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崇拜韩相,崇拜大燕还不曾完全散去的南北统一之心,他恨不得自己能亲自完成韩相遗愿,所以他第一次不听我的话,得了一个文武状元,就像当年韩相一样,一时风光无限。”
那是一段辉煌的日子,哪怕是深居内院的宁汝姗也曾听过,更别说,她曾亲眼见过这样的骄傲。
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须知少年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第四次北伐在风声在民间越演越烈,他一心向往,我无力阻止,不对……”容宓笑了笑,“大概我内心也是不想阻止。”
“那是父辈的愿望,是一代文官武将和遗民的期盼,是南望王师又一年的悲凉。”
“我若不是女子,只怕冲得比他还快。”她洒脱笑了笑,满腹心酸血泪在她唇齿间都能一笑了之。
“可结果,你也看到了。”她敛下笑来,“他再也没有能从那场血战中出来。”
宁汝姗心中一个咯噔,一丝钝疼弥漫开,逐渐让她抿紧双唇。
“我一直希望有个人能拉他一把,我以前以为我可以,可我发现我做不到,我甚至无力顾及他。”
她的视线落在宁汝姗身后的一处角落里,哪里似乎坐着一个人,她看了许久,直到看到那个身影微微一动,这才又淡淡收回视线,最后落在面前之人身上。
宁汝姗感受到她的视线,楞了半天,这才指了指自己:“我?”
容宓笑,眉眼扬起,不可置否。
“可世子不喜欢我,他对我到现在也只能维持一点点礼貌。”她皱了皱鼻子,丧气说道。
“他确实是个狗脾气。”容宓紧跟着骂道,“我若是你早就甩包袱走人了,可我却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离开他,到现在已经看不透他,也不能再回来了。”
宁汝姗敏锐察觉到那是一段容家隐密。
“没什么不能说的,你的丫鬟不都打听清楚了吗。”
她心无芥蒂地打趣着,宁汝姗脸颊一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我喜欢的人死在沙场上,当时容家腹背受敌,人人都觉得第四次北伐可以成功,家家都塞了嫡系子弟进去,可结果……”她漫不经心一笑,最后懒懒说道,“容家腹背受敌,不得不找个更大的倚靠,宴家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宁汝姗倒吸一口气,瞪大眼睛。
晏家供奉着当今嫡大长公主燕无双,当年就是她当机立断下旨南行,这才保留下一点皇室血脉,便是连官家对宴家也要礼让三分。
“罢了,这些都过去了。”容宓把玩着她的手指,“你呢,你为何替代宁姝嫁进来。”
“玉夫人虽然是外室出生,可宁将军对她极好,甚至可以说和大夫人那边平起平坐,你若是不愿意嫁,我看大夫人那边也强迫不了你。”
容宓对后院手段了解得一清二楚,宁家的情形算起来其实是玉夫人占据高处,若是玉夫人争,为宁汝姗争一个光明正大的出身根本无人能挡。
玉夫人得了最重要的一个筹码,就是宁将军的偏心。
这人一旦偏心,便会无所顾忌,尤其是这个并无顾忌的纷乱年代。
宁汝姗抿着唇没说话。
“你不愿说就算了。”容宓也不逼她,扶正她的发簪,“我今日与你说这么多,只是希望你能多多看护他,若是能帮就帮他一点。”
“我甚至希望你能拉他回到正途。”
“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可这也是我作为一个阿姐的私心。”她歪头笑着,“他其实很好,你大概不知道十五岁之前的模样,他是那么骄傲,那么温柔,他的目标至始至终都是韩相,并为此前进,充满朝气,充满希望,只是现在在黑暗中太久了,已经不会正常表达了。”
“我太想再见一次那样的他了。”
宁汝姗听着她漫不经心的话,莫名觉得鼻酸。
“我知道。”她瓮声说着。
容宓惊讶地看着她。
宁汝姗抬眸,露出一双黑漆漆,湿漉漉的眼睛,明亮清澈:“他站在石头上,意气风发,跟我说向前走,不要回头。”
“你见过他?”
“他救过我一次。”宁汝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他大概忘记了。”
“那你不打算和他再说一次。”容宓歪着头问道。
“算了,你知道吗。”宁汝姗笑了笑,难得带出一点俏皮的模样,“嫁给他,是我第一次做选择,我从未有过如此大胆,违背我母亲的意愿。”
“那太不值得了。”容宓实事求是地说着。
“大概吧。”宁汝姗眸眼失神,低喃着,“可我太想走出那个院子了。”
“什么?”
