一的好,稍作打扮便能显出气质。
“好啦, 你今儿怎么老是夸我,夸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谢诗宛微微低头, 颊边泛着些害羞似的红晕。
可儿取过梳子,大大方方地说道:“小姐本来就好看, 公子回来肯定又要被小姐迷上了。”
谢诗宛的手指尖一顿, 稍稍愣着了, 但很快眼底流露出些期待。阿言要回来了同她过生辰了, 他会喜欢她这样吗?
谢夫人和谢老爷早早就记得这是女儿的生辰,女儿这次只是因为时局所迫, 暂留在谢府, 正好能为女儿操办生辰,谢夫人也是高兴不已,天才亮就起身了。
“爹,娘。”谢诗宛才出屋门, 就见到娘亲已经坐在正堂的椅子上,忙去问好。
“宛宛,快来。”谢夫人眼前一亮, 女儿今日上身穿着桃粉色直袖飞鸟团花锦直领对襟,下摆是浅黄色裙子,披了一件深桃红薄氅, 长发绾了个双刀髻,精致的云鬓里点缀插着蝶花流苏,既是还有少女的娇柔,又有着些端庄大气。
“这是爹和娘送给你的生辰礼物。”谢夫人把血玉手镯给女儿戴上。
血玉手镯如它名称,玉体纯洁透明,中间的丝丝缕缕血丝与莹白的玉体交缠,多了些神秘之感。戴在谢诗宛手上时,像是极为相配,倒与凝脂般的手臂相衬。
“这玉呀,可是极为罕见,听说可以替佩戴之人避开凶险。”谢夫人笑着说道。
谢诗宛作势想脱下,轻轻皱眉道:“娘,那这手镯这么罕见,应该给您戴着。”
谢夫人稳着女儿的手,笑呵呵道:“你娘都到了半入土的岁数了,又何畏生死。倒是娘的宝贝女儿啊,我希望我的女儿能幸幸福福的。”
“对啊,宛宛,今日是你生辰,你只管收下你娘和我的心意便是。”谢老爷也跟着说道。
“既然如此,那宛宛便收下了。”爹和娘的一片好意,她也不好推却。
“宛宛今儿打扮得这么好看,是不是在等顾言那孩子回来啊?”谢夫人调侃道。
她也不知道阿凌和阿言两孩子最近去了哪,只知道他们今日都要回来。
他们不在的日子,女儿虽然没说什么,但她可是心疼女儿眼中的忧愁,今儿女儿与往日相比都爱笑了许多。
听到娘亲调侃的话语,想起阿言深邃的黑眸,谢诗宛羞红着脸,欲盖弥彰地甩了一下帕子,小声说道:“娘,你说什么呢?”
“好好,娘不说了。娘今早可亲自下厨做了点你爱吃的,看看你喜欢吗?”谢夫人眼角笑出了些淡淡的细纹,笑意就没减下去过。
谢夫人说是做了点吃的,实际上做了满满一桌,金丝汤包、千层糕、绿豆糕……
“哇,这好好吃。”谢诗宛夹起一块桂花糕,咬下一口,滑劲爽利,又带着不腻味的甜,还混杂着桂花的香气,这要比好多好多名厨子都要做得好。
“喜欢吃就好。”谢夫人摸摸女儿的头,满是欣慰。
谢诗宛低眉瞧着那盘桂花糕,又想到阿言,阿言从小就喜欢吃桂花糕,她近来虽然睡不踏实,但也没再梦见那个场景了,也不知道阿言现在如何了。
**
山下,客栈内。
谢凌在收拾着衣物,好友上了山,他前去助红衣坊拖着三千阁的护法,两人一天都未联系。
他们之前约好了,等顾言把三千阁之事了结,就在这个客栈见面,趁着今日早上边赶回谢府,约莫傍晚就能赶上妹妹的生辰。
可现在正午的太阳已经渐渐出来了,顾言还是没回到客栈,他也不好随便离开客栈,只能先帮忙收拾着东西,等顾言一回来,他们便能出发。
谢凌心中也有些没底,他虽然见识过顾言的武功,但三千阁阁主他没有与之正面交锋,江湖又总有传闻三千阁阁主恐怖如鬼魅,不知好友能否解决掉一切。
“咚咚—咚咚咚—”
——是顾言!这是他们定下的暗号,谢凌放下收拾好的包袱,前去开门。
门外有两个人,顾言穿着一身崭新的黑衣,脸色略有苍白,旁边是他见过的那个护法。
谢凌拇指摸向剑柄,剑柄出鞘半寸,满是戒备地看着这个护法。
“退下。”顾言瞥了左护法一眼,淡淡地说道,不容他人反驳。
“是,阁主。”左护法后退一步,抱拳退下。
谢凌见此,心中也安定下来。这是三千阁的规矩,若有谁杀了现任阁主,那么杀了阁主之人就会成为下一任阁主。这样看来,顾言应该已经将三千阁阁主杀掉了。
