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丫鬟我让容叔直接报了逃奴,不过现在情况还不明朗,我们也不能说就是这两人干的,我让春桃把今日下午经过那边的人都暂时控制起来,对了,这个距离回春堂也不远,那些小厮药奴也要询问几次。”
程星卿点头,严肃说道:“府中发生这样的事情,自然要配合调查。”
“阿姗这边一下少了三个丫鬟,不能没人照顾,天亮之后我亲自去挑两个丫鬟送来。”
容宓深染内宅事务,处置起来有条不紊,雷厉风行,片刻间就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你要一起去看看嘛。”容宓现在情况特殊,半夜被叫起来,眉宇间难免带着倦色可还是强打精神问着容祈。
容祈顺着声音看去,敏锐察觉到她的疲惫,眉心下意识皱起:“阿姐后日就走,丫鬟交给我挑选吧。”
容宓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点头应下:“既然你揽下这事,事情可要办妥当,今日之事不能重蹈。”
“自然。”
“扶玉什么时候会醒过来。”她又扭头开始问程星卿。
“救回来的及时,若是之后不起烧,明日也该醒了。”
“醒后可会留下问题。”
程星卿沉默。
容祈手指微动,突然抬眸看向屋内。
一侧的容宓察觉到容祈的动作,连忙扭头看去,只见宁汝姗不知何时站在屏风一侧,若不是容祈察觉到,其余人根本看不见。
她神色自若招手说着:“阿姗来阿姐这里。”
宁汝姗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白水黑珠在跳动到屋檐摇曳的烛火中黯淡失色,憔悴难过。
“这些还是要等醒后查拉才知道。”程星卿见状也是解释着,“而且扶玉年纪小,身子骨也好,夫人不必太过担忧。”
“怎么还不去睡。”容宓上前牵着她的手,细声安慰道,“你白日这么辛苦,晚上好好休息才是,免得把自己累垮了。”
“我也会留下来照看扶玉姑娘的。”程星卿怕她不放心,也跟着说着。
容宓不等宁汝姗有什么反应,强硬说道:“听话,回去休息,这里我让春桃看着,不会出事的。”
宁汝姗看着她,眼尾还带着不曾散去的红意,湿漉漉的,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猫。
“乖孩子,我让二郎陪你一起回去,好好休息,后日我就要走了,以后的事情可要你自己支楞起来,万不能如此,你只有自己站起来才能保护你要保护的人。”
容宓看着她认真说道,伸手捋了捋她凌乱的鬓角,凤眼扬起,大方夸道:“阿姐知道你可以,只是一时没想明白,我让容祈先带你回去休息,等你一觉醒来也该水落石出了。”
容祈抬眸看向两人,最后缓缓伸出手来。
手心干燥白净,一丝烛火落在掌心,晕开一片光。
宁汝姗眨眨眼,咽下眼底的湿润,长长的睫毛晕上一点泪光,鸦黑浓重,扇动间如骤雨打湿后的花瓣,映着烛火多了点风雨摧残后的旖旎艳丽。
“去吧。”容宓对着她眨眨眼,“一定要盯着阿姗休息知道吗。”
这话是盯着容祈说的。
“谢谢阿姐。”她低声说道,低头看着容祈摊开的手,嘴角露出一点小小的梨涡,“我推世子回去休息。”
“恩。”容祈手指微僵,缓缓蜷起。
容宓突然下巴抬起,指了指主屋的方向,“别露馅了。”
“你说会是……”宁汝姗推容祈回了前院的路上,突然小声问着,“她今日来的时间也太巧了,而且像是早已做好准备。”
“你知道宫中若是想要一个人消失会怎么样吗?”容祈反问。
宁汝姗摇头,又想起他看不见,便又说道:“不知道。”
“便是尸体也找不到。”
容祈阴森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游廊树荫花墙在阴暗明灭中摇曳宛若被拉长声音的伥鬼,宁汝姗打了个寒颤。
“等扶玉醒来问问能不能看到打伤她的人。”容祈蹙眉,干巴巴地安慰道,“她不会对你下手的。”
“不用怕。”
他假装无意安慰着。
宁汝姗推着他过了垂花门,远远就看到门口站着的水嬷嬷。
“水嬷嬷在门口。”她小声提醒着。
水嬷嬷远远看到夫人推着世子过来,提着灯笼迎了上去。
“世子和夫人可要再休息一会。”她恪尽职守,丝毫不问其他事情。
宁汝姗看向容祈。
“我去书房,你若是累了就再去休息一会,府中没这么多规矩,不必拘束。”他对着宁汝姗说着。
“那我也不睡了。”宁汝姗看了眼开始蒙蒙亮的天色,随口说着。
容祈却是皱眉,随后不悦说着:“不行,你去休息。”
“可我……”
“推我进去,我看着你睡下去。”容祈自诩肩负着阿姐的话,铁面无私地说着。
“天要亮了。”
“去休息。”
“我还有一本医书没看。”
“去休息。”
鸡同鸭讲了半天,容祈滴水不进,宁汝姗只好嘟囔着:“不用你看着了,我等会去睡。”
“不行。”
等宁汝姗躺下的时候,容祈当真就坐在床前‘看’着她。
她把被子拉到眼睛下,眨了眨眼睛,颇为不好意思:“我躺下了,世子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容祈皱眉:“闭眼。”
宁汝姗闭眼。
过了许久之后,容祈不耐烦质问着:“你怎么还不睡?”
