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梨匪夷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很难想象世上竟有如此蠢人。
她倒是知道这个堂弟为何讨厌她,说到底还是为了钱财。燕梨毕竟是燕老爷唯一的骨肉,即便再过继来一个儿子,那也终究隔着一层。
因此一直有传言燕老爷把燕家大半财产都给了燕梨做嫁妆,这对于已经把燕氏视作囊中之物的燕成锦父子来说,把她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即便如此,一切还未尘埃落定之时便贸贸然在她面前挑衅也只能说明这是个十足十的蠢人。
“我说堂弟啊,”她靠在栏杆上懒洋洋道,“你既然如此想当我亲弟弟,有空还不多去孝敬孝敬我爹?燕家子嗣虽不丰,倒也不是只有你一个男丁。”
所以快去找燕老爷献殷勤吧,别来烦她了。
“你!”燕成锦面上怒火骤起,“你以为你还能摆多久燕大小姐的架子?你指望什么?指望顾子修吗?可惜人家看不上你!”
“这到不牢你操心了。”燕梨实在烦不胜烦,“碧痕阿九,我们走。”
“慢着。”燕成锦伸手拦下了谢渊,“堂姐,这就是你带在身边的那个奴隶?”
他嫌恶地看着自己的手,朝着身后随从斥道:“还不给爷拿块帕子,刚刚竟然碰了这臭奴隶,恶心死爷了。”
燕梨猛地沉下了面色:“燕成锦,我劝你不要得意的太早,把嘴放干净点。”
“这么护着呢?”燕成锦眼中泛起兴味的笑,“一个下贱的奴隶罢了,值得堂姐动怒吗?”
“啊,也是。”他拖长了调子,“这小奴隶长得确实是俊秀,可是堂姐你又不能享用,留着他岂非浪费?不如堂姐把他送给我,我保准......”
“啪!”地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打断了燕成锦地大放厥词。
他难以置信地捂着脸,眼中怒火几乎要喷到燕梨脸上:“你打我?”
“打你又如何?”燕梨冰寒刺骨的目光直直盯着燕成锦,“燕成锦,你以为你燕家少主之位已经坐稳了?那你不如等着看看,这个祠堂是开不开得了!”
燕成锦被气笑了:“你威胁我?”
“你可以试试看这是不是威胁。”燕梨上前一步,冷喝道,“好狗不挡道,让开!”
燕成锦望着燕梨脸色,真的有点害怕了。
这个燕梨无论如何都是大伯唯一的女儿,她说得话必然是有分量的,而自己又确实不是燕氏这一辈唯一的男丁......
他懊恼不已,谁能想到燕梨这疯婆子气性这么大,他不过说了几句那下贱奴隶,何至于此!
见燕梨要走,他一把拽住了她的袖子:“堂姐莫急,有话好好说......”
燕梨用力甩开:“不必多说。”
两人正拉扯间,燕成锦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燕梨死了,那他的危机,还有那大半的财产......
他好像被蛊住了一般,脑中反反复复只有这一个念头:如果她死了,如果她死了......
他将拥有燕氏所有的财产!
“噗通!”巨大的落水声唤回了燕成锦的神智,他看到自己手臂伸直,而原本在眼前的燕梨已经不见了踪影。
燕梨落水后还很难相信自己真的被燕成锦那弱智推了下来,她有些后悔,就不该和这种情绪不稳定智商也不高的半大小子讲道理,这种人不会考虑后果,全靠情绪上头做决定,最后倒霉的还是自己!
其实燕梨多少会一些游泳,但是她衣饰繁复,浸了水沉甸甸地裹在身上,深秋的湖水又冰凉刺骨,她感觉自己抽筋了。
正在她努力脱掉外衫时,又是“噗通”一声,随即一双瘦弱但有力的手紧紧抓住了她。
是谢渊。
她没有想到谢渊会来救她。
她以为......他最多是不讨厌她了。
他比她这具身体还小两岁,即使已经补了这么久也还是瘦,艰难地拖着她向前游。
燕梨能感觉到自己坠着他往下沉。
她难得无私了一次:“你可以放开我。”
谢渊顾不上说话,只是更紧地抓住了她。
燕梨望着他的侧脸,心中忽然涌起一阵酸涩。
她晕过去前的最后一个想法是:这世上除了妈妈,竟然还有人愿意舍命救她。
是她的任务目标,她没有付出真心的任务目标。
第10章 成为不可替代的人
谢渊的高烧来势汹汹。
他到底底子弱,又是重伤初愈,燕梨多喝了几碗姜汤就无大碍,他却撑不住了。
燕梨守在他的病榻前。
他脸色雪一般透明的白,眉睫又极乌极黑,整个人看起来像一个一触极碎的琉璃娃娃。
她又换上一个浸了冰水的帕子搭在他额间。
碧痕小心翼翼地凑近:“小姐,你已经守了好久了,换奴婢来吧。”
燕梨摇摇头。
碧痕犹豫了一下,继续道:“二老爷压着大少爷在外面跪着呢,小姐当真不管么?”
