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离这儿有些远,要走小半个时辰。
但这几日也曾听嘉宁城的百姓说过以往过年时那儿的盛况,阿桂着实也有些动心。
再怎么成熟懂事,她还是女孩子家。
对烟火一类的绚烂景事,免不了俗地喜欢。
寒风冷夜中,家家户户都挂了红彤彤的灯笼。
悬在门头,映得街上红艳艳的一片连着一片,很是喜庆。
除了阿桂她俩,亦有不少去夜市看烟火的。
两人一路同行说着话,也不算冷清孤独。
只是一直顶着寒风走,快到夜市的时候,鼻子都冻出了一抹通红。
阿桂浑然不觉,隔着老远就瞧见一簇烟火升向夜空,忍不住欢喜地拉着方喻同,“你瞧!那烟火真好看啊!”
阿桂这辈子,只看过一次烟火。
还是她六岁前,爹娘尚在的时候带她去瞧的。
记忆已经模糊。
如今是第二回 ,清晰绚烂地绽放在眼前,自然有些兴奋。
难以自控。
方喻同没看烟火,反而侧头看着她。
漆黑的瞳眸里,侧映着那簇转瞬即逝的烟火。
阿桂只高兴了一小会儿,等那烟火燃尽,夜空再次归于沉寂幽暗。
她叹了口气,闷声道:“烟火实在燃得太快,还未看仔细,就没了。”
方喻同指指前头,“不如去前面看看,指不定有那种能燃很久很久的烟火。”
她们现在所站的地方还不算什么。
前头才是嘉宁城赫赫有名的桥舟夜市。
如其名一般,这夜市在断了一半的石桥末端,由许多船连成一片而成。
阿桂弯唇道:“好啊,不过你要小心些。”
这儿的船虽固定着,但却都在湖中。
稍有不慎,便容易落水。
方喻同听阿桂这样一叮嘱,点点头,然后伸手牵住了阿桂。
“阿姐,你牵着我,若我绊着,你能拉我一把。”
阿桂笑道:“你倒是惜命。行,我会拉着你的,咱们过去瞧瞧。”
许多百姓都带了烟火爆竹来这儿放。
虽在船上,但四周都是湖水,也不容易烧着。
阿桂头一回像个小孩一般,东瞧瞧,西看看,同方喻同津津乐道。
“你瞧,这烟火像兔子。”
“你瞧,那烟火像不像月季花?”
方喻同被她兴高采烈地拉着,到处晃悠。
两人虽没钱买烟火,但却过足了眼瘾。
只是转了一圈,阿桂仍没看到那种可以放很久的烟火,不由有些失望。
“难怪都说烟火易冷,都还未看得仔细就熄了。”
方喻同微皱起眉,好像确实如阿桂所说。
这些烟火,也太不争气了一些。
阿桂抬头望天,憧憬道:“我听爹说,京城过年的时候,皇宫门前也会放烟火,经久不绝。”
方喻同认真听着,轻嗯一声。
“你说,会放一整夜吗?”阿桂轻声问着,像是再问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她今夜,像是被烟火勾出了许多天性。
话有些多。
方喻同侧头看她,漆黑瞳眸映着夜空里零星几朵烟火,认真点头道:“应该会的,以后我们一起去瞧。”
阿桂想到什么,弯了弯眸子,“好啊,应当会很好看,咱们一定要去看看。”
方喻同也跟着弯起唇角,凝视着她弯起的眸子。
她正抬头看着夜空,烟火冉冉升起,一瞬爆开,璀璨夺目的光芒划满天际。
夜空被照得恍若白昼,也映得她琥珀色的眼眸,熠熠生辉,灿灿夺目。
以前村里不兴放烟火,只放爆竹。
所以这是方喻同第一次看到烟火,却没觉得有什么稀奇好看。
只是阿桂喜欢,他也就耐着性子跟着转而已。
可现在。
他忽然又觉得。
其实烟火,也挺好看的。
第37章 少年 【一更】感谢订阅
新年一过, 转眼就开了春。
方喻同穿着阿桂亲手给他做的新衣裳鞋袜,背着阿桂一竹一篾亲手给他做的新书筐,去了嘉宁书院。
阿桂闲下来, 瞧着天儿冷, 想到一门生计。
从前,她爹所在的田庄是享誉京城的酒庄。
尤其她爹, 酿得一手好酒,她从小耳濡目染,也学会不少。
嘉宁城的酒,加的都是些花儿果儿, 味太淡,不够浓烈。
她想着,趁如今气候还未回温,真适合酿酒。
过了个年, 采办年货、给大家添新衣这些都没少花银子。
卖豆腐赚得少, 如今阿桂手里头只剩了二两银子。
她全拿去买了酿酒的材料。
酒曲买的是现成的。
