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亮的剑锋上已是血迹斑斑,间隙里倒映出男子俊俏的眉目。
小姑娘从稚气的孩童到如此窈窕少女,不管是什么时候,她总爱黏着他,直到他们结为夫妻,她也总爱仰着头朝他笑。
可惜,他却总是让他的小姑娘流泪,就像现在一般,小姑娘鼻尖微红,柳眉轻蹙,精心打扮的妆容也被眼泪和雨水洗净。她的泪花一滴滴砸在地面,也一滴滴砸在他的心尖。
若是小姑娘没有遇到他,或许此时正和心上人欢喜着过着生辰吧,那个人也不会让小姑娘在此刻担惊受怕。
顾言从衣袍里掏出一块令牌,手指已经在颤抖,可还是把令牌放在谢诗宛手中,缓了缓气息,说道:“宛宛,这是三千阁阁主的令牌,往后,你便再无危险了。”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谢诗宛同样跪在地上,不顾衣摆沾上泥土,语无伦次。
顾言已逐渐看不清眼前的小姑娘了,手想最后再摸摸小姑娘的眉眼,可悬在半空之后,又垂了下来。
谢诗宛接住他垂下的手,放在她的手掌心中,这时她才发现,阿言的手已经冰凉到如此境地了。
她倾身向前,抱着顾言,想用自己的体温让他也温暖起来。哭着唤他:“阿言,阿言,别丢下我。”
顾言轻轻地笑了笑,头无力地枕在小姑娘的肩上,他想抬起头,但全身上下的剧痛已让他没法再起身。他单手握着剑柄,虚弱地笑笑:“宛宛,我只是、只是有些累了……”
谢诗宛怀抱着他,手指抓着墨色衣袍,可又像什么都抓不住一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点点消失。
“顾言!阿言!”谢诗宛的眼泪一遍遍打湿顾言的肩膀,可顾言已经没有办法回应她了,慢慢阖上眼。
“妹妹?阿言?”谢凌的白马从远处而来,他本想给妹妹一个惊喜,却没想到他只看到妹妹娇小的身子抱着阿言跪在地上,阿言手撑着剑柄,半倚着剑,几欲倒下。
“哥!阿言他……他快不行了。”谢诗宛见到谢凌好像看到救星一般唤着谢凌,声音已然嘶哑。
谢凌还是第一次看到妹妹哭得这么伤心,地上一片的血如此触目惊心。他立刻拉住缰绳,翻身下马,手中准备的礼物暂时放在一边,赶到妹妹身边。
他一把将顾言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皱着眉头,是他疏忽了,顾言的伤势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他却没有发现。
转头见妹妹踉踉跄跄地站起身,谢凌又朝可儿使了眼色,让她扶着点小姐。
可儿大步过去,搀着小姐,把小姐从地上拉起来,小姐生辰穿的桃色的衣裙裙边沾上了不少血渍。从她遇见小姐起,就从未见过小姐如今日这般狼狈。
谢诗宛头边一阵阵胀痛,她遥遥看见阿兄扶着阿言进了谢府,还想快步走上前说些什么。但才迈了几步,眩晕感越来越强,眼前像蒙上了黑雾,没了知觉。
“小姐!小姐!”最后在谢诗宛耳边的是可儿急促地呼喊。
第66章 福祸 前世
大雾四起, 谢诗宛仿若置于那场熟悉梦境中,她看见另一个她自己在陌生的庭院里,坐在藤花椅上, 失神看着屋檐上的紫藤花。
“小姐,小姐, 有消息了。”可儿小跑进了屋子,她看见梦中的那个自己站起身, 满脸忧愁地问着可儿。
她就像一个旁观者,看着面容上似她, 却比她更多几分成熟的女子在听到可儿的消息后,猛地跌坐回藤花椅上。
很快大雾弥漫, 覆盖一切。场景一转, 她似一缕幽魂, 不知自己飘荡去了哪里, 最后停在了一个酒楼边上。
底下的百姓议论纷纷,嘈杂声不断, 她顺着飘荡下去, 正好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容,是在钱庄时有一面之缘的赵大叔。
不过赵大叔不似那时他们相见的那样,此时他多了很多刀伤,脸上也有厚厚的胡渣, 几乎看不清神奇,就连一只眼也没了,被黑布裹着, 更有沧桑之气了。
她正想打招呼,才意识到现在没有人能看到她。
她身后一个布庄的伙计摆着手,说道:“顾将军征战几年, 为我们抵挡了许多灾祸啊,真是可惜,少年将军就这么战陨了。”
“谁知道呢,听小道消息说这顾将军前身与那杀手组织有莫大联系呢,说不定……”旁边一个男子挑了挑眉,一脸不屑。
还在她身前走过的赵大叔忽地回头,大步向前,揪起男子的衣领,横眉竖眼,铮铮铁汉红了眼,呵斥道:“你在说什么屁话,没有了顾言,你又怎能安全地在城里过着你的生活,真是一群白眼狼!”
