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祈冷冷看着他,不理会他的挑衅,目光凝重,手中动作越发凌厉狠辣。
冬青咬牙,挥剑挡开扑过来的大魏士兵,在王锵和二十位壮汉的包围下,朝着门外冲去。
外面已经乱成一团,冲进来的大魏军与巡逻军带领的红楼仆人厮杀在一起。
地上已经到处都是尸体和残骸,火器带来的火油,已经让半个榷场都陷入火海中,凄厉的叫声,刀剑入/体的声音,惨烈的悲鸣在空荡的街上回荡。
“若是不想死,就拿起刀来反抗。”王锵看着外面乱象,大喝一声,夺了几个大魏士兵的兵器朝着手无寸铁的榷场百姓扔去。
“杀一个就不亏,杀两个就赚了,”酒博士一改以往笑脸盈盈的样子,大声喊道,“我断后,主人带着夫人走。”
他带人直接冲了人群中。
一些躲在角落里的人想偷偷跟着王锵他们走,却被一群妇人拦住了。
“少给老娘扯后腿,躲躲藏藏算什么男人。”一个胖墩墩,皮肤黝黑的妇人举着大刀,怒斥着,“主人快走。”
形容消瘦的李婶大笑着说道:“隐姓埋名的日子,老娘也过够了,这日子谁爱过谁过,老娘要痛痛快快活一场。”
宁汝姗在慌张中抬头看着平日里只会八卦聊天,拈酸吃醋的邻居。
原来她们都是红楼的人。
“走。”
王锵最后看了一眼已经在屋顶上打架的两人,所到之处,杀气凌厉,重达百斤的两件武器,几乎每次撞击都能看到火光。
“夫人随容祈回去吧。”他低声说道,收回视线,“他会保护你的。”
宁汝姗闭眼,抱紧怀中的岁岁:“不是说,要给岁岁找先生嘛,大人不能骗人。”
王锵一笑,温柔目光落在岁岁身上。
“我多希望,岁岁的以后是天下太平,读书和习武即使稀疏平常就能安全活下去。”
宁汝姗咬牙不说话,避开不知第几波的大魏士兵,躲在暗道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外面的厮杀。
宁岁岁就在这个时候醒来。
“别看。”宁汝姗立马伸手捂住她的眼睛。
娘满手的血污的手让宁岁岁害怕地喊了一声:“娘。”
“岁岁乖。”王锵等人再一次杀出重围,逃出主干道,暂时获得片刻喘息,他擦了擦自己手,自怀中掏出一根复杂艳丽,精致贵气的绸缎,“那日我见小乖乖喜欢,我特意给你寻来的。”
“别人有的,我们小乖乖也要有。”他用绸带蒙上她的眼睛,挑起一户人家挂在外面的衣裳,披在宁岁岁头上,“从现在开始,我们开始玩捉迷藏,小乖乖不要说话,也不要动。”
宁岁岁透过那件干净的衣服,呆呆地喊了一声:“王叔叔。”
“嘘。”
王锵温柔一笑。
纣行亲兵的目标只有宁汝姗和王锵,他们一路宛若蝗虫,紧咬着不放,穷追不舍,无穷无尽。
宁汝姗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所有人身上都带着伤,流着血,狼狈不堪。
纣行这个疯子竟然派出一万精锐大军来血洗榷场,分明是有备而来。
“还有多远。”王锵挡开其中一人的长剑,吃力问道。
冬青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手中的刀都已经卷了,随手抢过敌人手中的刀刃,反手一挥,咬牙说道:“不到千米。”
他们面前是源源不断,杀不尽的大魏士兵,密密麻麻的士兵像一只只蚂蚁,不知疲倦地冲了上来。
纣行此行,就是要血洗榷场,顺便斩杀他们两人。
王锵咬牙:“我挡着他们,你们留下来保护阿姗。”
宁汝姗抬头去看她。
她身上早已都是血,目光绝望而悲凉。
“我们的人就在那边,我们也有火器。”冬青喘着气,“走,不要恋战。”
王锵把人往宁汝姗身边一推:“别废话,我拦着他们。”
“一起走。”
宁汝姗看着他喊道。
王锵杀退一波敌人,笑着扭头说道:“不走了。”
“当年我爹因为没能救出韩相,独自离开临安,自此郁郁而终,至死难以忘怀。”他一笑,满是血污的脸上还带着腼腆,褐色的眼眸明亮清澈,真诚热忱地注视着宁汝姗,就像透过她看着她身后站着的所有人,“今日,我不走了。”
他带着最后一丝眷恋,看着面前之人,低声却又坚定地说道:“王家愿意像影子一样保护您。”
“送她走。”他捡起地上的长剑,迎了上去,站在众人面前,看着看不到尽头的敌人,目光坚定:“全员迎敌,保护夫人离开。”
当年他爹走了,保全性命却一生遗憾。
今日,他不退了。
因为他背后是韩铮唯一的女儿,是他要保护的夫人,是大燕的希望。
