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让他饶你一命,但这都是为了凭霜。”
楚沅说完,也不再多作停留,她站起身来也不管赵松庭到底是个什么表情,径自便往大门外走去。
离开赵家,楚沅回到来之前定的酒店,才坐下来休息了没多久,她就点开微信,给涂月满打了个视频电话。
手机屏幕里的老太太头上戴着花环,笑得眯起眼睛,一见到她就喊:“沅沅。”
“奶奶,您今天打扮得可真不错。”楚沅也冲着她笑。
“都是你爷爷,非得给我买个这个戴着,我说我又不是十几岁的姑娘了戴这个不好看,他非不听……”涂月满一副嗔怪的样子,手机镜头慢慢移向了在她旁边戴着老花镜看书的聂初文。
“我觉得挺好看的呀,老聂头欣赏水平可好了。”楚沅看到聂初文抬头看她,就朝他竖起大拇指,“您也收拾得挺精神啊。”
“你说你,我们出来玩儿,你也不跟着一起来。”涂月满叹了口气。
“我要高三了嘛,我让我朋友帮我补课呢,免得老聂头老拿我成绩不好说事。”楚沅笑嘻嘻地说。
“合着你那成绩我还不能说了?”聂初文哼了一声。
“能,怎么不能啊。”楚沅点头如捣蒜。
聂初文原本也是想让她进世家里的,这样也就免去了很多的麻烦,现在见她又跟赵家的女儿相处得好,他心里也自然是乐意的。
这段时间楚沅经历的所有事她都没有对聂初文和涂月满提起,之前容镜匆忙把他们从鹿门别苑带出来,也是说楚沅又得了世家的奖励,让他安排他们老两口去国外旅游。
楚沅经常跟他们视频,他们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跟老两口聊了会儿天,楚沅挂断了视频电话,大概还有十多天学校就要开学了,但因为这些日子里事情太多,她的暑假作业也没写多少,所以她哪儿也没去,就在酒店房间里写作业。
魏昭灵早将之前取出的情丝珠还给了她,所以晚上九点龙凤双镯便再度突破空间限制勾连起了一道光幕。
魏昭灵提着食盒穿过光幕,抬眼看见她趴在桌前的背影,他走上前去将食盒放在桌上,楚沅捏着笔偏头看见了他的脸。
“你过来干什么?”她放下笔。
“你迟迟不来,我还以为你是遇上什么事了。”
如果是以前,光幕出现时魏昭灵一抬头便能看见她满心欢喜地穿过光幕朝他跑来,但今日他等了大约有五分钟,她也没有什么动静,适逢蒹绿提着食盒走上石阶来,他便随手接了,兀自迈入光幕之中,来到这结界之外的世界。
“……我在做作业,没注意时间。”
楚沅讪笑了一声,又忙去看他提来的食盒里都有什么。
食盒里原只是一个人的餐食,是蒹绿去膳房替魏昭灵取去照影亭的,因此里面也只放了一副玉箸和汤匙。
菜色很清淡,里头放着的那一碗粥闻着也有淡淡的药味,楚沅一瞬明白过来,“你还没吃啊?”
药膳粥是只有魏昭灵才吃的,那也是夜阑王陵里那位跟大家一起复生的御厨和如今王宫里的太医一起琢磨出来的食补之策。
“那你快吃吧。”楚沅把玉筷塞进他手里,然后拿起手机点了一份外卖。
魏昭灵倒也没什么所谓,便在桌前坐下来,慢条斯理地吃饭。
但坐在他对面的女孩儿双手撑着下巴,望着他的那双眼睛有点难以令人忽视,魏昭灵停顿了一下,夹起一片脆藕给她。
楚沅原本就有点饿了,看他给她夹菜,她也开开心心地吃了。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他好像有了些新的兴致,一筷子又一筷子地夹给她,楚沅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她仿佛看穿一切,“……我看你是不喜欢吃的都给我吃了吧?”