“你盯着我,我睡不着,你走吧,我一定睡。”宁汝姗崩溃地睁开眼,可怜兮兮地说着,被暖气熏热的声音软软糯糯,好似梅花糕甜软的香味。
容祈眉心皱得越发紧,最后嫌弃说道:“麻烦。”
宁汝姗看着他自己推着轮椅离开,心中松了一口气,倦意便席卷而来,没多久就睡了下去。
等她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午时了,刚一起身门口就响起一个清脆的陌生声音。
“夫人可要起身?”
“嗯,你们是?”她看着推门而入的两个丫鬟,是一对双胞胎。
“奴婢是世子亲自挑选进内院伺候夫人的人。”右边稍微瘦长的丫鬟说道,“奴婢叫玉兰。”
“奴婢叫玉云。”左边的丫鬟矮小一些。
宁汝姗眨眨眼看着面前两人,心中好奇:“你们是世子找来的?我怎么没见过你们?”
“我们原先是老夫人院中的,老夫人故去后便一直为老夫人守灵,今日世子亲自从祠堂挑中我们的。”玉兰脸色平静,却依旧挡不住语气中的感激之色。
宁汝姗点点头。
容祈选择了自己母亲院中的丫鬟,一是因为信任,二是因为她们之前远离容家事情,也不会轻看她,三是因为带她们出了祠堂,便会让她们心生感激,待自己更加认真。
“扶玉醒了吗?”她看了眼沙漏,午时刚过,沙漏开始重新转圈。
“刚刚醒了。”玉云伺候人穿衣,谨慎说道,“世子不让奴婢吵醒您。”
宁汝姗眼睛一亮,急忙说道:“醒了,我要去看看。”
等她穿好衣服去了倒座房这才发现扶玉屋中已经有不少人。
“没看到,别的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屋内,容宓不由皱眉。
扶玉脑袋上缠着厚厚的白布,苍白虚弱:“不记得了,我本来打算绕近路去给姑娘端饭的,谁知道碰到玉覃玉思,她们好想……好想在和人说话,我一来就散了,然后我们吵了几句,她们就走了。”
“所以不是她们打你的?”
扶玉皱眉,扶着脑袋,痛苦说道:“不知道了,我有点乱。”
一直在外面的容祈抬眸看向门口。
“世子。”
果不其然,听到有人移步走到自己身边。
“阿姗醒了啊。”最里面的容宓揉了揉脑袋,站起来,对着扶玉说道,“不记得就算了,好生休息,左右不过是府里的人,我已经都让人去询问了。”
扶玉抬眸去看门口的宁汝姗。
宁汝姗的脚步一顿,立刻朝着扶玉走去。
容祈收回视线,皱了皱眉。
“阿姐说得对,你好好休息才是。”宁汝姗心疼地看着她,“再过几天就要开庙会了,你好了我带你出去玩。”
扶玉咧嘴一笑,大眼睛弯弯,就像第一次看到她一样,大眼睛弯弯。
宁汝姗看着她虚弱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湿润,眼尾泛红,紧紧捏着她的手,低声说道:“你一定要好好的。”
“好得很。”扶玉笑说着,摇了摇脑袋,又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好了好了,她也要好好休息一下,你也不用担心了。”容宓笑说着,“正好陪我一起用饭。”
“她醒了就没事了是吗?”宁汝姗扭头问程星卿。
程星卿皱了皱眉:“打中头部最难预测,还要看之后的情况才行。”
“你说你看到玉覃玉思在和人说话?”一直沉默的容祈出声说道,“你看清是谁了吗?”