大燕没有退路了,韩相的计划就差最后一环,绝不能失败在他手中。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他大笑着,一剑挥下,滚烫的鲜血迎面而来,白皙的脸颊被血污沾上,宛若修罗在世。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他脚边已经堆满了尸体,鲜血染红了他的眼睛,他不知疲倦地挥着手中的长剑,看着面前一具居尸体倒下,再看着一波波人涌了上来。
直到一杆□□自身后贯入他的胸膛,所有动作便都停在远处。
——岁岁的先生可不能找太凶的。
他身上插满长刀,倒在地上,盯着阴沉的天空,突然失神想到。
宁汝姗身边如今只剩下冬青和思思两人,四人刚刚绕过一条满是尸体的小巷,差点和一伙不知从哪里来的大魏士兵冲在小巷中迎面撞上。
他们立马躲在一处小巷夹缝中,想要等人离开,却看到那群人朝着他们的位置走来。
最外侧的思思握紧双刀,目光坚定:“我来拦着他们,你带夫人走。”
宁汝姗嘴唇微动,目光落在与她同岁的思思身上。
“能认识夫人真好。”思思心有所感,扭头笑了笑,“阿刀走了,我也想去找他了。”
“其实我一直不曾告诉夫人,当年楼主要给韩相后人找个身形相似的替身,我是自愿来的。”她抿唇笑了笑,“榷场救了我的命,我感谢主人,也感谢韩相。”
“不过这三年是我最开心的三年,他们总说国家大义,匡扶大业,我以前都听不懂。”她盯着那群逐渐逼近的人,“但我今日,好像隐约明白了。”
榷场根本就不是韩铮为了两国贸易做出的一个互利决定,他完全是为了大燕的未来做准备。
她今日终于明白了主人以前怪异的举动,到了下面也好嘲笑一下笨阿刀了。
只是可惜,她看不到了。
“小乖乖,生辰快乐啊。”
她摸了摸岁岁的脑袋,轻轻留下最后一句话,直接朝着来时的路跑了出去。
“有人,快追。”
那一小队队伍的人发现了思思,立马叫嚷着追了上去。
宁汝姗看着远去的人,不知不觉早已泪流满面。
宁岁岁依旧乖乖地遵守着和王锵的约定,抱着宁汝姗的脖子不出声。
“走!”冬青强忍着哽咽说着,“出了这条街就到地方了。”
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宁汝姗握紧手中的面具,咬牙说道:“嗯。”
容家亲卫一共来了二十人,如今只留下十人守着,其余十人在混乱中早已散了出去。
船只藏在码头右侧的一处暗道里,是大燕原先暗桩联系的地方,虽然后来荒废了,但大燕内部却还是一直记着这个可以紧急避难的地方。
“快到了,我看到阿夏了。”冬青不知杀了多少人,早已没有知觉了,只能朝着目的地盲目地走着。
阿夏站在路口,早已看到他们,连忙挥着手:“这里这里。”
冬青一路紧绷的心终于松了一口气。
“小心!”阿夏突然脸色大变,朝着他们嘶声力竭大喊着。
只听到背后传来一阵尖锐鹤鸣声。
“他果然没骗我。”身后传来熟悉的慵懒阴沉的声音。
冬青回首,想要举刀这才发现手早已没了力气,他甚至无力把人拉倒身后。
那枚利箭朝着宁汝姗的后背而去,早已跑得精疲力尽的宁汝姗,只能背过身后,死死抱住宁岁岁。
“嘎嘎。”
就在此刻,一直满是血污的大白鹅自角落里拍着翅膀飞了出来,义无反顾地冲了出去。
与此同时,满身是血的容祈一把宁汝姗挡在身后。
却不料,纣行射出的那支利箭有百石之力,贯穿大白鹅的同时依旧不减速度,继续朝着宁汝姗飞驰而去。
大白鹅发出嘶哑的嘎嘎声,胡乱地扑闪着翅膀,飞溅出几丝雨滴。
那破空而来的箭上还带着血水和雨水。
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它飞射而来,肝胆俱裂。
只听到噗呲一声。
利箭贯穿容祈肩膀,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
“世子!”冬青目眦尽裂。
“右臂重伤,拦住他。”
容祈怀中抱着宁汝姗,面不改色地直接拔出长箭,连带着大白鹅的尸体扔在地上,把手中长/枪扔到冲冲赶来的阿夏手中,一手抓着宁汝姗出了小巷。
余下的亲卫面无异色,直接对着纣行冲了出去,视死如归。
阿夏立刻带人上了早已准备好的船。
“其他人呢?”容祈直接坐在地上,唇色惨白。
“放了烟花,一个未归。”阿夏沉默片刻后说着。
冬青瞬间乱了呼吸,只能闭眼平息。
“走。”容祈喘着气,最后深吸一口气,“今日血仇,来日必报。”
纣行一向自大,根本不怕有人逃出,让所有士兵都上了榷场,码头上每艘铁壁铧嘴平面海鹘战舰上只留下一小队留守。
容祈的小船是疾行船,在舰队最为薄弱的右侧轻舟而过,没有引起一点动静,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世子包扎伤口吧。”肩膀上伤口的血止也止不住,染湿了容祈整件衣服。
容祈目光落在一侧的宁汝姗身上:“你受伤了吗?”