他根本没动过筷子夹菜吃,只用汤匙喝了几口药膳粥,显然他并不喜欢这些菜式。
魏昭灵闻言,虽没说话,但那双眼睛却弯了弯。
他的眉眼生得十分漂亮,但不笑的时候便好像和人隔着万分渺远的距离,一双眼睛清冷又阴郁,但是他一笑起来,他原本锐利沉冷的眼睛都好像变得温柔了许多,干净柔和得像春日里的风。
楚沅勉强定了定神,并在心里警告自己要抵住他的蛊惑。
可她忽然又想起那天那个满是药味的吻。
楚沅的目光定在那杯特意加多了柠檬,并且少放糖的柠檬水片刻,那是她为了让自己专心做作业,不要打瞌睡,特地买的,此刻她福至心灵,端起杯子就猛喝了一口。
这么一大口几乎酸倒了她的牙。
魏昭灵才将汤匙搁在碗壁碰撞出清晰的一声响,他一抬头便看见楚沅的脸几乎都皱成了一团。
他才开口,还没来得及问些什么,她却已经先朝他扑了过来。
就这么忽然的,
她柔软微凉的唇瓣贴着他的,
魏昭灵的手已经下意识地护住她的腰,可那种闻着清香却实则酸涩的味道令他在这一刻有些发懵。
窗外的天色黯淡浓深,这夏夜的风都带着些燥热的温度。
这霓虹的灯影蔓延出去,照着这个城市的夜更显五光十色,但这热闹缤纷的光影却并未绵延至城郊的赵家。
楚沅离开后,赵松庭便又回到了书房里。
他久久地坐在椅子上,桌面上台灯的光照着他的脸隐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他不断地按着手里的打火机,擦出火焰又瞬间盖灭,如此重复许多次。
窗帘半开着,那落地窗分明是被月光照出了一片清莹莹的影子,但却又在忽然之间添了些扭曲的阴影。
骨骼扭动发出的脆响在这房间里显得异常清晰,那窗外怪异张扬的影子浸透了窗,慢慢地凝成了一抹漆黑的人影,就凭空出现在了这间寂静的书房里。
那影子每走一步,骨骼就会咯吱作响。
“你失败了。”
那影子发出的声音有些沙哑,好似程序错乱的机器人一般,咬字都是僵硬的。
“我已经尽力了。”
赵松庭面上连一丝神情变化也无,也没有回头看他。
“怎么?你想放弃了?”影子嘲讽似的笑一声,“你不会真的相信,魏昭灵他会舍得放弃这外面的世界吧?”
“现在我手里也没有什么大的筹码了,”
赵松庭看着自己打火机擦出的火苗被房间里不知从何处来的阴冷的风吹熄,他平静的说,“我相信楚沅,她能保我赵家,我自然也没有跟夜阑王作对的理由了。”
“赵松庭,你的意思是,你不愿意跟我合作了?”那影子的声音僵硬,却也能听出几分语气里的不悦。
“合作是相互的,你给了我结界背面的消息,我也帮你延续了生命,但你没什么可以帮我的了,我也已经没什么可以再帮你的了。”赵松庭将打火机搁在桌上,仍没有回头去看那道混沌的影子。
这书房里一时静得有些诡秘,阴冷的风在房间里四处流窜,连桌上台灯的光都变得一闪一闪的。
那影子发出低低的冷笑声,无端有些渗人。
赵松庭忽然被无形的气流掐住脖颈,他骤然瞪大双眼要使出异能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力气。
“你的能力怎么会……”他艰难开口,却没有将话说完整。
“赵松庭,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可惜啊,你还是输给了魏昭灵……”影子在他身后轻叹着,好似在惋惜,“你怎么可以输给他呢?”
“他那样的人,最善心计,千年前是这样,想不到复生之后,他也还是如此。”
影子好似自言自语,“我等了这么久,就是要等着他走上末路,可偏偏,他竟然还灭了宣国。”
赵松庭的脸已经涨得发紫,他仰着头,一双眼睛里映出来那混沌光色里半边白骨半边人皮的一张脸,他听到那影子轻声道:“你说得对,你确实对我没什么用了,”
“既然没用,那你就该死了。”
殷红的鲜血迸溅出来,洒在台灯的灯罩上映出斑驳的颜色。
赵松庭脖颈间多出一道狰狞的伤口,靠在椅子上,那双眼瞳已经变得涣散无光。
而书房里一片寂静,再照不见什么阴暗的影子,只有落地窗外铺散进来的一片月光银白如旧。
第85章 万般红尘味 早知苦果,也心甘情愿地吃……
京都赵家的家主赵松庭深夜惨死在自己家的书房里, 还是家里的管事一大早去敲门却很久都听不见里头有声音,叫人来撞开门才发现的。
赵松庭死状极惨,脖颈几乎都快被割断, 赵凭霜只看了一眼就当场晕了过去。
赵凭霜被扶到沙发上躺着, 客厅里满是繁杂急促的脚步声,她的两个哥哥吵得不可开交。
“一定是夜阑王!除了他还能有谁!”赵凭月性子急躁, 又亲眼见了自己父亲的死状,他此刻已经完全无法冷静, “哥, 这个仇我们一定要报!”
“凭月, 你先冷静点, 是不是夜阑王还不一定。”赵凭风脑子里还有些发懵,他到现在还是有些无法接受父亲已经离开的事实。
赵松庭一出事, 赵家所有的人都赶来了大宅,这偌大的客厅也因为他们的到来而显得拥挤起来。
“大家不要慌,这当务之急, 还是要先决定新任的家主才是,否则世家松散, 还怎么去对付夜阑王?”
