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宁汝姗见他不说话,悄悄抬眸去看他,却不料撞上那双幽暗隐晦的眼睛,不由吓了一跳。
“没什么。”容祈强迫自己收回视线,收敛下自己的心思,在她对面坐下,这才淡淡说着:“小报那边确实有人花了一百两,选了隐藏的辩题。”
宁汝姗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激动问道:“什么话?”
“凰这才传信是为何,其余四人是谁,投稿之人是玄武。”
“西和州的人。”宁汝姗也没想到是他先主动出击,“可有看到是谁来交钱的。”
容祈闻言,笑着摇了摇头:“一个乞丐。”
临安乞丐特殊,团体帮派格外团结,更为重要的是临安格外熟悉,出了这条街便能混入人群中,很难寻得踪迹。
西和州的主人明显对临安颇为了解,这也符合他其实三年前就已经进京的事情。
“那世子打算怎么回?”她强忍着失落问着。
“半真半假地回,我想要他们先交出面具,判断之前的猜测到底对不对。”
宁汝姗皱眉说着:“可王锵说过面具很珍贵,不会随意交出。”
“梅夫人的信他们一定都收到了,但只有宴清入临安。”容祈笑说着,“那我现在如何保证这两个人就还是当年梅夫人传信的人。”
宁汝姗闻言,不解,眼睛微微瞪圆:“那他们是谁?”
容祈失笑,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动,随后冷静下来,解释说着:“他们确实是他们,可我不知道是他们,那他们为了证明自己,就要给我一样东西,面具确实是最好的东西。”
宁汝姗眼睛一亮。
是了,梅夫人当年传信,若是两位榷场主来了,今日交出面具便是问心无愧,若是不敢来,或者不敢光明正大地来,那便是留下这么大的把柄,能让他们有发作的空间。
“梅夫人当年给宴家的信,大长公主已经派人送来了。”容祈掏出怀中那张保存完好的信纸,递到宁汝姗手中。
宁汝姗一愣,看着面前那些字。
——确实是娘的字。
“信中一共交代了四件事情,第一是来临安保护你,送你离开临安,第二是直接指明西和州和泗州当中有内奸,第三是按兵不动,等待时机,第四则是提到了梅园。”
“三分信各不同,相比各有各由的试探。”
“这封信,是用榷场和梅园试探宴家。”
“宴家当年确实去了一趟梅园,只是远远看着却没有进去,这些年也一直在暗地里查两个榷场的人。”
容祈手指抵在矮几上:“梅园的建立离不开宴家,而宴家作为计划的主理,知道的比我们多,应该知道榷场的踪迹,这些年他们一直按着这封信在走,足以排除嫌疑。”
“那你怀疑,另外两份信。”宁汝姗缓缓说着,“给出的试探之一便是两个面具。”
“正是,榷场不同于宴家,宴家是贵胄,是皇族,生来就是光明正大,所以连着秋嬷嬷都认识他们。”
“榷场不同,榷场是地下的,是阴暗的,所以才脱胎出红楼,出现鬼王面具,这是榷场的象征,何尝不是这个计划中的信物。”
宁汝姗不由赞同地点点头。
她在榷场生活在三年,明白榷场的出现是不容于世的,更明白这个面具对所有人的震慑力,只要你有这个面具,你便是榷场的主人。
“梅夫人不会贸然提出是三个面具的话,一定是做好了铺垫,我们去问他们要面具,并不难。”
“若是失败了呢?”宁汝姗突然抬眸看他。
“那就败了,只要他们入了临安,总是逃不出巡防司的。”
容祈展眉,微微一笑。
“世子好魄力。”
宁汝姗看着他自信骄傲,意气风发的神色,眉眼弯弯,笑说着。
—— ——
“要面具?”香风迎面,金碧辉煌的红袖阁中,鼻梁挺拔,双眸神褐色的男人衣裳半开,露出雪白胸膛,正举着一杯酒杯,蹙眉问着。
“正是。”
“那就给吧,当年本就说时联络之物。”他不甚在意,仰头喝下一杯酒。
“是,已经让人去取了。”
“不知韩相女是否会怪罪我们当年不入临安。”他身侧跪着一人,正是当日拦车的人。
风流不羁的浪荡子闻言呲笑一声:“我们去凑什么热闹,若是宴家都救不了,还指望我们填命进去吗?”
