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美色误人。
“宛宛。”顾言闷笑几声,刚醒来的他觉得身子还有些不舒服, 但一睁眼就能瞧见小姑娘害羞的模样,那些个不爽利都被抛之脑后。
谢诗宛刚才是下意识应道, 顾言再次唤她,她才反应过来, 睁眼看向顾言,眼中的笑意随着抬头快要溢出来了:“阿言, 你终于醒了。”
“嗯。”顾言的黑眸里可以倒映出她的面庞, 眉间温柔, 似浸了水一般。
要是三千阁的人见到了只会觉着难以想象, 在杀死三千阁前阁主的那个夜晚,这个男人眼带厉色, 像孤狼一般带着血光, 从那漫天火花中如同死神降世地走了出来,而现在竟然能温柔如斯。
女子笑着的眼里渐渐有了泪光,她握着拳头,轻轻锤着顾言的肩, 委屈道:“阿言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害怕,就怕你……”
说到最后谢诗宛说不下去了,她每每想到那日的场景就一阵后怕, 要是阿言一时没有挺过去,那该怎么办。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清冽的声音却在此时放慢, 多了一些温和。顾言抬起手,指腹一点点擦去谢诗宛脸颊上的泪水,心疼得无以复加。
这是真真切切的顾言在她面前,谢诗宛还是不安心,双手伸前,握着顾言的手掌,感受到他的温度,心中的不安才稍稍好些。
突然间,一阵剧痛从顾言双腿处传来,像是有人用刀割向皮肉一般,顾言无法克制地闷哼一声,额头上顿时冒出了冷汗。
“怎么了?”谢诗宛也立刻发现了顾言的不对劲,收住了哭声,手中紧了几分。
双腿之疼宛如生生脱骨,时时似有毒蛇蛇身冰凉缠绕,时时又似置于沸热的滚水,这种痛已超过了顾言能忍的境界,他难以说出话来,只能拧着眉弓起身,唇瓣咬出了血。
“阿言,我这就去找林大夫。”谢诗宛松开手,慌乱地站起身,夺门而出。
“这是怎么回事?”林老伯听到谢家小姐找他,便从煎药房走了出来,背上了药箱走往东厢阁。
“林大夫,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顾言刚刚醒来,不久就好像腿部剧痛,请您快去看看他吧。”谢诗宛的语气不复冷静,脚步也快了些。
林老伯也加快了步子,跟了上去。
“这是怎么了?”林老伯放下药箱,准备搭指诊脉。
“老先生……”顾言咬紧牙关,不过还是恭敬地称道。
林老伯摆摆手,去了这些繁文缛节,也见形势不对,立刻坐下,搭脉上去。
谢诗宛在一旁着急地看着顾言痛苦地皱眉,等林老伯放下手的时候,赶忙问道:“阿言这是怎么了?”
顾言好像已经缓过一阵了,胸腔微微起伏,喘着气,好像过了一场大劫一般。
林大夫抬头看向谢诗宛,打开黄布裹着的银针,说道:“麻烦谢小姐可能要回避一下,我正要给顾小兄弟施针,谢小姐在一旁恐怕会影响施针的疗效,等医治完自会唤谢小姐进来的。”
谢诗宛几分犹豫地看了一下顾言,又看了一下林大夫肯定的眼神,最后还是走出了屋子,担忧地看了一眼还在疼痛中的顾言,掩上了门。
“老先生……您让我夫人出去,应该不只是因为这个吧。”顾言有些吃力地说道,才短短一阵子,他的后背再次被冷汗打湿。
“不错,让谢小姐出去,是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对你说,而你要不要把这意思转告给谢小姐,要看你的选择。”林老伯扶起顾言说道。
林老伯飞快地单手执针,猛地向顾言后背的几大穴位刺去,而后又再执起几根银针向着另外几个穴位刺去。
“运功。”林老伯立刻说道。
顾言闭上眼,双手放在膝上,自丹田处运上气,再向四肢百骸通去,可到了双腿处明显感受到了阻碍,再次运功还是此处难通,反复几次,腿部的疼痛好了许多,但依旧有针扎似的刺痛。
“老先生想同我单独说的就是我的这双腿吧。”顾言睁开眼,语气平静,可长指握拳,青筋慢慢凸起。
“是的,本来这次你能救回来已是大幸,我也没有料到你会这么快就醒来。可是……”老人家垂眉捋了捋胡子,思索应该怎么将这说出口。
“老先生,您直说吧。”
林老伯一边拔出银针一边说道:“你身上还存有三千阁留下的毒,虽然你阻下了剩下的毒,但前边的毒已经对你的五脏六腑伤害极深,加上你本就有伤,毒扩散得更快了。”
“而为了救你,只有一种法子,就是将你的毒压向你的腿部,让你先清醒过来,之后再通过针灸一点一点排出你腿部的毒。”林老伯将银针末端的黑色给顾言一看,果真这毒十分霸道。
林老伯将银针一根根放回黄布,放好之后,再看向顾言说道:“这种法子若是对一般的毒,我有把握最后能将所有毒液排出。可是你身上的毒是世上罕见的,我连三成把握也没有,说不好……”
林老伯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这残忍的事实告诉顾言:“可能你一辈子都会站不起来!”
