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为你好怎么还骗你钱。”张春愤怒地拍着桌子,“是谁!我去找他算账去。”
宁汝姗抬眸,一双眼格外明亮。
“可他确实都是为了我。”她柔声说着,“我怪不了他,却也为此心中难安。”
张春皱眉:“这么严重。”
“我昨夜一夜未睡。”宁汝姗疲惫说着,握紧手中的茶碗,无奈说着。
“这……若是真的内心难安,还是要以你的心情为重。”张春干巴巴地安慰着,“没有过不去的坎,再说呢,还有我啊,实在不行,我就给他下毒,再不行,咋们就跑路,办法多得是。”
他对宁汝姗一向是极近偏爱,就像是羽翼已丰的成鸟恨不得叼着雏鸟到处跑才放心。
宁汝姗微微叹气。
“张叔。”她轻轻喊了一声,沉默地看着他,“我都回来了。”
张春停下吃包子的手,突然扭头皱眉:“你是不是在说我?”
他后知后觉地问道,夹杂着灰色的须发紧紧皱着。
“这三年我在榷场过得很好,是从未有过得好,红楼的庇护,岁岁的出生,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
宁汝姗低声说道:“当年不辞而别,只是因为胆怯,想要离开临安而已,并无他意。”
张春咬紧腮帮子,扭头不去看她。
“就是他不好。”
宁汝姗的话说到这地步,他还能有什么不明白。
“他确实不好。”宁汝姗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可话锋一转,“可他现在身份不同。”
“什么不同!”张春呛道,“当了官就了不起了。”
“张叔相比也看得清,两国交战一触即发。”宁汝姗好声好气地说着,“不说容祈如今手握安定军,但是容家这块牌匾就会让他上前线。”
张春依旧面容冷硬。
“世子的七窍玲珑钉会耽误……”
张春倏地发起了脾气,瞪着宁汝姗:“你知道了!是他让你来求情!”
“是我自己发现的。”宁汝姗抿唇,为他说了一句话。
“怎么可能,分明就是他故意让你知道的。”张春像是被点了炸药,可偏偏忍着不发,只是冷笑,“我就是不喜欢他,我只知道他对你不好。”
“他对你不好就是不行。”
他生硬,冰冷说着。
宁汝姗错愕地看着他。
“宁翌海叫我照顾你,跟我说你若是过得不好便带你离开,你娘叫我保护好你,你还未出生时,韩峥那傻子就给你学玉雕,我……我到现在骂过你一句吗。”
“所有人临死前都放不下你,现在这些人只剩下我了,我答应过所有人,就是要保护好你。”
张春很少提及往事,平日里也是放荡不羁,吊儿郎当的样子,此刻说起了这些事情也不过是带着愤恨之意:“我当时以为你……我恨不得拉着满临安的人给你陪葬。”
宁汝姗看着他,这是他第一次对着她敞开心扉地说出心里话。
其实张春对宁汝姗而言更像一个长辈,自一出生时就一直陪着她,虽然脾气古怪,但对她极好,会偷偷带她出去玩,会给她塞糖吃,会在生病的时候一直照顾他,甚至还把为了她顶撞娘。
宁翌海对她很好,却因为常年驻守建康府,不能时常见面。
梅夫人对她自小严厉,让她无法靠近。
韩铮更是,她从不曾见过,但通过这些年的人和事,让她敬佩,可对她而言依旧无法亲近。
只有张春,他明明就该是一只狂傲,飞翔在天际的雄鹰却意外在她身边降落,恨不得时时刻刻把宁汝姗护在羽翼下。
宁汝姗听着他乖张狠厉的话,莫名其妙红了眼睛。
张春依旧气愤不已,眼尾扬起,带出凛冽煞气。
“就算是你执意嫁给他,可他若是不同意,完全可以不要这桩婚事,可你是他三媒六娉把你娶回家,他可以不喜欢你,但他这么对你就是不对。”
“当初,我们都以为你……”他顿了顿,更加生气说着,“人走了,他故作情深给谁看。”
“反正,他看不到你的好,对你不好,就是他的问题。”
张春愤愤指责着,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说的越发生气,可听到身后传来的吸鼻子声,却倏地沉默下来。
“哭什么。”张春突然扭头,愤愤地拍了拍桌子,“我不给容祈拔钉子,你就给我使脸色嘛!”
