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今日天还蒙蒙亮时, 城门口就出现了一队玄马铁甲的士兵,领头之人面白如玉,身穿盔甲,腰配长剑, 却丝毫没有将士的粗鲁之气, 反而格外儒雅随和。
“爹爹去了襄阳可不能再冲动了。”宁姝担忧说着, “不过是一些平民,爹爹不必较真。”
宁昱海皱眉,不悦说着:“怎能如此说。”
宁夫人拉了拉宁姝的袖子, 宁姝咬了咬唇,低头哀声说着:“是我妄言了, 我只是担心爹爹的安危, 都说大魏人凶悍残忍, 我怕爹爹出事。”
她小声抽泣着,随风摆柳,姿态娇弱。
宁昱海脸色好看不少,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着:“不碍事的,如今襄阳守城将领是宴家人, 不会任由大魏人嚣张跋扈,仗剑行凶的。”
宁姝擦眼泪的动作一顿,嘴角一撇, 但是她很快就收敛着脸上不屑的神情,可怜兮兮点点头:“一切以爹爹安全为重。”
宁昱海笑着点点头:“姝儿有心了。”
“你可有我要走的消息通知给姗儿。”他问着一侧的夫人。
“自然。”宁夫人和善地点头,状似不经意地说着,“想必是不愿来了。”
宁昱海严肃看着他。
宁夫人被看的笑容都端不住,忍不住甩了甩袖子,恨恨说道:“你的好女儿不来,难道我还要去容府那鬼地方把人绑回来嘛。”
“住嘴。”宁昱海厉声呵斥道。
宁姝连忙挡在父母面前,柔弱解释着:“母亲性子急,但从未有不轨的心思啊,父亲难道还不清楚吗,昨日母亲见父亲突然接了圣旨,忙得脚不沾地,这才出面让官家去通知人的,人也确实去了容府。”
她欲言又止,无奈说道:“可容府的大门哪里怎么好近,管家直接说夫人不见客,就把人赶出来了。”
宁昱海心中一个咯噔。
容家对此事的排斥,他早有预料,若不是情况情急,根本没给他时间去处理此事,不然他必定是要亲自上门解释的。
“不知姗儿会不会受牵连。”他担忧说着,视线忍不住朝着外面看去。
容祈那日回门都不曾陪她回来,他就满心担忧,打探了许久却依旧没有任何消息,容家就像一个铁桶,没有一点风声露出来。
只是他倒是听了不少关于容祈的事情。
那位坠下云霄的天子骄子变得暴戾敏感,容府一月时间打发了两批下人,甚至还抬出几具尸体。
想必很不好相处。
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宁姝嘴角笑容僵硬,没看到想象中的暴怒,反而是看出他满脸担忧,忍着溢出来的酸意,慢慢说道:“时间也快到了,想必三妹是出不来了,爹爹不要耽误行程才好。”
身侧的副将也低声说道:“将军,已经卯时正刻了。”
“再等一刻钟吧。”宁昱海抬眸又看了眼街头,低声说道。
“天寒地冻的,你们也会回去休息吧。”他扭头对宁姝柔声说着。
宁姝早已冻得受不了,闻言却不好意思开口,只是看了眼母亲。
宁夫人看了眼天色,最后点头说道:“大郎说得对,我们走吧。”
宁姝心中暗自舒了一口气,这才对着父亲行了礼,准备离去。
就在她们准备上马车时,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北大街街口一辆绣着荆棘花的马车出现在众人面前。
宁姝惊讶地瞪大眼睛,扭头去看母亲。
宁夫人也是一脸吃惊。
要知道,她们根本就没有派人去容家,刚才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胡说的。
“爹。”马车还未挺稳,宁汝姗就急着要跳出马车。
“小心,不要着急,这么大了怎么还毛毛躁躁的。”宁翌海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连忙扶稳她,嘴里责备说着话,脸色却是格外欣喜。
宁汝姗脸色不好,闻言只是笑着,从怀中掏出一个护腕:“没想到爹爹这么快就要走了,昨夜连夜绣了这副护腕,这才起晚了。”