她盘算着,等城外野菊花开了, 买些嫩玉米粒回来,自个儿再做些酒曲。
阿桂有自信, 她亲手做的酒曲比如今嘉宁城能买到的酒曲都要好。
可如今,只能将就着用。
酒曲买回来后,要放在取来的水里泡上三日。
幸好如今天儿冷, 取来的水可以直接泡酒曲。
若是暖和之后, 要将取来的水烧开再晾凉才能泡,麻烦许多。
三日后,用绢纸将酒曲泡出来的汁儿过滤一番,捏成酒曲砖, 就便可以开始发酵了。
浸曲和发酵都很有讲究,尤其是这时辰把控,既分季节,也看水温。
幸好阿桂她爹教过她这些,不然自个儿慢慢试,不知要做出多少难喝的酒来。
有了整个酒庄的经验,她轻轻松松便一步到位。
发酵是个力气活儿。
要将晒好的麦秸在地上铺开厚厚的一层,再把酒曲砖放到麦秸上头。
一层麦秸,一层酒曲砖地堆起来。
摞得高高的。
陈爷爷也帮着阿桂一块弄。
过了几日,酒曲发酵好了,院子里便有了很浓的酒香味。
陈爷爷年轻时是个好酒之人,笑说他闻着都有些馋了。
阿桂笑着说等酒酿好了,让他喝第一口。
不过,也只能喝一小口。
他如今年迈,若是喝酒,身子遭不住。
又过了几日。
院子里的酒香味又变淡了。
陈爷爷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岔子。
阿桂却告诉他,这是酒曲已经发酵好了。
全取出来,便能和米糠一块搅拌。
只是这搅拌过程特别重要。
出酒的多少,酒的好坏,都在这一步里。
阿桂将酒料团全部拍散,将米糠拌进去。
刚取出来的酒料又黏又湿,很是费力。
她认真仔细地拌了小半日,手酸麻得抬不起来,才作罢。
她爹曾告诉她,这一步搅得越均匀,到时候出的酒就能越多越好。
所以她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全部拌好后,再将酒料全倒到酒蒸里。
酒蒸摆在灶上,在上头再摆着个草圈。
草圈上放着口天锅。
这便是阿桂用来蒸酒的家伙什。
天锅里放着凉水,当酒蒸里的热气冒上去,遇着天锅的冷锅底,便会凝成酒液,渗进草圈里。
等草圈吸满了酒液,那草圈冒出来的草绳头便开始滴酒了。
这也是个费时费力的活儿。
因那天锅里的凉水要不停的换,若是热了,蒸出来的酒便全成了酒气散掉。
灶上的火也不能太旺,只能中火慢慢烧着。
所以需要时刻盯着。
忙活了大半月的阿桂将一个个酒坛都装满,盖上红布。
这酒,总算是酿了出来。
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
渐渐,她酿的酒在嘉宁城和诸多酒坊相比,也有了一席之地。
供不应求。
不适合酿酒的时候,或是酿酒闲下来时,阿桂也没松泛。
她早上出去卖豆腐,旁的时辰里,又做起了林母给她介绍的一些在家缝补修剪的活儿。
她的绣工好,精致又熨帖,样式别出心裁。
有人请她裁制过衣裳被褥后,就再不能忘。
每回都请她。
于是她缝补绣剪的活儿也日渐多了起来。
酿酒、豆腐、缝补。
阿桂忙得不可开交,虽累得够呛,但她不怕累。
日子眼见着一天天地好了起来。
方喻同在书院也过得不错,但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给假,能见他回来。
书院伙食不错,每回再见他,都惊觉他的身高肉眼可见的往上窜了一大截儿。
转眼,过了四年。
他的身形日渐修长挺拔,超过了阿桂大半个头。
她站他跟前,才到他肩膀。
再也不能肆意地揉他脑袋。
除这一点阿桂有些可惜之外,其他都十分欣慰且满意。
这日。
春风拂柳,嘉宁城的一片绿意复苏,从沉钝湿冷的冬天里醒来。
阿桂又在南角楼外街巷口卖豆腐。
她刚过了十七岁的时辰,如今也算大姑娘了。
如今她脸蛋儿都已长开,从含苞待放到了怒放枝头的时节。
细眉软眼,娉婷袅娜。
站在那儿便像是一幅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的画儿。
