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养我吗——川澜
时间:2021-05-14 09:43:45

  二楼的人有的爬出来了,一楼的却毫无声息。
  早一步跑出来的场务哭着站在废墟前,那个原本门口的位置,大喊着喻瑶的名字。
  但才短促地叫了一声,就猝然被推开,他踉跄着摔到泥地里,看到一个漆黑的高大身影悍然冲进里面,跳上废墟,在接近某一片区域时,小心翼翼地跪下去,徒手去挖那些断裂的障碍。
  场务试着挖过两下,手就全划破了,他高声提醒那人别动,等救援过来,然而一个极其短促的目光相接,他像被利剑刺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容野跪在呼啸的雨帘里,帽子冰冷地盖到鼻梁,唇惨白到没有血色,雨水汇成河,淌过他的下巴。
  他记得。
  记得瑶瑶的身影定在哪里,记得她穿什么颜色衣服!
  一秒都不能等。
  等下去她会有危险。
  容野眼里烧着扭曲的光,机械地一个个掀开身下压住喻瑶的沉重垃圾,小楼主要是木制结构,大片木板折出锋利的断口。
  他的手没了本来的颜色,一刻不停地向下找,在混乱中一声比一声更哑地叫她名字。
  后方隐约亮起车灯,救援和救护的标志闪到炫目,更多的嘈杂响起,有人大叫有人痛哭,容野跪在废墟上,终于碰到一片沾满泥浆的布料。
  即使被弄脏,他也认得出,是喻瑶身上的衣服。
  容野喉间哽出似哭似笑的低音,整个身体埋下去,最粗暴也最温柔地拨开她周围所有狼藉,把她从泥潭里抱出来。
  找到了。
  又一次,他找到她了。
  没人能抢走她。
  神佛不行,生死也不行。
  容野打直膝盖,双手托着喻瑶站起来,手却摸到一片黏腻,他低头看了看,他碰到她腿的地方,全是暗色的血红。
  他手战栗着,撕扯过自己最干净的一块布料,垫着手死死按压在她肆意流血的伤口上,抬起她上半身,把她头压向自己肩窝。
  “瑶瑶不怕,不怕……狗勾在。”
  镇里医院离得很近,接到电话就立即出动,救护车到了,以为要等到救援挖掘才能找到伤员,没想到会有人这么疯,直接上手去挖。
  喻瑶没有意识,第一时间被送上救护车,容野伏在她身边,始终在含混不清地说话,车里医护紧急抢救止血,医生交代:“断口伤到腿上动脉了,再晚出来一会儿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命!伤员大量失血,马上联系医院准备——”
  镇医院规模有限,存血少,有需要都是要现调。
  医生的目光转向容野,触及到他帽檐下的半张惨白侧脸,只觉得莫名惊恐,他紧张问:“是家属或者朋友吗?知不知道她的血型?”
  粗粝的嗓音回答:“B。”
  医生犯愁地皱眉,倒霉了,晚上镇里有一起大型车祸,送来的病人同样是B型,输了不少血,血库告急,B型根本不可能够用。
  他语速很快:“快点去联系他们剧组,看有没有B型的,现场输血还能救命!”
  “不用找,”容野的声音有如从寒渊里捞出,“我是,我的血够,给她。”
  暴雨夜晚的镇医院安静空旷,山脚下其他的伤员还没送出来,其他病人也已经休息,医护推着喻瑶进急救室,有人给容野去登记验血,结果加急出来,两人确实都是B型,容野身体健康,符合输血条件。
  结果刚出,急救室那边就匆忙地来催促,喻瑶别处的伤不严重,但那处要命的伤口被压在下面失血太多,医院可用血液少的可怜,再不快填补上,后面会有休克的危险。
  容野要求进急救室,亲眼看着喻瑶。
  现场没有多余的床,他就坐在喻瑶旁边的一张简单椅子上,露出手臂,看着针头刺入自己血管,殷红的血顺着透明通道流出去,被马上带走处理,数不清过去多久又送回来,一点点淌进喻瑶身体中。
  容野赤红的双眼透过低垂帽檐,一眨不眨盯着喻瑶。
  看她的脸颊眉眼,湿漉漉的睫毛。
  血液流出,他身体开始发冷,想蜷缩起来。
  护士慌张问:“怎么办,一个人的好像不太够。”
  “够,”他嗓子很低,却凝着沉重压迫,“我没事。”
  临时去找别人不现实,何况容野看起来身高腿长,输血量虽然逼近安全值,但也还没达到最上限,喻瑶危急,医护暂时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继续用他的血。
  容野越是冷,越觉得满心狂热。
  狂热到那些不安的疯血都被烧沸,从未有过的安定和幸福。
  瑶瑶身体里有他的血液了,全身都刻满他的印记。
  容野死死注视着喻瑶干涩的嘴唇,那上面也被划破了小口子,凝着血迹,他仰靠在椅背上,口罩下的唇向上弯,心在癫狂地跳着,所有恐惧都震成碎片,搅着他的神志。
  喻瑶的位置很幸运,小楼倒塌时没有大面积砸到她,加上抢救及时,供血量也充足,没有其他大的伤害,很快就脱离了危险,被送进加护病房休息。