“没什么。”她笑了笑,脸颊梨涡顺着说话若隐若现,“我至今也不知道我这个选择对不对,所以我不能答应阿姐一定把他带出来。”
“就像阿姐选择嫁进宴家,阿姐现在知道这是一个对的选择吗?”
容宓愣在原处。
不,她不知道。
当初容家前面是悬崖,后面是虎狼,她甚至至今还看不清,当初应该是陪他一起面对,还是擅自做了这个决定。
“可我,一定会尽我所能。”
宁汝姗温柔又坚定,连着鬓间的红色小花在微弱日光下依旧熠熠生光。
第22章 取名
“我走了, 回去之后再给你们写信。”容宓站在门口对着容祈笑说着,“好好照顾自己,人若是自己站不起来, 谁都拉不起你。”
容祈点头:“知道了。”
“今日怎么这么听话。”容宓没想到他还会搭理自己, 笑得打趣着。
容祈直接扭头不去理她。
“以后有事就与我写信联系, 若是有事情要我帮你开口,你尽管直说。”她对着宁汝调皮地姗眨眨眼,意味深长地说着。
宁汝姗点头,软软回了一声:“嗯。”
“那我走啦, 别送了。”
她随意转身挥了挥手, 结果进马车时还踉跄了一下, 幸好扶住什么东西这才稳住身形。
宁汝姗吓了一跳,连忙说道:“阿姐小心。”
“不碍事。”容宓的声音隔着车帘窗帘送进来。
宁汝姗觉得有些奇怪,马车已经哒哒地朝着城外走去。
她站在门口, 目送马车离开,突然睁大眼睛。
只见马车车帘被掀开, 先是露出一只纤细雪白的手, 紧接着是一张俊美万分的男人的脸。
男人脸色苍白病弱, 一双桃花眼却又熠熠生辉,他看向容祈,眯了眯眼,很快又注意到宁汝姗的视线,微微一笑,眉眼矜贵淡漠, 高高在上。
他竖起食指挡在唇中。
——嘘。
宁汝姗下意识选择了闭嘴。
宴清?
她虽然没见过这位名声大噪的宴大郎君,但又下意识觉得就是他。
有些人似乎天生就不能被人忽视,哪怕不过是惊鸿一瞥。
“怎么了。”容祈突然警觉起来, 握紧手中扶手,警惕问道。
宁汝姗回神。
“没,没什么。”她心不在焉地说道,“路上多了好多巡逻的士兵啊。”
容祈眉心依旧没有松开,刚才那一刻他确实感觉到一丝杀气,凌厉骇人,可现在又没有了。
“有大魏奸细潜入临安,你这几日不要随意出门。”他揉了揉眉心,街上有许多若有若无的视线,让他格外不自在。
“大魏奸细。”宁汝姗惊讶说着,“边境不是谈和了嘛。”
“饮鸩止渴罢了。”容祈冷冷说着。
容府大门再一次被缓缓关上,远处茶楼一直紧闭的窗户被微微推开一点,露出一双异常深邃的眉眼,一双墨黑剑眉,凌厉锐利,只是唇色格外苍白。
“那就是容祈。”
“是,丧家之犬。”
“那可未必,一只狗是没有这样的气质的。”那人阖上窗户时,只听到一阵低喃,“这就是临安啊。”
“真美。”
容府内,宁汝姗把人推到书房,犹豫片刻后小声说道:“世子知道我爹什么时候回建康府吗?”
“不知,不过也就这几天了,你若是想知道直接去府中问一下即可。”
宁汝姗抿着唇不说话。
冬青眼皮子一跳,知道世子这嘴尽会坏事,连忙说道:“不如我帮夫人问一下吧,反正等会还要出门。”
“真的吗?会不会太麻烦了。”宁汝姗眼睛一亮,感激说道。
她之前让扶玉去宁府问,却是连大门都进不去,别更说见到爹了。
冬青是容府的人,宁家一定不敢多加阻拦。
“等会要去帮世子出门办事。”冬青笑说着,“要帮夫人带东西吗?”
“能帮我去买一些小报来嘛。”她报了几个小报的名字,最后抿了抿嘴角,不好意思说道,“还有一个叫朝夕小报,你能帮我看看哪里有的买吗?”
