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王的新娘——山栀子
时间:2021-05-14 09:40:48

  魏昭灵说着,又看向她,“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了,你也就不会陪在我身边了,是吗?”
  他早将世事看得通透,也早将其中的利害关系想得分明,他知道自己的野心或终将他与楚沅彻底分割成两不相交的对立面。
  他终究还是没有办法做到,为了让自己回家,而去毁了她生长的家。
  楚沅定定地看着他,眼眶慢慢地泛红,半晌才用手去触碰他的脸颊,“我知道,你是不会那么做的。”
  他跟郑玄离是不一样的,身为奴隶的那些年,并没有让他在强权压迫之下成为一个一定要踩着人骨,踩着百姓,高高在上的君王,反而是在做奴隶的那些年里,他看清了百姓最深重的苦难究竟是来源于哪里,所以在推翻旧朝,坐上王位后的那一日,他便彻底废除了奴隶制度,同时设立最森严的律法来约束官员。
  他吃过的苦,再不肯让自己的子民去经历,像他这样的君王,却偏被他放过的那些盛国旧臣的子孙后代以笔为刃,描摹成了一个暴君的模样。
  但每一个夜阑人都不会忘记,他们的君王魏昭灵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便是千年之后,楚沅踏上那片魇都荒原,也还是能够听到那座热闹的王城里,那些夜阑子民的声音。
  他们旧音仍在,跨越千年,只是在等着她来,等着她唤醒一个沉睡的王朝,唤醒他们的王。
  “魏昭灵。”楚沅忽然唤了他一声。
  她说:“我不能跟着你一起走,我必须留下来,我要拖住赵松庭,不然你回去了,也连应对的时间都没有。”
  “不,楚沅,跟我走!”魏昭灵那双清冷的凤眼始终紧紧地盯着她。
  “魏昭灵,你心里其实很明白的,赵松庭那枚扳指跟你一定是有很深的渊源的,否则那东西不可能会把你害成这样……”
  楚沅回握住他的手,还弯了弯嘴唇冲他笑,可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勉强,她的眼眶有些泛红,低下头,额头同他相抵,她忍着胸口的酸涩,说,“我一定要留下来,那个东西害得你有多疼,我就要赵松庭有多疼。”
  明明他这一辈子已经活得很辛苦,却偏偏总有人不肯放过他。
  “你听我的,好不好?你的臣民都在那边等着你,你不能不回去。”楚沅一手捧住他的脸,“赵松庭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你不要担心我。”
  “我不想你再受伤了,这一次我和你一起把所有事情都解决了吧?我答应过你的事,我都会做到,是生是死,我都会陪着你,你不会是自己一个人的。”
  “魏昭灵,”
  楚沅还是没有忍住,她明明是在对着他笑的,可是眼泪还是从眼眶里跌下来,她的声音有点哽咽,“我很喜欢你,我想要你活着,我还想跟你一起去瀛巳城……”
  她俯身轻轻地亲了一下他的眼睛,又一根根地掰开他紧紧攥着她手腕的手指,同时她周身冰蓝的流光四起,托着根本不剩多少力气的他,慢慢地重新沉入潭水之下。
  魏昭灵隔着层层的水波,只能看见她模糊的脸。
  他朝她伸手,手指却点破了映着她面容的水波,让他再看不清她的脸。
  “沅沅……”
 
 
第81章 夜阑守陵人   楚沅,你还是做错了选择。……
  楚沅连夜从龙鳞山上下来, 也没有去住宾馆,而是找了自己之前住过的那户民宅。
  或许是因为神经一直紧绷着,这一夜她也并没有睡好。
  第二天清晨迷迷糊糊地听到院子里剁猪骨的声音, 楚沅清醒了些, 起来洗了把冷水脸,将鸭舌帽扣在头上走下楼。
  男主人蹲在院子里一边剁猪骨, 一边跟旁边的一个中年男人聊天,那人穿着单薄的衣裳, 头发打理得很精神, 胡子也都剃了个干净。
  楚沅第一眼看到他时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反是那人回头看向她时, 先喊了声:“楚沅?”