“哎呀呀,你这人真是不讲理,还不给人说了是不是……”那个男子不服气,但碍于打不过面前的大叔,声量也小了许多。
但谢诗宛已经无暇顾及两人的争吵,她似一缕烟雾急匆匆地飘荡过去,却看见了漫天的缟素,百姓夹道而迎,有跪在地上感激的妇人,也同样有听闻了小道消息揣测背后的人。而中间那有一个封了官位的人才有资格用的棺材。
怎么会?怎么会是顾言?
她既然已经是一缕烟雾,便顺着缝隙钻进去,眼前的一切,她几乎不可置信。
那是顾言,是她熟悉的少年郎。他换上了新衣,静静地躺在棺材里,眉目平静,早已不受外界纷扰。
尽管洗净了面容,谢诗宛还是看到了他脸上长长的刀疤,虽然世人都认为脸上的疤痕是丑陋的象征,可在顾言硬朗的面容上,反是添了一些少年将军的英勇。
而他的手心却还紧紧握着什么东西,她凑近了才看清楚。原来是那块玉佩,是那块刻了她和他名字的玉佩,也是之前梦中的她摔在地上与他断绝关系的玉佩。
阿言在最后却还握着他们两人结缘的玉佩!
谢诗宛还想更近一些,却像有一股吸力将她吸走,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离顾言越来越远……
“不要!不要!”谢诗宛惊呼着从梦中转醒。
“小姐,你终于醒了。”可儿正担忧地拿着巾帕给她擦泪。
“这是梦……还是现实?”刚刚的那些场景都太过真实,仿佛真实发生过一样。
“小姐,现在当然不是梦,你已经晕了一天一夜了。”可儿伸手探了探小姐的额头,没有发热,才安心下来。
“一天一夜了?”谢诗宛低下头喃喃道。
“对啊,大夫过来给小姐诊脉,说是小姐最近忧思过重,才一时间晕了过去。”可儿回忆大夫说的话,转述了一遍。
“哎,小姐,你怎么起来了?”她刚刚说完,谢诗宛就掀起被褥起身,随便披了件大氅便往外走。
谢诗宛走到门口,才停了脚步,转头问道:“阿言呢?他在哪?”
“这……”可儿有些犹豫,目光闪躲。
“快说!”谢诗宛又强调了一遍,杏眼中的忧怕显而易见。
“公子在东厢阁那休养,现在……现在还未醒来。”可儿像豁出去一般闭着眼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她还未说完,谢诗宛已推开了屋门,直往东厢阁。
鹅黄色的大氅下还穿着素色的衣裳,却不显得人憔悴,脚步匆匆地朝着绿茵茂密的东厢阁走去。
“吱嘎—”门推开了。
正背过手看着窗外的谢凌疾步走来,侧目责备道:“可儿,你怎么不看着小姐?阿宛身子还虚弱……”
“阿兄,是我执意要来的,不怪可儿。”谢诗宛拦下阿兄。
“阿兄,阿言到底怎么样了?”谢诗宛注意到床上的阿言,心底一阵发慌,他脸色还是苍白。
谢凌叹了口气,摇摇头,谢诗宛顿时觉得心中凉了半截。
谢凌复又看了一眼床上的男子,说道:“他的伤势实在太重了,现在暂时保住了半条命,但之后如何不好说。”
“就是说还有救是吗?”谢诗宛仰起头,抱着几分希望。
“是,但也很难。”谢凌艰难地陈述着事实。
“阿兄此话是什么意思?”谢诗宛的心忽上忽下。
“若不是三千阁阁主的功法续到顾言身上,他无法坚持这么久。可三千阁的功法与他本身的功法相差甚大,而且他在打斗中又受了重伤,最后究竟还能否醒来,还要看他的造化,看他能否内化三千阁的功法。”
三千阁功法于顾言来说,说易也易,说难也难,不过加上顾言受了重伤,谢凌也不好说能不能挺过这一大劫。
他也心疼自己的妹妹,他可从未见过妹妹能哭得这么伤心以至于晕倒过去。也不知道顾言与他妹妹相识相知是福还是祸。
第67章 求医 十指相扣
谢诗宛走至床边, 静静地凝视着床上躺着的阿言,他睡着的时候和在她的梦中一样,眉梢清冷, 长睫低压,即便是睡着, 依然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压迫感。
顾言已被换下了回来时的黑衣,换上了洗净的素白衣袍, 而床边柜子上放着一个她熟悉的东西。
这是她送给顾言的香囊,“平安”两字上沾上了血迹, 像墨水在上面晕开一样。只不过没有一个丫鬟敢随便动公子的心爱之物,便只好放在床边。
谢诗宛看着她新手绣的香囊许久, 才回过头, 抬起手, 缓缓放在他的眉尾和紧闭的眼眸上。可阿言现在再也不会睁开眼略带宠溺地唤她宛宛了, 连他何时醒来,她都无从而知。