扶玉摇头:“没看清,马厩那边都是树和木头,我一过去他们就散了,我只是隐约听到一点声音,但我看到有一个男人的靴子朝着马厩方向走了。”
“你是怀疑?”容宓扭头。
“玉思玉覃是内院的丫鬟,按府中规矩不能轻易和外院的人说话。”
若是被发现了,双方都要被赶出府的。
若是因此害怕,痛下杀手也不是不能解释。
“我让人去排查那日马厩和经过马厩的人。”容宓点头,“你还有什么印象吗?”
扶玉摇头:“不记得了,我感觉脑子有点乱。”
宁汝姗担忧地看着她:“头还疼不疼?”
“不疼呢。”扶玉笑说着,“让姑娘担心了。”
“那你好好好休息。”宁汝姗也跟着笑了起来,“你好了,我让厨房给你做你喜欢吃的那盏药膳。”
宁汝姗恋恋不舍地起身离开,经过容祈时,这才又停下来,感激说道:“谢谢世子选的两个丫鬟。”
“选好了?”容宓披上披风,笑说道,“动作还挺快。”
容祈又开始阴阳怪气不说话。
宁汝姗心中一块石头放下,心中轻松不少,只是和容宓对视着,相视一笑。
“有些人啊。”容宓尖着嗓子,怪模怪样说道,“就是骂不得,夸不得,真奇怪,你说是吧,阿姗。”
宁汝姗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阿姐明日就要走了,东西都收拾好了吗?”她岔开话题问着。
“早就收拾好了,晚上我在水榭设宴,陪我吃这一顿,之后府中就要依靠你了,不过你也别怕,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就去找娇娇,他要是对你不好,你写信给我,我替你写信骂他。”
容宓挽着她的手,斜了一眼身侧沉默的人,故意高声说道。
“知道吗?”容宓没人接话,拉着宁汝姗的手,眨眨眼,故意又问道。
宁汝姗无奈,只好小声应下:“知道了。”
“哼。”
一声冷哼,容祈推着轮椅自己先走了。
“不生气的。”容宓拍了拍她的手,“我看他自那日宫中回来就有点不一样了。”
宁汝姗眨眨眼,没说话。
“好啊,这嘴倒是严。”容宓点了点她的额头,“算了,你们不愿说我也不强求。”
宁汝姗对着她感激一笑。
两人走到花园小径中,看着两侧萧索的院景,稀疏没落,深冬凌冽,和容府一般寂寞无声,没有生机。
“正乾三年,爹爹为掩护大部队断后战死沙场时,娇娇刚出生,娘在当年南下时便落下病根,听此消息大病一场,自从缠绵病榻,那年我八岁。”容宓看着午时也不甚明朗的天色,突然笑了笑。
宁汝姗心中一颤,伸手握住她的手。
“不用为我们难过,爹爹毕竟是为国牺牲,占据道义最高点,他们想要面子上好看必定会对容家礼让三分。”容宓舒朗一笑,明艳大气的眉眼在萧条的冬日已经明亮耀眼。
“当今官家你也见过,你感觉他如何?”她反问,丝毫不顾及嘴里谈论的人乃是大燕第一人。
宁汝姗摇摇头:“我不知道,只是我不太喜欢他”
“我也不喜欢。”容宓呲笑一声,“我最是厌恶他了。”
“割地求和,苟且偷生,甚至能逼得韩家全族覆灭以保全一时安稳,大燕自退居临安以来,光是战死的一品大将军就有十三人,当年官家被逼出长安,以死殉节的大臣不计其数。”
宁汝姗漆黑的眼珠看着面前神色冷凝的人,一向洒脱的眉眼充满憎恶厌烦。
“可即使大燕到处都有这样节气的人,我们的官家还是怕了,他怕极了大魏,怕到恨不得自断双臂以苟且偷生。”
她笑了笑,随手折了枝笑话簪在宁汝姗鬓角,笑说着:“二郎十五岁那年,我劝二郎不要出风头,那些状元虚名只会让我们生存艰难。”
“韩相死后,我们这人的日子都不好过了。”
宁汝姗失神地看着她。
“可他不听,你怕是不知道,容家世子的头衔在爹死后本来是要被剥夺的,是当年韩相一力保下,二郎才能在五岁时顺利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