  他那双眼睛里迸发出惊喜的神情,再不像曾经在路上时那样的浑浊灰暗。
  “孙叔?”楚沅听见他的声音才终于确定他就是当初的孙玉林。
  清晨薄雾微浓, 楚沅跟孙玉林在镇上的一家早餐店里吃早餐,她忍不住再将孙玉林上下打量了一番,他衣着整理得干净体面, 剪掉那半长不短的头发之后,整个人看着竟也透着些斯文气。
  “孙叔, 您这是打算安定下来了?”楚沅吃了一口包子, 开口问道。
  孙玉林抬起头看她, 又笑着点了点头, “是啊。”
  “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这儿了, 以后……我都不来了。”孙玉林说着, 他那张面容上不由流露出几分怅惘, 他忍不住回头望向魇都旧址的方向,“楚沅,我一个月前梦见她了, 她让我别找了,让我好好生活,别再惦记她了。”
  他回头再度看向她,“吃完这顿饭,我就回京都去了。”
  孙玉林将他对妻子这份长达半生的怀念与深爱都说得很简短,这么多年,他在路上一直走,也终究还是不得不去面对这最绝望的事实。
  这半生的颠沛,终于还是到了要结束的时候,他要回到曾经平静安定的生活,而从此他的妻子,便永远地住在他的心里。
  “楚沅,之前我以为你失踪了,还报了警,可警方找半天也找不见你这个人,我还以为我们这辈子是不会再见了,”
  出了早餐店,孙玉林站在台阶上,回头对楚沅笑,“缘分有的时候真是奇妙,上次和你遇见的时候,我还做好了要一辈子找下去的打算,可转眼间,我决定要放弃的时候,你竟然刚好也在这里。”
  “孙叔,您的妻子一定是希望您能够活得开心一些的。”楚沅到底还是没有将他妻子的死讯说出口。
  但即便是她不说,孙玉林又怎么不会明白,他找了半生的人,怕是根本不会回到他身边了。
  “保重楚沅。”
  孙玉林仍是笑着的,走下石阶后,又回头来朝她招了招手。
  楚沅也笑着朝他挥手。
  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转角处,楚沅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感受到这阳光越发耀目刺眼,她才抬步离开。
  她并没有离开留仙镇,而是在等着赵松庭来。
  镇上的热闹从没变过,还跟她当初带着魏昭灵过来时一样,她在街上看见了卖糖果子的小摊,甜腻腻的香气很诱人,那个时候她下巴脱臼没办法吃硬物,但今天却可以买一包来尝尝了。
  咬着糖果子往前走,楚沅又看到了那个卖小龙人挂件的摊子,每一个挂件都是人首龙身,却是颜色不一。
  楚沅停在摊子前看了会儿,又想起她之前挂在魏昭灵手机上的那个小龙人,她抿着嘴唇笑了一下,十分阔气地走到那摊子面前,说,“老板,每个颜色都给我来一个。”
  那大叔手脚麻利,迅速挑出七个小龙人来给她包好。
  楚沅用手机付了款,提着一袋子的小龙人漫无目的地继续往前走,从热闹的街市,到寂静的小巷。
  “那王庙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有人修缮保护,怎么昨儿晚上还塌了?”
  “谁说不是呢,那动静还不小,我们家住得离王庙近,昨天夜里还听见声音了。”在石板路旁两个老婆婆一人手持一把蒲扇,坐在椅子上聊着天。
  楚沅听见“王庙”两个字,她脚步一顿,随即转身往另一条街走去。
  夜阑王庙再不是她之前跟魏昭灵来时看过的那样,墙体几乎都塌了,夜阑王的金身塑像也埋在里面,楚沅站在外面看到里面有不少人在清理。
  她是不被允许进去的,只能在外面看几眼。
  楚沅转身要走,却有两个男人扛着一根快要彻底断裂的木椽子出来,她刚好在那木头碎裂的缝隙里看到淡金色的痕迹闪动着。
  “等等!”楚沅立即开口。
  两个人听见她的声音回过头,其中一个身形略有些发胖的男人问道:“小姑娘,怎么了?这儿昨儿晚上刚塌了,你可别在这儿逗留,很危险。”
  楚沅原本想说些什么,却看见那淡金色的流光好似受到牵引一般,慢慢地流淌到她的手心里。
  而那两个男人却根本没发现什么异样,见楚沅不说话,便扛着木椽子走了。
  楚沅看着他们走远,她才松开手掌,那流光便从她掌心飞出去,在她眼前慢慢铺展开来,凝成字痕。
  这像是一个人的手札,上头零零散散地写了许多事,也记录了一个长生之人苦难的人生。
  他也许就是那个姓齐的老人,修葺夜阑王庙,最终也死在王庙。
  别人当他活了百岁,殊不知他原是从一千三百年前一直活到了百年之前,可长生无用,使他到死都没能留下自己的血脉。
  “赵家背叛了王,聂家人又下落不明,夜阑的守陵人如今竟只剩下了我……可魇生花到底在哪儿?夜阑复生的契机又在哪儿?”