  有护士要给容野处理掌心的伤,他只是沉默地抬了抬眼,护士就被他吓退。
  容野关上病房门,因为失血,全身冷得微微战栗,他走到喻瑶床边,摘下脏污的帽子,拿掉口罩,露出他原原本本的脸。
  他俯下身,吻上喻瑶的唇,厮磨噬咬着她唇上那一处破口,直到碾出新鲜的血液,被他灼烫的舌尖尽数舔舐。
  容野靠在她颈侧,笑得一脸干净纯然。
  瑶瑶。
  你看……我身体里也有你的血了。
  不管你爱不爱我,今天原本要对我说什么。
  血液交融。
  就是我的一生。
 
 
第55章 他扑上来
  喻瑶失去意识的时候, 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随着失血飞速流逝,她以为这一次活不成了, 神明已经眷顾她那么久,怎么可能永远都在。
  等她再醒来,眼睛缓缓聚焦,看见病房白花花的墙壁和屋顶,有几分钟反应不过来,不知道自己身在哪,脑中恍惚徘徊着一道黑沉沉的影子,那道影子带着凛冽寒气,把她嘴唇咬破, 贪婪吮着她的血。
  她张了张口, 下唇很疼, 真的破了, 不是幻觉。
  护士推门进来,看见喻瑶苏醒, 长出了一口气,给她简单测了血压体温, 确定都在正常范围, 才话痨地给她讲, 语气夸张:“还好你没事,不然我真怕那人徒手就把医院拆了。”
  喻瑶从入行至今都是拍电影的,当年拿了影后最红的时期,也走的是质感演员的路线, 从来算不得什么流量花,这个称谓也不适合形容她在影视圈的位置。
  而年轻的电影演员向来没有电视剧演员那么让大众熟悉,护士平常不看电影, 不关心八卦,自然就不太认识她,说话也不顾忌,想哪说哪。
  “你是没见着他多可怕,不露脸都那么帅的一个人,结果呢,”护士啧啧摇头,“反应太恐怖了,幸亏昨天抽血量在达到最大安全上限之前就够了,不然我真怕他摁着我继续抽。”
  喻瑶还有些茫然:“……抽血。”
  “是啊,”护士感叹,“你情况很凶险,我听说他连救援队都不等,用手把你从楼底下挖出来的,到医院他又给你输血,后来他皮肤白得纸一样。”
  护士说到这儿,不解地摊摊手:“不过你脱离危险之后,天还没亮他就走了。”
  喻瑶心被重重捏紧,艰难接受着事实,她眼眶红透,手攥住床沿,答案就摆在那,但她害怕这场意外会暴露容野的身份,还是急切问:“是谁。”
  护士说:“没带证件,登记的名字是杨枫。”
  喻瑶拧眉:“……杨枫?”
  话音刚落,敲门声响起,一道高大人影走进来,穿着黑色长雨衣,戴口罩,护士见状一笑:“哎呦,这不就回来了。”
  护士知趣,出去喊主治医生过来给喻瑶检查,从门口经过时,她莫名又觉得这人的气质不怎么像昨晚那个。
  她多看了两眼,有点迷惑,猜是自己想多了,摇摇头离开。
  男人走近,恭谨地低着头说:“瑶瑶姐,我是剧组的群演,叫杨枫,你以前应该没注意过我,从今天开始,别人都会知道我暗恋你,但只要你明白,我就算死一百回也没那个胆子,我不敢,就行了。”
  喻瑶安静了很久,悬高的一颗心落下去的同时,又实在想哭,她侧过头,泪从眼尾流出来,滴进枕头里,没人看见。
  杨枫不露脸,穿上宽松的大号雨衣,从头遮到小腿,的确跟容野的轮廓有几分相似。
  原来在她出发前,容野连这个都考虑到了,他知道自己会扛不住来找她,事先准备了一个能够顶替的身份。
  他在暴雨里等了两三个小时,是不是眼睁睁看着小楼倒塌的,双手扒开那些残桓断壁会受多深的伤,又把血输给她。
  那么容易吃醋的人,却必须把自己做的事安到别人头上,不能清醒地见她一面,不能留下他存在过的痕迹,也许还有更多她不知情的事,都已经被他轻描淡写揭过去了,永远不会告诉她。
  喻瑶情绪逼到最激烈,按捺不住地想马上见到容野时,忽然被触到某一根深埋的弦,怔忡了一下。
  为什么……
  现在这种经历和情感,她好像特别熟悉。
  太多久远的记忆转眼间纷至沓来,泛着岁月的微黄,层层叠叠堆到喻瑶眼前。
  很多年里,那个影子一样存在于她身边,沉默地陪过她吻过她头发,但从来不曾真正跟她面对面的人,那个仿佛凌驾于一切之上,张开无形的羽翼笼罩她庇佑她,一次次带她远离苦痛的神明……
  喻瑶忘了呼吸,愣愣听着自己胸中糟乱的心跳声。
  她鼻尖酸涩到忍不住,用力握着床单,试图缓解一瞬间袭来的冲击。
  是……他吗。
  喻瑶哽着嗓音,让杨枫先走,脚步声刚消失了片刻,又重新传来,她强忍着不失态,望过去才发现,来的不是杨枫,是个她没见过的陌生男人。
  男人客气地走进来,开门见山自我介绍:“喻小姐,你肯定不认识我,不过我还记得你,大前年秋天在青蒙山有一次塌方,你也在现场,被困在里面出不来。”
  喻瑶不禁半撑起上身,动了一下又跌回去,男人很不好意思,忙安抚她。
  她当然知道,就是青蒙山塌方,连救援都束手无策,她却被神明照拂了,她还跟诺诺说过这段经历!