只哭笑不得的是,她年岁渐长,力气却仍和十二岁的时候没差。
每日只能担六合出来,不走街转巷,就在巷口卖。
陈爷爷做的豆腐细嫩爽口,附近的街巷邻居都知。
若想买的,便会来这儿巷口等着。
不过,来这儿买豆腐的少年郎居多。
心思到底是在豆腐上,还是在什么旁的地方。
明眼人都知。
快到清明。
方喻同得了假,迫不及待地下了山。
林常先回了家,他却轻车熟路地来了南角楼街巷口。
想接阿桂一块回去。
远远就看到阿桂站在那儿与人说着话。
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似含着水雾,藏着风光,美得惊心动魄。
眼波流转间,更显清绝而脱俗的美感。
即使她站在闹市熙攘的巷口,也不消减半分。
路过的少年郎,目光总是似有若无的从她脸上、身上划过。
颇有些肆无忌惮,又有些脸红耳热。
方喻同目光微沉,漆黑瞳眸里闪过一丝阴霾。
快步走过去。
离得近了,才看清站在阿桂跟前买豆腐的,是一位身着华服的少年郎,十里八街很有名的纨绔。
他的视线火辣,在阿桂脸上来回逡巡。
方喻同听到他调笑着问她,“小娘子,你这豆腐是怎么做的?好嫩啊!”
阿桂眉心微皱,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那少年郎又打着扇子问道:“只是不知道这豆腐有没有你的脸蛋儿嫩?若你肯让我摸一把,比较比较,你这几合豆腐我全要了!”
“哦,不不不,不止这些,今后你的豆腐,我也全都买了,你直接送去我府上就是!”他微微一笑,扇子一摇,自以为风流倜傥。
这样的事,阿桂经历过不止一回。
她紧紧攥着指尖,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往胸口涌。
正要发作,眼前却投下一片阴影。
熟悉的身影挡在她身前,将那纨绔少年郎推了一把,冷声道:“我方家的豆腐,你不配买!”
“嘿!你这小子!”那少年郎踉跄一下,瞪眼看过来。
方喻同却已经弯腰提起盛豆腐的竹合,另一只手攥着阿桂细白的手腕离开。
阿桂望着他沉默的后脑勺,似乎能想象到他冷冷的眸光,还要他马上要说的话。
果然,转过一条街巷。
四周安静下来。
方喻同忽然回头,淡淡的眼风扫过来,扣着她的手腕质问道:“阿姐,你明明答应过我,以后不再出来卖豆腐的。”
阿桂嘴唇微抿,无奈道:“我若不出来,陈爷爷就要出来,你舍得他一个腿脚不便的老人家在这儿叫卖?”
方喻同闷声道:“那叫陈爷爷也不要出来就是。”
“做的豆腐怎么办?”
“不做了。”
“……”阿桂踮起脚,揉揉他的脑袋,“你这小孩,都十四了,怎的还是这般天真?”
“我不是小孩了。”方喻同手一拨,轻轻松松把阿桂摁下来,“我说真的,陈爷爷年纪大了,叫他别再日日点豆腐了,多辛苦。”
阿桂轻叹一口气,“我自然也心疼他,可他...你知道的,若不让他做点儿什么,就胡思乱想,担心给我们添麻烦...我是劝不动他了,要不你待会儿试试?”
“嗯。”方喻同轻声应了,从怀里掏出一个月白色绣银线的钱袋子,放到阿桂手心里。
“这是什么?”阿桂垂眸打量,疑惑道。
“养家。”方喻同勾起唇角,总算有了笑意。
阿桂还没来得及细看,手腕又被方喻同攥住,被他拉着跑起来。
“你慢点儿!”阿桂不知他又耍什么疯,却挣不脱他,只好提着裙摆和他一块跑。
两人脚步轻快翩跹,穿梭在这一片长长短短的巷子里。
很快就回了小院。
陈爷爷听到动静,拄着拐杖走出来,脸上的褶子全笑得叠起来。
“小同回来了啊!这是放的清明假?”
“是啊,陈爷爷,我们刚大考完,我又拿了优等,得了五两银子。”方喻同倒了杯温水,润了润嗓子,轻描淡写地说道。
陈爷爷笑容更深,称赞道:“好!好啊!我们家小同可真有出息!”
阿桂弯腰蹲在旁边清理着豆腐竹合,也翘起唇角夸道:“小同着实聪明,入了嘉宁书院后,这优等的赏银可没少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