顾言的指骨攥得泛白,身子紧绷,似是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
沉默了许久,顾言才咬牙说道:“宛宛她……知道了多少?”
“我之前只和谢小姐提了一句,但并未说出我心中的把握。适才你刚醒,我给你诊脉后才敢说出我的看法。”林大夫心里叹了口气,顾小兄弟好不容易冒着生命危险回来了,可却还是需要面对这血淋淋的事实。
“麻烦老先生不要告诉我夫人我如今这般的状况。”顾言阖上了眼,沉思了许久,才紧绷着身子说道。
见顾言如此,林大夫有些不忍:“顾小兄弟不用想的如此糟糕,毕竟我也是江湖上有名的医圣,你的身子要比我想象得好一些,或许不用把结果想得这么坏。”
过了半晌,顾言睁开眼,眼尾已泛起了红,想必已是挣扎了许久,沙哑着声音说道:“这样对宛宛不公平,她是名满京城的才女,是富贵无边的谢家长女,此前她下嫁于我,我便已觉得是上天的恩赐。”
停顿了少许,顾言才继续说道:“我想摆脱三千阁也是因为只有摆脱了这些,我才能护她无忧,才有机会建功立业,足以配得上她。可现在……”
顾言不甘地锤向床板,恨恨地说道:“我要是一辈子没法站起来,我就是一个废人,别说能护她无忧,现在的我只会变成她的累赘。”
哪家愿意把自家的女儿嫁给一个都无法站起来的男人,普通百姓尚且如此,何况是谢家。
“可……哎……”林大夫也不知该如何说了,顾小兄弟这一番话也着实有他的道理,换作是他,他也不愿将自己的孙女嫁给一个双腿残废之人。
“最近一个月我会日日来给你施针,也会配给你相应的药物,你也要多加运功,活络经脉,这样能治好的几率要大一些。”林大夫摇摇头,他能做得也就到这了,往后如何就要看上天怎么做了。
虽说让谢诗宛在门外等候,但她一想到顾言方才的模样,总是放心不下,可屋内又没有什么声响,她越来越没底,只好在门外来回踱步。
“吱嘎”一声,门终于推开了,谢诗宛快步走过去,问道:“林大夫,我夫君如何了?”
“唉……”林老伯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谢诗宛见问林大夫问不出什么,只好快步走过去,来到床边,担心地问道:“阿言,你怎么了?”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顾言摸了摸她的头,淡淡地笑了一下。
谢诗宛直觉感到不对劲,要是没事,林大夫不可能是这般反应。
她双手环胸,撇过头不让顾言碰到,扬起下巴狐疑地说道:“不对,肯定有什么地方瞒着我,阿言刚才都疼成那样了,不可能什么都没发生。”
“真的没有事,刚才只不过是还有些余伤未好,可能……好些日子都没有办法走路了。”顾言并未把话说绝,只试探般地说了一半。
“没事,有我就行,大不了我找人做一个木椅,以后都推着你走。”谢诗宛笑了笑,眼中似有微光,落到了顾言的心尖,慢慢驱散他心中的不甘。
谢诗宛双手张开,好似一个小动物主动把自己最脆弱的地方露给最亲近之人。倾身上前,趁着顾言走神,紧紧地抱着顾言,不给他任何推开自己的机会。
明明顾言的五官端正,正经的时候清冷无比,不易接近。可她刚刚愣是觉得好似一只受伤了的狼犬,受了伤还不想让人知道,只在一边默默的舔舐伤口,让她不由得想要抱着他。
虽然是她主动抱着顾言,但两人身型有些差距,倒像是她窝在了顾言怀里,她靠在顾言肩头,手指玩着顾言的墨发,回忆着之前的事。
“阿言,你知道吗?”小姑娘的声音在怀中响起,带着淡淡的依恋。
“嗯?”顾言轻轻应道,怕自己稍大声一些都会破坏了这份美好。
“你那时都吓惨我了,你倒下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从小到大我还没有这么伤心过,特别是看到你写的和离书的时候。”谢诗宛一想到那日的情景,心里还是害怕。
她转而在顾言怀里抬起头,嘟着嘴说道:“阿言以后可不许再说这种话了。”
顾言的手掌揉了揉谢诗宛的头,没有言语。
谢诗宛的脑袋很快又贴着顾言的胸/膛,听着他象征生命力的咚咚心跳声,说道:“不过,你能回来就好。就算你一辈子都走不了路,我也愿意一辈子陪着你,哪都不去。”
说完,杏眼弯弯,带着笑意,她从不敢想没有阿言的日子,从小阿言就陪着她一块长大,过了酷暑,过了寒冬,阿言早就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了。
谢诗宛无意间的一句话,却说中了某些事实。顾言眼中一片复杂,手臂慢慢收拢,把小姑娘圈在怀里,即便他现在伤势没有痊愈,却没有吭声,只默默地感受着小姑娘的安抚。
傻姑娘,我该拿你如何是好啊?