  男人友善说:“我是当时的救援队成员,对你印象很深,没想到这次分到嘉礼县,又碰上你,昨晚上你被抱出来,我匆匆看了一下就认出来了。”
  “我想起青蒙山那次,你醒过来到处追问到底是谁救了你,大家都不清楚,其实那个半夜……我模模糊糊看见了,但是现场再也没找到过那个人,幻觉一样,我一度都以为神仙显灵了,也就没敢提,怕反而让你想不通。”
  “不过现在能说了。”
  男人笃定看着她:“昨天救你,抱你上救护车的,就是当初从青蒙山塌方点把你背出来的人,我虽然没见过他的脸,但身形我一直没忘,也是穿着那样的雨衣,划得破破烂烂,气势吓人,打个照面就能把人剥层皮似的。”
  “是他,”男人道,“又把你从鬼门关挽回了一次。”
  喻瑶都说不清自己哪来的定力,听完男人的话,还冷静叮嘱他这件事涉及她私密,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来,男人走时,她又请他关上门。
  等周遭彻底安静,只剩下她一个人躺在病房里,直勾勾望着窗外天光,她胸口的起伏再也压制不住,眼泪汹涌溢出眼眶。
  喻瑶无力地扯着被子,蒙住脸,藏进里面失声哭出来,撕心裂肺的疼,又甜蜜得如同掉进浩瀚的云层里。
  少女以为自己独行在这个世上,孤伶伶跌爬跑跳,欢笑流泪。
  可她身后那片从来都看不清的雾气里,始终高高站立着独属于她的英俊神明,他用透明的臂弯遮风挡雨,日日夜夜低头看她,从不说话。
  他不是不求回报。
  他要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供奉。
  是少女把自己献祭给他。
  身体,感情,和她的终生。
  -
  喻瑶在医院休养了一周,宋岚在出事隔天就赶了过来,扔下其他工作,专职照顾她,无论她怎么推也不肯走。
  山脚下的小楼不止被暴雨冲塌了一栋,还有其他民居也遭了难,但好在包括剧组在内的所有人都生命无虞,最严重的伤员是骨折,可以恢复,没造成不可收拾的后果,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导演在二楼被砸中了脚,伤得也不轻,拄着拐杖到处为他的错误决定道歉,主动承担了责任,自掏腰包负责全体伤员的医药费和精神补偿。
  宋岚没好气地看着,低声说:“这也就是没出大事,你要真有个闪失,管他是谁,跪下道歉,散尽家财也没用。”
  她瞄了一眼基本恢复了气色的喻瑶,放轻音量:“这电影接下来怎么拍,还用不用他,你知道的,都取决于你,反正那位疯得很,别人也不可能摁得住。”
  喻瑶心不在这个上面,何况她很清楚,只要她还在剧组,容野就不会擅动跟她利益相关的人,电影后续的事可以先放一放。
  自从容野从医院消失后,这一周她已经在新闻上看到过很多他的消息,他像是再一次拉快了节奏,代表容家出现在各种与他相配的场合,漠然掠取着该属于他的权利。
  他肉眼可见地又瘦了些,肤色苍白,更衬得眉眼如墨,薄红嘴唇微微勾起的时候,看不出半点从前的绮丽,只让人胆寒。
  他手心里应该做了特效妆,看不出一点受伤痕迹,但喻瑶知道,那种东西越逼真的越刺激皮肤,尤其是放在没愈合的伤口上,简直等于自虐,直到今天的照片,她看见容野身穿西装,戴了一副黑色的薄皮手套。
  这手套矜贵硬朗,在他身上显得禁欲又凌虐气,太配他气质,以至于没人觉得突兀,网上都在尖叫。
  得多疼,才能让他不再用那个伪装。
  喻瑶想,她要是再见不到容野本人,跟他把话说清楚,她就快精神失常了。
  她仔细盘算了几天的念头彻底落定,转头盯着床边的宋岚,问她:“岚姐,你能联系到他身边的人,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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