“在这道德绑架谁呢?”燕梨唇角勾起一抹冷冷的弧度,“他愿意跪就让他一直跪着。”
“可是......”
“没有可是。”燕梨不耐地打断她,“你先下去吧。”
碧痕无奈,只得退了出去。
燕梨不言不语地看着谢渊。
她是一个女孩子,她的妈妈也是一个女孩子。
所以她的爸爸不喜欢她,爷爷奶奶不喜欢她,外公外婆不喜欢妈妈,更不会喜欢她。
五岁的时候父亲出轨再婚,他拥有自己的儿子,自然视她这个女儿为无物。
她从此很少见到他。
五岁之后,她只和母亲相依为命。
这个世上只有妈妈爱她,愿意为她付出生命,她也只爱妈妈。
燕梨从没有想过,还会有人愿意为了她跳下冰冷的湖水。
可明明他们之间没有血脉亲缘,也几乎没有什么相处的美好时光。
为什么呢?
她几乎有些惶恐。
她过去可以理直气壮地把和谢渊的相处当做利益交换,她提供他衣食住行 ,他给她回去的希望。
这很公平,很合理。
可是,未来十年的时光里,她可以一直算得这么清吗?
不说未来了,就现在她也已经算不清了。
“其实你也可以选择留下来啊。”系统突然出现,积极地怂恿她,“不回去的话奖励可以兑换成其他的,比如说保命符驻颜丹啊之类的,绝对不会让你吃亏的。”
“不。”燕梨坚定地摇头,“我一定会回去的。”
“我会尽力补偿他,但我一定会回去。”
“这世上没有比妈妈更重要的人。”
“不过我以后会尽力对他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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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渊深陷在噩梦中。
他实在是个很倒霉的人,现实生活便也算了,就连做梦也少有美梦。
他又回到了六岁那年。
那年的饥荒格外严重,养父母一家三口每日还能喝一碗稀粥,可他有整整三天连一粒米都吃不到。
在他饿到快要昏迷的时候,养父叫醒了他:“阿渊,走,爹爹带你出去吃东西。”
他先是一喜,随即便发现不对。
若是真能找到食物,又怎么能轮得到他吃呢?
可他饿得浑身无力,根本挣脱不开养父,只能被他半托半拽地带走。
养父把他带到了邻居家。
他把他交给了那个饿得双眼冒绿光的邻居,从邻居手上接走了他的女儿。
谢渊瞬间就知道了这是在做什么。
他已经看到了无数次同样的事情。
弟弟出生后他再也没有向父母提过任何要求,可是这一刻他无法控制地尖锐哭泣起来:“爹爹!爹爹不要!爹爹带我回去好不好!”
可是爹爹一次都没有回头。
他战栗着,浑身冷汗淋漓,忽然一阵强光刺目,再睁开眼时他看到了那个于雕梁画栋间的明丽少女。
少女手中拿着一个蜜果子,笑吟吟地递给他。
他因剧烈跳动而牵扯地剧痛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不自禁地笑起来,上前一步:“小姐......”
然而少女却突然冷下了脸,转身大步离去。
他顿时慌乱,拼命的追赶她:“小姐!小姐!”
可他怎么都追不上,那少女,一直没有回头。
他们都不要他,没有人要他。
......
谢渊猛地睁开了眼。
梦中少女的容颜出现在他眼前:“你醒了?”
刚才那梦太过真实,谢渊一时竟分不清今夕何夕,他试探地唤了一声:“小姐?”
“哎!”少女忙答应了他,又问,“现在还难受吗?”