“若是我们进去。”他懒懒地伸手去倒酒,不知为何嘴里的话突兀地停了下来,甚至任由杯中的酒水溢出,流满整个案几。
“金州便是我们的下场。”他摇了摇头说着。
“若是真的如梅夫人说得,宴家和泗州中有一人叛变?”
“那便是韩相女的运气不好。”他停下倒酒的动作,不再碰那杯酒,“若是气运不好,连着出门的驼铃都不会响,我们部儿部落的话也不错的。”
“主人英明。”
那中年侍卫五体投地地行礼说着。
—— ——
“面具?”书香小院中,斯斯文文的年轻书生不解,“为何又是面具。”
他手边正放着那个艳丽却也狰狞的面具,线条细腻柔媚。
“这三年可有看出什么?”他柔声问着一侧的美婢。
美婢跪在地上,柔声说道:“毫无破绽,确实只是南地特有的面具模样,浸水烘烤都不曾有过变化,不敢打破唯恐留下痕迹,但早已请面具先生看过,里面不曾有过夹层。”
“所以真的不过是一个面具。”书生饶有兴趣地翻动着下一页的书,嘴角带着笑,随口说着。
美婢跪下不敢说话。
“一个面具就能是一个信物,哎。”
那书生微微一叹,随意拎着那张面具,就像赏着一朵精巧的花,随后说道:“罢了,送去吧,也是当年早已约定好的事情。”
“是。”
“把面具上的画临摹下来送给那人。”
“是。”
“我们的人都来了吗?”
“来了。”
第73章 解惑
容家书房内, 三个各异的鬼王面具被放在案桌上,半开的窗棂落下的日光洒在上面,色泽浓郁, 线条各异。
西和州的面具线条粗犷弯曲, 只用了红黑两色, 大开阔斧,高起高落,明朗艳丽,是纯真的北地风格。
泗州的面具则是明显细腻柔和, 笔锋下处处是极为纤细的笔锋, 层层叠叠, 红黄绿蓝黑五色,但是那双眼睛的线条便已经极为艳丽了,是南地的风格。
“我原先以为三个面具是一样的。”宁汝姗拿出自己临摹的金州面具, 放在一侧。
“西和州靠近北地,泗州属南, 金州能达蜀, 只有各自不同的风格才能避开争议。”
宁汝姗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那我们砸了之后, 修修补补也不知要多久。”她拎起西和州的面具,仔细摸了一下,手感和重量确实和金州的格外相似。
“你说几个榷场主见过面吗?”宁汝姗歪头问着。
容祈握紧泗州的面具,蹙了蹙眉,很快又松开:“应该没有,春晓计划原本就是互不干涉, 从不见面,就算知道是谁,也不会随意见面。”
“这个面具有些奇怪, 你看看。”容祈把泗州的面具递到宁汝姗手中,换回西和州的面具,“西和州的面具倒是和金州的差不多。”
“冬青。”他敲了敲窗棂台子。
冬青抱剑探出脑袋,接过那个面具,放在手中掂量了一下,手指唯一用力,直接当中折断。
“水缸准备好了吗?”