“什么?”冬青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眼角见世子都忍不住侧首去听,愣在原处。
宁汝姗有点心虚,原本以为借着容府的名头会好买一点,可现在见屋内两人模样古怪,越发后悔自己开口了,便又故作镇定澄清着。
“不行嘛,买不到就算了,我就是听说这个小报很有名,里面刊登的东西很稀奇,这才好奇的,也不是很想看的。”
容祈忍不住翘翘了嘴角,但是很快又压了下去,平淡说道:“没什么不好买的,冬青素来大惊小怪。”
“是是,就是刚才风一吹被口水呛到了,小事小事。”冬青主动把锅扣到自己身上,热情说道,“只要最新一期吗?之前的要不要啊。”
“我看过了。”宁汝姗小声说道,见他们神色正常,这才松了一口气。
“看过了啊。”冬青激动得直搓手,“看过就好,喜欢嘛。”
“喜欢啊。”
耳边是软绵绵的高兴声音,好似小雀发出一声轻快软绵的啾声,令容祈心情莫名大好。
“喵~”小奶猫不知从哪里出现,从窗台上钻出,居高临下巡视着屋内众人,紧接着对着宁汝姗嗲嗲叫了一声。
“又从哪里啊?”宁汝姗抱起小猫,笑说着,“浑身都是杂草,去哪里打滚了。”
小奶猫窝在她怀中,毛茸茸的大尾巴娇娇嗲嗲地绕了个圈,舔着自己的爪子。
“今天吃饭了吗?”她问冬青。
冬青觑了一眼世子,果不其然,世子脸都黑了。
他咳嗽一声,故作不经意地问道:“这猫为什么只要你抱啊,我早上一靠近它就跑了。”
“猫咪认味道,大概是还不熟悉吧。”宁汝姗摸摸小奶猫的肚子,“那我先去厨房要点羊奶来。”
“等会,羊奶我们有了,一大早世……是我亲自去拿的。”冬青连忙把人拦住,在暖罩中端出还热着的奶,小心递到夫人手边,绞尽脑汁地带出话题,最后真诚问道,“我要是想抱抱它,它又不肯,夫人觉得怎么办?”
宁汝姗捋着猫后脖颈的细软毛发,笑说道:“你每天拿吃的逗逗它,它就会熟悉你的味道了。”
“可它一看到我就跑了啊。”冬青蹲在一侧看着小猫嘬奶,装模作样地说着。
话音刚落,吃饱肚子的小奶猫啪嗒一声,摇摇晃晃,一头撞进冬青的手心,舒舒服服的弓了弓背,态度颇为亲昵。
打脸,总是来得出其不意。
“你看,这不是还不错嘛。”宁汝姗惊喜说着。
冬青摸着手心蜷缩成一团的小猫,眼珠子往里面死命瞟着。
面色极为冷漠,一看就心情不悦。
“我说的是比如?”他干巴巴地重复着。
“比如什么?”宁汝姗不解地问着。
冬青摸着猫就像摸着一颗毛蓬蓬的炸/弹 ,嘴里发苦,认认真真又问道:“那我演示给夫人看一下。”
宁如姗眨眨眼,不明所以。
捧起猫的那一刻,冬青当真是觉得自己是有八百个胆,就这样把猫往容祈的方向靠去。
原本小奶猫睡得香甜,突然鼻子一动,睁开眼,正好看到容祈一张死人脸,挣扎着,扑腾着从冬青手中挣脱开。
宁汝姗还未回神,就被迫接了个满怀。
一时间满室寂静。
容祈脸色阴沉,眉目阴气森森:“冬、青。”
冬青立马一本正经说着:“这猫着实有些不识好歹,不过我看它年纪尚小,还能教育,我这就去教训它。”
容祈一张脸黑得简直能滴出墨来。
“不如夫人送个香囊给世子。”
他当机立断,赶在容祈暴怒前说道。
“上次夫人不小心遗留披风在世子身边,我看小猫就一点也不排斥。”冬青对着宁汝姗猛眨眼睛,顺手在自己脖颈边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可怜兮兮地合掌拜托着。
宁汝姗看了全过程又看到冬青哀求的脸,还有什么不明白,忍不住露出笑来,只好摘下腰间的香囊,在小猫面前晃了晃,小猫伸出爪子勾了勾。
“世子拿着这个试试。”
容祈还没回神,一双软糯温热的手便把一样东西塞到他手心。
是一个香囊。
“世子晃一下逗逗它。”她在一侧指导着。
容祈握紧手中香囊,僵持不动。
宁汝姗犹豫一会,伸出手指推了推他的手背。
容祈不耐烦地握紧香囊,顺便挪开手,只留下一点流苏在外面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