昏迷前的记忆涌入脑中,谢渊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想说“不难受”,可脱口而出的却是:“小姐,你会把我送给别人吗?”
当你有一天觉得我没有用,觉得我无趣,当你有了更好的选择,你会如同扔掉一支过时的朱钗一样扔掉我吗?
燕梨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来燕成锦之前说得混账话。
“乱想什么呢?”燕梨轻嗔,“我怎么会把你送给别人?”
她伸手探了探,觉得他额头已不那么烫了,又转头去叫碧痕:“碧痕!碧痕快去把陈大夫叫来,就说阿九醒了!”
“可是我是一个奴隶。”谢渊还是紧紧地盯着她,“奴隶就是可以被送来送去的。”
“你不是。”燕梨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我不是说了吗?你是我的得力助手。”
“阿九。”她很认真地承诺他,“我永远不会把你当做物品一样送给别人。”
“不过你也提醒到我了,我明日就去找你给你销了奴籍,从此以后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好不好?”
谢渊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销奴籍?”
“是呀。”燕梨笑起来,“这样你就再也不是奴隶。”
不是奴隶,而是一个人,一个自由的人。
从此不必生死系于他人,不必被当成物件一样转来送去,不必过着一眼看得到头的人生,而是真真正正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
他不再属于燕家,而是属于自己。
“呀,”燕梨手忙脚乱地给他拭泪,“怎么哭了?”
谢渊这才发现冰凉的泪水已经流了一脸,他一下羞红了耳朵,接过手帕胡乱擦干泪水。
“害羞什么。”燕梨笑眯眯地,“想哭就哭嘛,发泄一下挺好的。”
谢渊到底不是天真的小孩儿,他很快就平稳下了情绪。
他这才注意到燕梨有些凌乱的妆发。
一个荒谬的想法涌上他的心头。
这太荒谬了,以至于他想一想都觉得自己自大愚蠢,可是种种的一切又是这样昭示着......
他昏了头,最终竟还是问了出来:“小姐您,一直在这儿吗......”
谢渊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她斥责他痴心妄想,他就立刻认错认罚,绝对不会有一点儿失落。
本就是他痴心妄想。
“是啊。”燕梨理所当然地回答,“这不是应该的嘛。”
谢渊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他想不通,小姐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好。
他生过很多次病,受过很多次伤,可是从来没有人会等着他醒来。
所以他也从来不知道,被人等待着是这么美好的一种感受。
谢渊鼻子一酸,又有点想哭了。
但他还是忍住了,今天已经脆弱的可笑,他不想再丢人了。
“啪”地一声房门被推开,陈大夫端着药碗风风火火地进来:“不想烧成傻子就快把这药喝了。”
燕梨忙端过药碗,想要喂给谢渊喝。
谢渊脸一红,他本应该接过碗自己喝的,可是他想了想,还是可耻地没有动,任凭小姐一勺一勺地喂给自己。
药很苦,可他心里却像是化开了甜蜜的糖浆。
很多很多年来,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被人在意着的。
所有人都不要他,所有人都厌恶他,可是小姐她还是有一点点在意他的。
这就够了,他吞下甜腻的蜜饯满足地想。
他在这一刻暗暗下定了一个决心,他要成为她身边无可替代的人。
哪怕是,无可替代的奴仆。
第11章 顾珩
燕梨一直晾着燕二爷和燕成锦。
有意思的是燕老爷对此事一直没有出面,这就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那天燕成锦在外面跪了多久?” 燕梨有一下没一下地剥着一个橘子。
“大约......一个时辰。”碧痕斟酌着答道。
“那就是不到一个时辰了。”她剥开了橘子却不急着吃,慢条斯理地将橘瓣上的银丝一点点撕下来,嗤笑一声,“真是个不成器的东西。”
“不用理他,且让他再着急几天。”燕梨向来不是大度的人,这一次她可不打算让燕成锦轻轻松松地逃过了。
不过这些都不急,她满意地看着银丝被清理地干干净净的橘子,去找了谢渊。
这次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谢渊如今已经没什么事了。
她把手中的橘子掰开一半递给谢渊:“走,我带你出去逛街。”
“逛街?”谢渊有些惊讶,“多谢小姐费心,下奴并不缺什么。”
听到他的自称,燕梨忍不住蹙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