“好了,特意备了两个。”冬青拿起面具仔细看了一眼,见和当日拿出的金州面具没什么差别,这才放入右侧的水缸中。
“这个面具好像重新画过。”
宁汝姗盯着泗州的几根线条:“王锵的面具褪了一些线条颜色,我原本打算重新画上,但是很奇怪,明明是一模一样的颜料和线条,可整体看上去就是不一样了。”
“而且面具内扣里面的手感是很奇特的牛皮,现在这个明显不一样了。”
她翻看着面具后面的牛皮,皱眉说着。
“是材质问题,还是说这个面具泗州榷场地主人也研究过。”她眨了眨眼,对着容祈忧虑说着。
“试一下不就知道了。”容祈接过那个面具,笑说着,“里面的东西若是没有你的玉佩辅助,不过是一张奇奇怪怪的地图。”
他手指微一用力,那张面具就整整齐齐断裂在他手中,一分为二,那双被精密纤细勾勒出的艳丽精致双眸在日光下无声地盯着她,乍一看,令人毛骨悚然。
两个面具安静地沉在水底,从上往下看去,清澈的水面在日光下微微扭曲了面具的线条,细细看去,一分为二的面具在水波中更加狰狞恐怖。
宁汝姗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转身回了书房,捡起一本游记随意翻看着。
“你在看京都的游记。”容祈眼尖,看到封面,惊讶问着。
“嗯,岁岁从回春堂不小心带来的,我看着还不错就问程老大夫借过来了。”
“程老大夫的?”容祈挑了挑眉。
宁汝姗翻书的动作一顿,抿了抿唇,低声说着:“是小程大夫的。”
“我见你之前和程星卿关系不错,日日往回春堂跑,这次回临安,却见你们也不说几句话。”容祈状似无意地问着。
宁汝姗皱眉,没说话。
“世子想问什么便直问吧。”她合上书,无奈说着,“若是我知道的,我一定与你说。”
容祈没想到她会突然抬头,猝不及防和她对视着。
“我查到当日推岁岁下水的人是谁……”
“是程星卿?”宁汝姗错愕地说着,打断他的话。
容祈见状,便摇了摇头:“是曹忠,想让我在朝堂上分心,使了一些小手段,买通了你院中的小杏。”
宁汝姗松了一口气:“那和小程大夫有何关系。”
“容家内院人出门规矩多,小杏一年不过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怎么就这么凑巧碰上一个书生。”容祈慢条斯理解释着。
“有内奸?”宁汝姗顺着他的思路说着。
“正是。”
“那为何怀疑小程大夫?”
宁汝姗蹙眉反问着。
“那日岁岁落水都亏了慕卿救人,我问过她,她说那些救人手法是几日前小程大夫教的。”容祈缓缓说着,“这也不算什么,可太多巧合,我又突然想起之前扶玉受伤,被人扔在废弃马厩的枯井中。”
宁汝姗眼波微动,捏着书的手不知不觉收紧几分。
“那马厩荒废依旧,只有去厨房和南侧门才是必经之处,但其中也有一条路是秘密通往回春堂的,因为药堂里的人越来越少,厨房被容叔收拢去了,这才让马厩荒废下来。”
“那你又是何时知道的?”容祈了然问着,“是扶玉与你说的。”
宁汝姗抬眸看他,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在日光笼罩下好似晶莹剔透的墨玉,能一下看到人心中,只见她认真问道:“世子之前不去追查此事,现在何必来翻旧账。”
她不等容祈回答,便又自顾自地说下:“之前世子是觉得此事无关紧要,这才不追查,可现在又觉得和自己相关了,这才抽丝剥茧查到这事,对吗?”
容祈语塞。
扶玉当年受伤时,他确实不曾放在心上。
面前之人的口气太过冷淡,却已经能听出一丝谴责之意。
他抿了抿唇:“我不是这个意思。”
宁汝姗眉眼低垂,在亮堂的窗边沉默着:“是我多想了,世子是查到岁岁受伤是小程大夫在背后推波助澜吗?”
“我怀疑他是曹忠的人。”
宁汝姗抬眸,忍不住眉尖耸了耸:“他到底有几个身份。”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说着:“我当年能从官家手中逃出来,甚至能离开临安,他都帮了不少忙,我以为他是官家的人,但后来他与我说,他其实是白家养的童子。”
“现在你又说他是曹忠的人。”宁汝姗苦笑着,“程星卿倒是累,来来回回带着面具过日子。”
容祈脸色阴沉,出声问道:“你当年在梅夫人墓碑前消失是因为官家把你抓走了。”
宁汝姗抬眸扫了他一眼,只是继续说着刚才的话:“我也不知他到底时好时坏,只是世子在追查时,还望顾忌着程老大夫。”
“我知道。”世子有些失落地说着。
“我当时没受伤,官家不愿伤我,程星卿也给我了保命的手帕,而且白起来得很及时。”宁汝姗不知为何,突然解释了一句。
谁知容祈脸色更加阴沉,不由咬了咬牙。
“嗯,我已经让人去看着程星卿了。”他闷闷说着。
“咦,好奇怪。”一直站在门口的冬青站在右侧的水缸前看着,“你看这边这个面具在褪色,那边却没有。”
他指了指放着泗州面具的水缸:“是还没开始吗?不对啊,都快两盏茶的时间了。”
宁汝姗闻言,也好奇地趴在窗口张望着。
右侧的西和州水缸上弥漫开红色的痕迹,面具上只留下一点黑色的痕迹,原本狰狞恐怖的面具不知为何突然庄重肃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