宁汝姗摇摇头,红彤彤的眼睛看向张春,哽咽着摇摇头:“就是觉得难受。”
“这么多年来,我身边兜兜转转,只剩下张叔。”
张春失神地看着她,一时没崩住,也露出一丝悲痛。
“我当年以为你一去不还,连着红楼也没打探到你的消息,我以为你……”
张春闻言呲笑着:“王锵那小兔崽子一直觉得我心思狠毒,可要我看,就是他妇人之仁才害得他这个下场。”
宁汝姗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茶碗,许久没有说话。
她陷入一个两难的境地,容祈身上的钉子因她而起,饱受折磨,可张春却也是为了她才下的杀招,不论如何她都侧夜难安。
一个是未来的大燕将领,一个是疼她至深的长辈。
一个是大义,一个是小情。
宁汝姗捧着茶味的手在微微颤抖,她似乎总是要落在这样两难的境界中。
张春看着她的为难,最后站了起来,自暴自弃地说道:“给他弄,给他弄,有我在呢。”
“多大的事情。”他不悦说着,“不许为他这么为难。”
“反正你还在。”他出门前,幽幽说着。
宁汝姗看着他怒气冲冲离开的背影,忍了许久的眼泪,到底还是落了下来,趴在桌子上大哭起来。
这么多年来,张春一直跟她说——有我在呢。
说这话的时候,总是神情随意,态度淡定,似乎在告诉她,有他在,就没什么过不去的事。
狂傲自大,恣意妄为。
如今,她身边来来回回这么多人,也走了那么多人,只剩下一个张春了。
张春怒气冲冲地跑向容祈的院子,沿途的侍卫不敢拦着,只好飞快跑去传信。
冬青一惊,不知哪里惹到这个煞神了,顿时有些发愁。
每年元正七天假期,容祈都是躺在床上修养度过的,除夕那夜的发作几乎能耗去他半条命,之后都需要慢慢修养。
“怎么了?”容祈虚弱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冬青犹豫说道:“张大夫朝着我们这边来了。”
容祈一愣,他的视线已经恢复,看着床边遗落的手帕,心中微动。
原来他没有在做梦,昨夜宁汝姗真的陪了他一晚上。
“你昨夜让她去找张春了。”他捏着帕子低声问道。
冬青摇头:“不敢说,怕夫人为难。”
“张大夫!”
“张大夫!”
院外传来侍卫慌慌张张的声音。
“滚滚滚。”张春恶声恶气的声音,到最后嫌烦了,直接把拦着的人用针放到,不耐烦地大喊着,“烦死了。”
他心情不好,下手便颇重,扎伤的几个人都疼得在地上打滚。
“张大夫!”冬青心中一惊,快步上前,忍气说道,“他们年纪还小不懂事,张大夫大人有大量,不要和他们计较。”
张春冷笑一声:“我要是真与他们计较,现在你看到的就是尸体了。”
冬青脸色微变。
“带他们下去泡一个时辰的冷水就行了。”张春推开他,淡淡说着,“要不就疼一天,自己选吧。”
这么冷的天,泡一个时辰的冷水,不死也是脱一层皮,不论如何都是要遭大罪。
屋内,容祈听着外面的动静,不由皱了皱眉。
张春脾气喜怒不定,也不知是谁惹他生这么大气。
大门被咣当一声推开,可见开门之人的愤怒以及不耐烦。
“人呢。”张春站在门口张望一会,朝着内屋走去,“能和丫头告状,现在给我装死。”
“张大夫在胡说什么,我家世子可没告状。”冬青忍无可忍地说着,他突然失声尖叫,“张大夫要做什么。”
张春直接坐在床边的圆凳上,伸手去拽容祈的手腕,冷冰冰说道:“怎么,把他杀了吗?”