第70章 温泉 口干舌燥
林大夫毕竟还有自己的药铺, 在谢府待了几日便回药铺去了,只是每日按时来为顾言施针。
顾言与她也在谢府待得够久了,找了个机会与爹娘告别, 又回到了京城另一边的庭院内。
当初他们择址的时候,恰好在京城与外头接壤处, 后背靠山,自在温泉眼附近。之前谢诗宛总嫌洗浴麻烦, 顾言就派人将泉眼打通,汇入庭院。
而顾言自从回来之后, 除了每日服药外几乎都待在屋子里运功,到了傍晚便会去后山处温泉口药浴, 勤奋到忘我的境界。
柳家那边也在张罗着柳意的婚事, 忙忙碌碌, 柳意实在不想再看着那些媒婆训导她礼仪姿态, 只好借着去谢诗宛那缓一口气。
“你们这里真安静,可比柳府好多了。”来到庭院, 柳意才松了一口气, 终于不用再看到那些府里的姨娘假兮兮的嘴脸。
柳意还是穿着青白色的衣裙,与谢诗宛不同的是,她穿上去更显得娴静,也成熟了许多。
“那是因为阿言他正在修养, 而我阿兄又带着秦姐姐去寻医治哑症了。”谢诗宛挽起苏花袖子,给她斟上一壶茶。
柳意才抿上一口,谢诗宛便从屋内取来了一份红布盖上的东西, 放在柳意手中。
“这是?”柳意接过,但还不知谢诗宛的用意。
“我没有料到你会和刘简定下了婚事,你们俩都是我的朋友, 我特意送上这份礼。”谢诗宛笑道。
柳意轻轻揭开,不由捂唇赞叹:“这可是金丝百鸟图?”
先不说上面的绣工,单是那丝线用的就是金丝,而这鸟的眼睛是工匠的猫眼石,随便取一片都是价值连城。
再说这鸟羽,神态,都栩栩如生,仿佛她稍微一松手,百鸟便会从那布中腾飞。
“这我怎么敢收啊。”柳意当下便想着推拒,这礼物实在太贵重了,已经超乎了她的想象。
谢诗宛稳稳实实地放在柳意手中,说道:“我身边可就你这个从小到大的好姐妹,我老早就开始绣了,你要是不收,我给谁去?”
谢诗宛的意思也已经明了,柳意也不好再拒绝,只好吩咐跟着的丫鬟好好收好,回去后定将它妥善保管。
“对了,听说你的夫君已经将那些事情解决了,你们有没有什么进展啊?”柳意笑得意味深长。
“什么啊?难道他把那些事解决之后就会有什么不同吗?”谢诗宛茫然地看着柳意,她觉得现在已经不错了啊。
“这你可就不懂了吧。”柳意悄咪咪地不知从哪掏出这本书,放在桌上。
谢诗宛疑惑地翻起一页,便像看见了什么可怕东西一般丢开,手不时抚着胸/口,美目瞪了柳意一眼:“这是什么东西啊?”
“我最近不是总被媒婆训礼仪么,最后一个她们教我的,便是给了我这本书。”柳意拍拍书上的灰,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问道:“阿宛,你不会还没到这个地步吧。”
“我……我……”谢诗宛满脸赤红结结巴巴的,低着头不敢抬起。
“不会吧?”这回到柳意愕然,“你们可成亲了半年了,怎么会如此?”
“难道是他……不想亲近于你?”
“不要胡说!”谢诗宛飞快地反驳,可却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那奇怪了,男子不是向来遇到自己心爱的女子都难以忍耐的么?”柳意原先也不懂这些,但她快要出嫁了,长姐借此回了娘家一趟,姐妹夜谈时,她才略知一二。
“可……”谢诗宛眉间有些失落,顾言最近都潜心练功,好像都忽视她一些了。
“算了,这本书就留给你了,我估计到我终老都不会用到上头的东西的。”柳意潇洒地摆摆手,好似不在意这样。
“你…不喜欢刘简么?”谢诗宛迟疑了一会问道。
柳意难得顿了顿,尔后用茶杯掩住唇角边的苦涩,说道:“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我们这场婚事就是利益催生之下的结果,最后不在我,也不在刘简,而在于能否让两家获得最大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