  楚沅看到这句话,眉心一跳。
  在这个姓齐的老人的手札里,她看到了赵玉新,聂景生这两个名字,那应该就是当初在宣国人的围困下死里逃生的夜阑守陵人。
  手札里写,聂家守着最为重要的魇生花种。
  赵家守着一枚夜阑王魏昭灵的玉扳指,那是经由巫阳送祝之后,用以稳固魏昭灵生魂的物件,曾浸润过魏昭灵的鲜血,为的就是让魏昭灵生魂复归之后,再不用受缚灵阵所扰。
  而齐家行监督之责,他的性命是由几十个巫阳后人牺牲自己的寿命换给他的,他一生孤独,同赵玉新,聂景生离散在这结界之外的世界后,他就一直在寻找他们的踪迹。
  可当他找到赵家,赵玉新早已死了百年,而他的后人也再没将赵玉新辞世前的训诫叮嘱放在心上,反而借着因从巫阳处得来的特殊能力,在京都慢慢扎根成一个大家族。
  赵家忘了自己身为夜阑人的使命,聂家人也下落不明,齐怀锦深感自己孤掌难鸣,千年岁月都被他生生耗光,楚沅在他的字里行间都体会到了他的苍凉痛苦,还有他对夜阑王的愧疚。
  一千多年的时间,他看过了这片土地上的每一次纷争战乱,也眼见着当年的九国慢慢被统一成如今的华国,可他始终,还是没有忘记自己是夜阑人。
  而夜阑王庙,便是他在深感自己快耗光那些巫阳后人续给他的生命时,用尽了自己所有的积蓄,在最靠近魇都旧址的留仙镇修建的。
  楚沅记得很清楚,赵凭霜跟她说过,他们赵家的先祖名为赵玉新,他们赵家起初是找不到籍贯来处的,赵玉新携带了一批的财宝文物在京都扎根,此后许多年的时间,便让他们赵家逐渐枝繁叶茂,繁衍成了一个根深树大的家族。
  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京都赵家,竟然会是当初夜阑守陵人的后代。
  如果不是赵家将赵玉新的遗训抛之脑后,也许复生的魏昭灵便能拿回他的那枚玉扳指,也不会在郑玄离重启缚灵阵时身受重伤。
  那扳指原本是巫阳后人公输盈留给魏昭灵的保命之物,却被赵松庭攥在手里,成了伤害魏昭灵的东西。
  一时间,楚沅喉咙有些发紧。
  她将那淡色的字痕再度收入掌中,回头再看了一眼那倾塌的王庙,她手指收紧,转身离开。
  夜晚的魇都旧址好像显得更加荒凉,白日里的热闹早已随着游客的离开而销声匿迹,这夏夜的风吹过楚沅的脸颊,竟然还有些刺疼。
  车子一辆又一辆地停在远处的公路上,车灯的长光未灭,刺得楚沅眼睛有点疼,她眯了一下眼睛,回头看见那些穿着世家衣衫的人一个个从车上下来。
  看这阵势,大概世家里的所有人都来了。
  几千人踏上荒原,手电的光在他们说厚重不断晃荡,那光照见荒原里那一道孤单纤瘦的身影。
  “楚沅,你还是做错了选择。”赵松庭看见不远处的她,便叹了口气。
  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身边早已没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那魏昭灵,到底还是被她送回去了。
  楚沅看着他们一点点靠近,却没有半点惧意,她对上赵松庭那双眼睛,不由嘲讽似的笑了一声:
  “究竟是我做错了选择,还是你们赵家数典忘祖?明明是魏昭灵免了你们赵家的奴籍,让你们的先祖重获新生,明明是巫阳给了你赵家特殊能力,可你身为赵玉新的后代,你现在又在做些什么?用本该属于魏昭灵的东西,去害他?”
 
 
第82章 何分对与错(修改)   你总是不肯听我的……
  荒原之上夜风越发凛冽急促, 楚沅没有等到赵松庭的回答,耳畔却无端有断断续续的胡笳声响起。
  闪动的莹光如被逐渐拉长的孤魂野鬼的影子,天空阴云密布, 迅速翻卷扭曲成巨大的漩涡。
  另一个国度的影子如海市蜃楼一般在其中若隐若现, 楚沅下意识地伸手挡在眼前,整个人却仿佛失重一般被吸进去。
  仙泽山的冰雪早已在夜阑复国时消融许多, 楚沅突破光幕悬在半空,在盛大银白的月光里, 她低眼便看到了满目青黑里的点滴留白。
  迷雾忽浓, 几乎阻碍了所有人的视线, 楚沅也再看不清底下的状况, 但幽冷的香味近在咫尺,她一回头, 正好望见他苍白的下颌。
  “魏……”楚沅才刚开口,他白皙修长的手指便捂住了她的嘴。
  他就在她身后,一只手环着她的腰身, 犹如鬼魅一般带着她在浓雾里穿行至对面的山巅之上。
  踩着薄雪,楚沅看见那黯淡混沌的浓雾里偶尔显出那些世家人的模糊影子, 而魏昭灵指尖流光飞出, 便化作道道冰刺, 擦着空气发出阵阵声响, 刺入混沌的雾气里。
  “你在这儿等我。”
  只是这么简短的一句, 魏昭灵便飞身往山崖底下去了。
  他鸦青色的衣袂在风中被吹得猎猎作响, 月光映出那些青黑树木的影子, 幽绿的生气源源不断地从其间涌出来,在魏昭灵手指间辗转凝聚,强大的气流铺散开来, 几乎笼罩着整个仙泽山。
  赵松庭才挣脱浓雾,迎面便被一道极寒的冰刺擦破了脸。
  他猛地回头,便见那年轻男人悬在半空,他身着鸦青色的圆领袍,里头一层雪白一层暗红的衣襟更衬得他肌肤冷白无暇,金冠玉带,身长玉立,那岂是史书上简短两句便能描摹出的惊艳风流。
  阿璧异族是出了名的异域美色,他的轮廓很好的融合了异域与中原的骨相,可真担得起“昆玉秀骨”之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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