宁汝姗眼眶通红,却不再流泪,甚至颇为冷静地看着他。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小娘总是不让她哭。
因为哭确实是最没有用的。
当年那些人在保护娘离开时,娘是不是也是这样,看着一个个人死在自己面前而无能无力,甚至是无法反驳。
因为当年的梅夫人是韩相遗孀,现在的宁汝姗是韩家遗孤。
他们为了心中大义,甘愿赴死,把韩相所有希望都落在她们身上。
若是她死了,这份压力便会落在宁岁岁身上。
她只要这样想着,便咬牙站着,不肯弯腰。
她沉默地看着容祈,想要说话,却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只能摇了摇头。
“我没事。”她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让血腥味在口中弥漫,这才从窒息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世子包扎伤口吧。”
“嗯。”容祈脱下满是血的衣服,露出那道狰狞,深刻见骨的伤口。
宁汝姗抱着岁岁脱力地坐在船舱里,失神地看着外面。
远远看去榷场已经火光冲天,一声声炮/击声此起彼伏,浓重刺鼻的血腥味顺着夏日的风落在每个人的鼻尖。
这是她生活了三年的地方。
她早已把它当成家了。
她以为自己可以避开纷乱的一切,躲开韩家的诅咒,就像她娘说着,只要平安活着就行。
可镜花水月总有被打破的一天。
她身上流着韩铮的血,是韩铮计划中的最重要的一部分,便注定不能苟活一辈子。
船舱内格外安静,船舱在脱离舰队监视范围内,就立马加大火力,朝着金州飞快而去。
“王叔叔呢?”
“思思姐姐呢?”
“酒酒叔叔呢?”
“我刚才好想听到鹅鹅的声音了。”
宁岁岁沉默了一路,终于开口说话。
绵软稚嫩的声音打破船舱内死般沉默,她小脸皱着,细眉宛若毛毛虫一样弯曲着,口气颇为不解。
她的手不知何时沾上血,在白生生的手臂上格外耀眼。
“娘,小乖乖不想玩捉迷藏了。”
她伸手去摘下眼睛上的绸缎,却把耀眼鲜艳的绸缎染得通红。
稚子的语气依旧天真,她甚至不知道什么是死亡,不知道现在闻到的味道是惨烈的鲜血。
第48章 分歧
纣行血洗榷场的消息, 不到十日时间内传遍两国。
红楼主人被挫骨扬飞,榷场一夜之间成为一座死城,三万死人被堆在码头上, 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大火烧了三日, 直到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浇灭。
“没有?怎么会没有?”
纣行直接席地坐在地上,动作闲适地喝着酒,只是听到侍卫来报,目光一冽, 看着外面瓢泼大雨在江面上激起的水珠, 厉声问道。
“红楼和宁汝姗的院子都已经掘地三尺了, 依旧一无所获。”亲卫哆嗦了一下,直接跪在地上,以头磕地。
“那就把整个榷场都翻了。”纣行看着码头上的累累焦尸, 冷笑一声,“实在不行, 整座山都给我烧了。”
亲卫不敢多话, 按剑直接跑进大雨中。
“事情不能闹大。”一个冷淡的声音在船舱内角落里响起。
纣行仰头喝下杯中酒, 闻言冷笑一声:“一条狗,就少管我的事。”
“大家都是狗,怎么还要比一下谁家的狗比较纯种嘛。”那人说话伶牙俐齿,挑衅反问道,“官家最近脾气可不好,屠杀榷场已经给大魏惹下不小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