“阿兄, 我们除了在这干等着, 其他什么都做不了么?”谢诗宛平复了情绪,眼底平静了许多,抬眸问道。
她这次看到顾言,看到他还活着, 那些害怕才渐渐消退,郁结的情绪顿时豁然明朗。阿言拼着命回来,不是想让她慌乱无措, 而是想告诉她,她得好好地生活下去。
阿言已经做了这么多了,她不能再这样下去。
谢凌有些惊讶, 妹妹现在真的成长了许多,能淡然地面对世间的风浪。他还以为妹妹会郁郁寡欢一段时日。
不过谢凌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颔首思索一会,说道:“临时找的大夫只熟知这些普通病症,可顾言目前情况特殊,也不知是否有更高明的大夫能医治他。”
昨日他特意前去拜访了医鬼,谢夫人听闻了顾言伤势如此重之后,与他说早年间曾与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医鬼有些交情,让他看看能否借着往日的交情让医鬼来府上为之医治一番。
可他到了医鬼所在之处后,医鬼的弟子说他老人家刚去云游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回来,这时机实在是不太凑巧。
大夫?谢诗宛沉思了一会,忽然想起了什么,站起身说道:“阿兄,我知道有一个人或许有办法,我先出门一趟。”
“好。”谢凌见妹妹有了主意,也放心一些,不管妹妹此去有没有用,但最起码能分散一些妹妹的思虑,不至于让妹妹再因为忧思过重而晕过去。
“翠儿去跟着小姐。”谢凌转过身吩咐道。
“是。”翠儿一身劲装,利落地跟过去。
约莫半个时辰,谢诗宛来到了一间不起眼的药铺前,掀起店帘,慢步进去。
正拿着药草细细掂量的白胡子老爷爷用着余光看到进来的客人,诧异地抬起头:“是谢家嫡女?”
“不错,我正是谢家长女,顾言之妻谢诗宛。”谢诗宛点头说道。
“你是如何找来的?”林老伯放下手中的药草,问道。
他只在那日送信时与她有一面之缘,甚至那时这位女子情绪低落,都未仔细观察他。他这药铺在京城也较为隐蔽,一般人不能轻易找到他的药铺,否则顾言也不会选择在他的药铺疗伤之后再回谢府。
“我那日虽然收到信后忧伤不已,心神大乱,的确未曾看清老伯的样貌,但我闻到递来的信上一阵淡淡的药草香,估摸着送信的老伯和旁边的姑娘应该是大夫。”谢诗宛用着确定的语气说道。
“而后我注意到姑娘撑着的白骨纸伞是东边鸿运酒楼旁的翠玉坊下独做的纸伞,猜测先生的药铺应该在鸿运酒楼附近,而鸿运酒楼附近的药铺可不多,所以我很快找到了先生药铺。”谢诗宛毫不隐瞒自己是如何找到他的药铺的,一五一十地将猜测说出来。
林老伯不由称赞,在那种情况下还能观察如此细微,不愧是谢家出来的女子。
“这次前来,是劳烦先生一件事,便是看看我夫君如何了?”谢诗宛深深拱手,不失礼又不显得卑微,尽有大家族贵女的气质。
“不敢当不敢当。”老人家虚扶谢诗宛的手,说完才突然反应过来:“你是说顾小兄弟他……还活着吗?”
“是的。可是我夫君受了重伤,如今昏迷不醒,我想劳烦老先生过去一看。”谢诗宛面容神情有着担忧,更多却还是坚毅,不管如何,她都要试一试。
“好,我这就跟你走一趟。灵儿,你来看一下店,我出去一趟。”林老伯唤道。
林灵儿听到爷爷的叫唤,边捣着药边走出来,问道:“爷爷,你要去哪儿啊?”
“爷爷去问诊,之后就会回来。”林老伯背上药箱说道。
“知道了爷爷。哎?这不是神秘哥哥的夫人么?”林灵儿好奇道。
谢诗宛稍稍颔首应道:“正是我。”
“那爷爷快去吧。”林灵儿催促着,神秘哥哥的夫人也长得好生貌美,和神秘哥哥一样,真是般配,她来他们这间药铺一定是有什么要紧事。
“好、好。”林老伯知道顾小兄弟没有死,也自然高兴,动作也快了些。
回到了谢府,谢凌看到这位初次到访的客人,问道:“这是?”
“啊,阿兄,这是林大夫,是我找来为阿言医治的大夫。”谢诗宛介绍道。
“林大夫。”谢凌拱手尊敬道。
他未料到妹妹出去一趟还真找着了大夫,而且看这林大夫骨节上的老茧,应是从医多年了。
“不必不必,快带我进去吧。”林老伯捋捋白胡说道。
“快请进。”谢诗宛撩开帘子,让林大夫先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