“恭喜你,你终于摆脱这一切了。”谢凌由衷地祝贺道。
见到好友能毫发无损地回来,他心底还是高兴的。这次回去,顾言便能跟妹妹放心过日子了。
可是有些反常的是,顾言只点点头,没有多言,双拳攥紧着,甚至眼底都没有喜意。
谢凌有些奇怪,可想想估计是厮杀一晚上太过疲惫,加上顾言本身也是寡言少语之人,才会如此反应。
“现在回去,可以吗?”嘶哑的声音从顾言喉间发出,好像历经了沧桑。
“这是你的包袱,我等会要去南边的金玉坊一趟,阿宛的礼物还在那,等我取到之后,再赶上你。”谢凌递给顾言他的包袱,下了客栈,吩咐看马的小厮将黑马的缰绳解下。
“好,多谢。”顾言把包袱中要送给宛宛当作礼物的木盒子攥在手中,再背上包袱,没有丝毫犹豫地翻身上马,直拽着缰绳驱马而行。
在谢凌一个恍神间,顾言的黑马已行了老远,只能看见一个黑点越走越远,像是迫不及待要回到谢府一般。
谢凌一阵失笑,遇到了阿宛,好友都不复之前稳重了,比他这个当亲哥哥的还要着急,就一刻也等不了么?
而正骑着黑马的顾言面色愈发惨白,冷汗浸湿了刚换上的衣袍,唇角渐渐有血迹汇成血线顺着下颚落下,滴到木盒子上,鲜红的血液极为刺目。
他却视若无睹,只用袖边拭去唇角的血液,继续驾马往京城而去。
第63章 回来 不是他
午后的阳光渐渐弱下, 天边的云团团聚集,又时时被风吹散,卷起一片风沙。
谢诗宛坐在亭台的木凳上, 枕在手肘边,看着紧闭的大门发着呆, 她已经不知道坐在这坐了多久。
“小姐,这天气好像要下雨了。”可儿皱着眉, 见云层叠起,风刮得树叶落下一地, 是将要下雨的征兆。
“下雨了?”谢诗宛直起身,揪着帕子, 看着白雾状拢起的云, 无意识喃喃道。早上还阳光正好, 可过了正午, 天气阴阴的,四周也白蒙蒙一片。
兄长和阿言还没回来, 这下着雨的天气, 他们回来可不就淋雨了?
更有一个可怕的猜测她不敢想,只是咬着下唇,靠着那一点点痛感,告诉自己不要多想。
秦静月默默地覆上谢诗宛的手背, 同样微微蹙眉看向府门,可回过头时淡淡地笑了一下,让她放心些。
今日是宛妹妹的生辰, 可天公不作美,过了正午天气就转阴了。而谢公子还有那个宛妹妹的夫君还没回来,宛妹妹担心是正常的。
不过须臾, 原是团团聚集在一起的白云像是被沾上了墨点,慢慢蔓延,天边也从雾白渐染成浓墨,越发让人喘不过气。
突然,一道细长电光刺眼地从空中划过,如利剑刺破云端,直垂至人间,空气中甚至有一股淡淡的潮湿青草味。
谢诗宛吓得瞳仁一缩,身子轻轻颤抖,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浓烈。
秦静月也感受了宛妹妹害怕这电闪雷鸣,手拍着她的背,就像一个亲切的大姐姐,轻柔地安抚她。
“轰隆隆—轰隆隆—”雷声也紧随而来,虽是没有落下雨,但这黑云压顶的气氛让人总觉得透不过气。
一听到雷声,谢诗宛下意识抓紧秦姐姐的衣袖,低着头几乎要埋进秦姐姐的怀里,眼睛紧闭,不敢再看外头。
秦静月轻拍着谢诗宛的背,她虽然不能说话,但却用这样的方式让谢诗宛放松下来。
从第一道雷声突然降至,接连几声巨雷而来,天色也随着雷声而骤然变暗,遍地树叶卷起,发出可怖的“沙沙”声,几只嘶鸣的鸟叫声响起,尔后又渐弱。
团团冰蓝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它也不喜欢这样的打雷天,卷成一团,不再出去玩耍。
一声声响雷折磨着谢诗宛,脑海里回转着梦里可怖的场景,天色也不早了,心底更是乱如麻,各种猜测都在这时涌上了心头。
早些过生辰的喜悦早就被重要之人没在身边而渐渐消退,加上这些不好的征兆,在一声几乎吓得谢诗宛心中猛颤的响雷过后,她揪着秦姐姐的衣袖,低低的哭声传出:
“秦姐姐,他们还能回来吗?”