护腕塞满了棉花,绣面格外精致,好看极了。
“以后不要熬夜绣花了,伤眼睛。”宁翌海珍惜地收起护腕,嘴里不赞同说着,“这些东西,我去外面买一副就是了。”
“外面买的,哪有我做得好。”宁汝姗皱了皱鼻子,娇气说着。
“是是,姗儿做得最好了。”他笑了起来,眼尾便露出一条条细碎的皱纹,“一摸就很暖和。”
这样看去才发现这位大燕后起之秀的将领,如今也已经四十五了。
宁汝姗看着他眼角的纹路,突然红了眼睛:“去了襄阳一定要注意安全。”
“知道,不会和他们起冲突的。”
宁汝姗却是噗呲一声笑起来,柳眉一挑,还不曾散去的眼泪,越发衬得眉眼艳丽无双,宛若冬日最夺目的寒梅:“起冲突便起冲突,爹爹又不是之前的那些懦夫,容不得他们在襄阳地界上撒野。”
“对,对,你说得对,果然是吾儿。”宁翌海原本满肚子厌烦,突然一消而散,拍着她的肩膀大声笑着。
宁姝站在马车边上,看着面前一幕只觉得刺眼。
她的爹爹对她从来不会露出这样的笑来,这样畅快肆意,无所顾忌的笑来。
他的目光,至始至终只有宁汝姗一人。
宁夫人拉了拉她的袖子,却被她愤愤摔了一下,她倔强地站在远处,非要把这一幕看完。
——为什么偏偏是她。
她心底那点滋养了多年的偏执又一次冒上心头。
“时间快到了,爹爹走吧。”宁汝姗小声说着。
“这次走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回来,你生辰马上就要到了,我知你自小对什么都是兴致缺缺,只好借花献佛给你一个礼物了。”
谁知宁翌海却是不急,摆了摆手,从怀中神神秘秘掏出一样东西来,握在手心,颇为得意地炫耀着。
“什么东西。”饶是宁汝姗也被勾起一点兴趣,伸手去掰开他的手,笑眯了眼。
远处的宁姝的目光更是紧紧盯着那紧握的手,手中的帕子不由捏紧。
“收好了,以后不要丢了。”
他摊开手,露出里面的东西。
一枚玉佩。
那枚被母亲收回去的玉佩。
宁姝心中咯噔一声,下意识朝外张望了一下,随后又突然松了一口气,收回视线。
宁汝姗脸上笑意逐渐消失,愣愣地盯着那枚玉佩。
“娘……”
“我问她讨的,你娘也真是的,送人的东西怎么还能要回来,你也是,问你要就要给吗,你的东西,难道不是你自己决定吗。”宁翌海把玉佩珍重送到她手心,语重心长说道,“姗儿,你已经不是小时候被锁在屋内出不来的小丫头了,爹爹希望你也能走出来。”
“小时候爹爹不能陪你在身边,让你长成了现在的性格,对自己总是太过无所谓,却总是抓着一样东西不放。”
宁汝姗愣愣地看着他。
“我以前总劝你忍一会,可后来才发现你娘的性子不好,你若是今后觉得为难便避着她,哎,可她也是太苦了,你也别怪她。”
“府中的梅花开了,你若是想吃秋嬷嬷的梅花糕记得回去看看。”
“姗儿,一定要往前看知道吗。”
宁汝姗盯着那枚玉佩,强忍着眼底的眼泪,哽咽着嗯了一声。
“回去吧,小心别冻着自己。”他理了理宁汝姗的披风,笑说着,“你不是喜欢建康府的绣品吗,听说最近有个绣娘研究出了双面绣,我到时候让人送过来。”
“好。”
“我给你娘买了一根梅花簪子,但她还在生我气,你有空替我送一下行吗。”
“嗯。”
“他对你好吗?”
宁汝姗只是看着他,没说话。
宁翌海粗鲁地摸了一下她脸上的泪水:“那等爹爹下次回来,他要是还是对你不好,我们就不要他了。”
“乖孩子,走吧,别让他等久了。”
他笑说着,目光落在角落里的那辆马车内,那辆马车上驾车的冬青一愣,连忙对着他点点头。
“我要看爹爹离开。”宁汝姗握紧手中的玉佩,小声说道。
“好,那爹爹走了,有事给爹爹写信,这天底下没有过不起的坎,不要小家子气,知道嘛。”
他大声说着,接过副将的缰绳,翻身上马,俯视着面前的小姑娘,明明记忆中还是能抱在怀中的小姑娘怎么一下子就成了梳成妇人发髻的小娘子了呢。
她明明还这么小,就像她娘一样。
是他心中最珍贵的那朵花。
“知道。”宁汝姗哽咽着,大声回道。
马车内闭目养神的容祈耳朵一动。
——宁汝姗哭了?