“张大夫打算给我拔钉?”容祈低声问着。
冬青神色大喜,随后小声说道:“不如也请老程大夫来观摩一下。”
张春按着他的脉搏,斜了他一眼,呲笑着:“怎么,怕我下毒手啊。”
冬青嘴里连连摆手说着不敢,眼睛却朝着门外的亲卫打了个眼色。
张春见状,只是冷笑,沉默着给容祈号脉。
“程来杏给你开过药,想要逼出这个钉子,还是维持身体的需要。”他冷淡问着。
“都有。”容祈喉咙发痒,咳嗽一声,惨白的脸上顿时泛上不正常的红晕。
“多年没见,程来杏倒是本事见长。”他收了手,“不过还是废物,连个小钉子都拔不出来,只能做这些无用功吊着没用的人。”
张春冷嘲热讽着。
容祈拳头抵着唇边撕心裂肺地咳了几声,牵动着七颗钉子,唇色雪白。
“是阿姗让您来的。”他放下手,低声问着。
“不然呢,我昨天把脑子撞了嘛。”张春恼羞成怒,愤愤不平,“竟然为了你,给我话套子。”
他气急,可又不能朝着宁汝姗发火,便悉数朝着容祈喷涌而去。
“你说阿姗为了我……”容祈心中生出一丝冀望。
“放屁,什么为不为了你,是怕你已经和人打架摔死了。”
“本来就是你武艺不精,还想怪我身上。”
“若不是丫头,什么大燕大魏,关我屁事。”
“你个破嘴篓子。”门口传来程来杏怒骂声。
程来杏被人背着跑了过来,气得都没整理好衣服就冲进屋内和他对骂着。
张春梗着脖子反骂道:“我只是嘴破,我看你是手残,这点事情都办不好。”
程来杏气得把药箱咣当一声砸在地上:“你这个七个钉子专挑大脉险恶之处,分明是你恶毒。”
“分明是你无能。”
“就是你心狠手辣。”
“两位能先别吵……”冬青弱弱说着。
“闭嘴。”
“不行。”
“你们在吵架吗?”门口突然传来宁岁岁怯生生的声音。
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僵硬,随后噗呲一声就消失不见了。
宁岁岁趴在门口,大眼睛扑闪着,看着屋内站满了人,白嫩的手指扣着新裙子上的花纹,小声说道:“娘叫我来的。”
“夫人呢!怎么没来。”
一身冷汗的冬青连忙把宁岁岁抱起来。
“娘说不舒服,在睡觉,叫我来找容叔叔玩,还说张爷爷和程爷爷也在这里呢。”宁岁岁笑眯眯地说着,“大家刚才在玩什么啊,岁岁也想玩。”
容祈的目光落在外面,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心中失落。
“看什么……”张春正打算嘲讽着,突然发现宁岁岁正盯着他看,一口气不得不咽了下去,“把岁岁抱回去,这里等会乱七八糟的。”
冬青抱着定海神针岁岁,犹豫地站在门口,一时间舍不得移开脚步。
“送去慕卿那里去。”容祈虚弱开口说着。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侍卫的声音。
“邹娘子。”
只见邹慕卿带着丫鬟出现在门口,丫鬟手中还捧着许多玩具。
“宁姨叫我来这里陪岁岁玩。”邹慕卿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看着屋内众人,小声说着。
“都去隔壁书房玩吧。”冬青第一个开口说着,“书房还有其他玩具。”
他一手带着一个,把人送去隔壁的书房。
书房距离卧室不过两隔壁,一有动静,立马就听得见。
宁岁岁走之前,板着一张小脸,认真说道:“大年初一不能吵架的。”
“不吵不吵。”张春挥挥手,强忍着气愤说着,随后不甘心地碎碎念着,“……太过分了。”
“都出去,让程来杏给我打下手。”张春把一屋子的人都赶了出去,砰地一声关上门。
“没事吧。”袁令蹲在屋檐下,担忧说着,“这个张春的脾气。”
“闭嘴。”冬青厉声说道,“别人是聋子吗。”
袁令只好讪讪地闭上嘴。
“不是聋子,但是疯子。”
他小声嘀咕着。
这扇门自太阳刚升起的清晨再到逐渐日落的黄昏一直没有打开,而屋内毫无动静,偶尔有张春的骂声和程来杏的反驳声。
容祈的声音一直听不到。
冬青急得在门口直踱步。
宁岁岁玩累了又在门口溜达了几圈,最后和邹慕卿在书房的卧榻上相拥睡了下去。
直到最后一缕日光消失在天际,大门才再一次打开。
大门没有被完全敞开,里面传来张春冰冷的声音:“岁岁在外面吗?”
“玩累了,已经睡下去了。”冬青说着,随着这扇门的打开,他鼻尖围绕着散不去的血腥味,一颗心不由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