这句话一说出口,之前那些选择性不想记起的担忧似洪涛巨浪拍在心头,手更揪得紧了些。抬起头时,眼尾微微发红,滴滴泪水挂在眼边。
“小姐不要哭了,再哭妆就要花了。公子一定会回来的,小姐每次生辰,他们不管在哪,都会回来给小姐祝生的。”可儿也跟着劝道。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啊。谢诗宛心里清楚,若三千阁真是那么轻易就能逃脱的,阿言便不会为此与他们交锋那么多次,受那么多伤了。
秦静月这么多日在谢府看到的宛妹妹都是开怀笑着的,又或者挽着顾公子的手臂娇嗔的。顾公子远行那日,宛妹妹虽然消沉了一会,但也很快振作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在宛妹妹眼底明显看到了名为害怕之物。
雨点毫无预兆地落下,滴滴答答打在树叶边上,又顺着树叶的脉络而悬挂在叶子一端。开始是小雨,细细密密的,如细针一般。后来越来越大,如泼盆大水,哗啦啦落个不停。
而远在京城外的山道上,黑马俊风已马鼻喘着粗气,马不停蹄地赶向京城,顾言的手掌心被缰绳勒出了血,手指因为使上了力气而指节尤其分明,他还从未有让自己的坐骑跑得如此之快。
这速度已经是达到了俊风的极限,对马的马蹄多少有些损害。但是他的身体快撑不住了,处处剧痛,他咬紧后槽牙,额头上的青筋凸起。手掌已经疼到麻木,再无知觉。喉间的血腥味越来越浓,能坚持到现在,不过是靠着他那份执念。
天色暗下得极快,才行至几十里路,天色也全暗下,树叶间的空隙在黑暗下像一只只眼睛从黑暗中睁开,恐怖至极。
几声闷雷接踵而至,顾言心中一紧,宛宛是最怕打雷下雨天,不知现在是不是缩作一团,害怕得不敢冒出头。
想到他的小姑娘害怕的样子,顾言强行催动功法,手拽紧了缰绳,催使俊风再快一些。
本来就是强弩之末,强行运功下,胸/腔血气上涌,一口血从唇角溢出。
他已是经脉尽断,若不是他杀了三千阁阁主,那个男人的功法自动续到了他的身上,他或许连几步路都走不了,能坚持到现在,不过是靠着小姑娘的一句话:“阿言,我等你回来。”
雨水悄然打在他身上,他后背渗出的血与雨水融合,缓缓流到地上,血花层层溅开,像是开了一条血路一般。
那个木盒被他死死护在怀里,丝毫没有受到雨水浸湿。只有还能感受到木盒在身上时,顾言才觉得自己还活着。
三千阁离谢府要赶上半天的路程,他只有拼尽全力,才能赶上生辰的最后一刻,他想在他死前再见到小姑娘一面。
他已经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身子逐渐冰冷,雨水打在身上,鬓边的碎发沾了水贴在颊边,风从身边卷过时,身子冰冷得不似活人。
有些正躲着雨赶回家的人无意瞥到这路上飞驰的男子,心底觉得瘆得慌,走得更快了些。马上的黑衣男子脸色苍白至毫无血色,配上俊朗的眉目,和伴随着的一路泛着血的水花,真是像黑无常来索命了。
黑睫上触过的雨水一路顺着流下,淌过坚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最后混着血水从下颚滴落,打在马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