他皱了皱眉。
随着马蹄声逐渐远处,车帘子再一次被掀开,带来一点冬日的寒气,很快就有人钻了进来。
她坐在一侧的位置,不再跟以前一样总是在第一时间开口说话缓和气氛。
宁汝姗自今日上马车起便一直没和他说过话。
马车外的冬青像是知道马车内的气氛,故作轻松的说道:“世子,夫人还未吃早饭,等会去富贵楼吃早点吗?他们的早点也是临安一绝呢。”
“真巧,世子也要去富贵楼吗?”宁姝姿态袅袅地走了过来,轻声说道。
冬青甩着马鞭的手一顿,脸上露出一点尴尬之色。
宁姝和自家世子的事情,他心里清楚两人的关系不是众人传言中的关系可又一时半会说不清,尤其是现在还隔了个夫人之后。
“也不是一定要去,我就是随便问问。”他磕磕绊绊,小心翼翼地反驳着。
“那不如我请世子去富贵楼吃一下早点,我与三妹许久未见,甚是想念。”宁姝笑脸盈盈地解释着。
“三妹妹,爹爹也希望我们能好好坐下来,你难道还是不愿了吗?”她无奈说着,语气颇为纵容。
此刻,北大街上人流已经逐渐增多,不少人都认出停在这里的两辆马车,皆是露出好奇八卦之色。
此刻听了她的话,也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马车。
宁汝姗皱了皱眉,扭头去看容祈。
“我不想去。”她低声说道。
容祈眉心一皱,敏锐察觉到她声音中还未散去的哽咽,眉眼低垂。
“今日不方便,改日再宴请宁家人。”他沉默半响,这才出声回绝道。
冬青眼睛一亮,连连点头:“不方便,我家夫人昨夜睡得晚,估计想回去睡觉了。”
宁姝卷着手中的帕子,目光盯着窗帘,嘴角紧抿,可随后还是笑了笑:“那就定在五日后吧,还请世子赏脸。”
冬青不悦皱眉。
世子已经五年不曾出府赴宴了。
“五日后?”马车内的容祈缓慢地重复了一遍。
“是啊,五日后,宴水河畔的梅花也该开了。”宁姝大大方方地说着,“三妹也喜欢梅花,院中种满梅花,不如一起去赏梅。
冬青突然一个激灵,张嘴正打算拒绝,却又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声音。
“嗯。”
他到嘴边的话倏地咽了下去,马鞭在手中反复捏着。
“多谢世子。”宁姝眼睛一亮,行了一礼,对着冬青浅浅一笑,笑着离开了。
冬青不知想些什么失了神,直到里面传来容祈不耐烦地敲窗声,这才惊醒,连忙驾着马车回府了。
直到马车回了容府,两人依旧一句话不曾说过。
容祈紧抿着唇,愤愤地甩袖子离开了。
冬青哎了一声,想追着世子走,最后又老实站在马车前,扶着宁汝姗下了马车。
“世子,世子……”他嘴里反复念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急得抓耳挠腮,“不是这样的,赴宴的事是因为……哎,世子是个葫芦您知道吧。”
宁汝姗温柔地主动转移话题:“我明日想去庙会,冬青想要我给你带个花灯吗?”
冬青啊了一声,偷偷抬眼看她,只见她眼尾泛着还未散去的红意,脸上却依旧是温柔的笑意。
就像是一卷温柔的画卷被展露在面前,只需要看一眼就能陷进去。
“好,好啊,想要龙鱼灯。”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嗯,冬青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
“咸的。”
“那我给你带一碗护国寺的汤圆来吧。”
“好啊,那里的汤圆最好吃了,只是要排很久的队。”
“不碍事的。”
容祈站在路口的角落里,耳边飘过她和冬青平和温柔的话。
她分明是对谁都这样。
他脸色阴沉,心底的那点有点犹豫瞬间消失殆尽,再也不等身后两人,甩袖走人。
庙会那日,临安是难得的冬日艳阳天,扶玉养好了伤,一大早就兴致冲冲地在小院中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连着隔壁院子的容祈也听到她的动静。
今日护国寺庙会是临近过年前最大一次的庙会,也是临安最有名的庙会,各地商户百姓天未亮就赶着入临安参加盛会,尤其是听说今年京兆府出钱举办了烟花大会。下午的时候,越来越多的人涌到大街上,街面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扶玉换了身新衣服,自起床后就跟在她后面嘀嘀咕咕地念叨着。
“听说今日会有一个很厉害的戏班子来临安,他们有一只会说话的大鹦鹉,还有一只大象,会做算术呢。”
“路上好多吃的,姑娘,我把月银都带来了,我可以都买来吗?”
“对了,听说今年来了很多鱼龙灯的手艺人,还有超长的那种,十几米长呢。”她夸张地比划着,恨不得立马出府游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