说话的是赵家的二爷, 赵松庭的二叔, 他拄着拐坐在沙发上, 端得是一副沉稳的样子。
穿着墨绿旗袍的中年女人才见了自己二哥的遗容, 此刻一双眼睛都是泛红的, 大约是察觉到了赵家二爷的意思, 她便柳眉一蹙,径自开口:“二叔,这继任家主的位置还用商量吗?凭风是松庭的长子, 理应由他来继承。”
她是赵松庭的三妹,也就是赵凭风三兄妹的亲姑姑。
“青竹,你这话不对吧?松庭他早前也不是大哥选定的。”赵家二爷的妻子不咸不淡地反驳了一句。
“那是我二哥靠自己争取的!这赵家还有谁比我二哥优秀?现在他才刚过身,二叔二婶你们就惦记上了家主的位子,这是不是有些太让人心寒了?!”赵青竹一向跟那讲话尖酸的二婶不对付,此刻又因为赵松庭的死,她的情绪也变得十分不稳定,听出了他们这对老夫妻的弦外之音,她就有些压不住火了。
她的大哥赵松云不成器,老太爷去时赵家出了好大的乱子,赵松云没处理好不说,反倒还添了把火,后来赵松云和外头有特殊能力的散户为着个女人争来争去,最后还丢了命。
要不是赵松庭关键时刻站出来稳住了局面,或许当初赵家就保不住世家之首的位置了。
“青竹,咱们赵家这么一大家子人,其他世家可都看着咱们呢,要不是松庭走得匆忙,什么话也没留,我们哪里用得着这么着急?”那赵二爷秉着一副为大局着想的姿态。
赵凭霜才清醒过来就正好听到她那位二叔公的这番话,她看着客厅里那么多熟悉的面孔,她慢慢地坐起来,好像脑海里还是父亲死去的样子,她浑身冰凉,开口说话时声音都有点干涩:“叔公,您能先别说这些吗?”
“霜霜……”赵凭风和赵凭月见她醒过来就立马围了上去。
“霜霜,咱们赵家太大,当然不能一日无主,叔公这么做,也是为了稳住其他世家啊。”
赵二爷站起身拄着拐,走到她的面前来,端的是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
家族太大总会少了许多寻常的血缘温情,当家人一死,这些家族底下的人就蜂拥而至,谁都渴望能将最大的利益攥在自己手里,赵凭霜抿紧嘴唇,她的那双眼睛已经红肿,泪花闪烁却迟迟没有从眼眶掉出去,“叔公到底有没有私心,您自己心里应该很清楚。”
她这么一句话,让赵二爷脸色一瞬发沉,他正想质问这个小辈,却听有人从楼上急匆匆地跑下来。
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手里拿着一封信跑到赵凭风三兄妹的面前,说,“两位少爷,小姐,这是我在家主的抽屉里找到的。”
赵凭风听了便立即伸手将那封信接了过来,他一行一行字看完,又仔细确认了那的确是自己父亲的笔迹。
赵二爷原本以为赵松庭是没有留下什么遗言的,谁知道这中途竟然还找出来一封信。
信纸攥在赵凭风手里,他也看不到上面的内容,面上到底还是泄露了一丝焦急,“那上头都说什么了?”
客厅里所有的赵家人都不由紧盯着赵凭风。
赵凭风将信纸递给了赵凭霜,随后当着所有人的面,道:“我确认过了,确实是父亲的笔迹,他已经选定了下一任家主。”
“谁?”赵二爷握着拐杖的手指收紧。
赵凭风偏头看向坐在沙发上,捧着信纸,面色苍白的妹妹,“我妹妹赵凭霜。”
“什么?这怎么可能呢?霜霜还是个小姑娘呢,今年也才十八岁吧?她怎么能做我们赵家的家主?凭风,那信到底是不是松庭写的?”赵二爷那妻子满脸的不敢置信。
赵青竹上前去看了赵凭霜手里的信纸,随即她便站直身体看向众人,“这就是我二哥的笔迹,就是拿到笔迹鉴定中心也肯定是不会出错的,上一任的家主是有权力决定继任人选的,二哥他选定了凭霜一定有他自己的考量,我劝二叔二婶你们还是消停些吧,让我二哥走得安心些,行不行?”
“我不服!要一个小姑娘来当家,这像什么话!”赵二爷的大儿子沉着脸道。
其他亲戚也都开始七嘴八舌地争论这件事,他们也许是谁都没有想到过,这赵松庭竟然会把家主的位置交给自己的小女儿。
“这不是胡闹吗?”大房三房的几个媳妇儿都在窃窃私语。
客厅里吵闹的声音让赵凭霜太阳穴生疼,她的脑子很空,只是面前这一张张的脸在父亲在时,对她都还是和蔼可亲的,可是现在因为一封遗书,他们每一个人却都在用轻蔑的目光打量她,说她不配,说她不能。
每一个人都好像撕破了曾经的面具,露出了原本的模样,在他们眼里,她虽然是赵松庭的女儿,却异能微弱,能轻易被家里任何人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