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欢笑了一下, 眉眼被低敛:“没事......就不能找你么。”又把问题抛了回去。所以说钝刀杀人才最是麻烦,这一下一下, 她若是头猪,且不知被景欢这厮杀到什么时候呢。
况且钝刀迟钝, 搁在脖子上,光磨不下刀,只折磨你身心, 却从不给个痛快的准信。
要柳素说, 这些世家公子最烦人的就是这儿了,仗着自己饱读诗书把弄权柄得来的气势随意磋磨人,弄得人心里毛毛的,可又实在察觉不出来自己是个什么错, 偏这些人也不直说,只是让你在这氛围里自个儿琢磨去。
你就说坏不坏吧。
那是真坏。柳素心里想着自己若是晓得景欢的七大姑八大姨,肯定借着这会功夫好好将她们编排一下,平素里也不知是怎么教育子侄的,这种反社会人格不好好关在家里磋磨娘老子,跑到外头来给别人找不自在。
她实在是被这迟缓而磨人的气氛作弄得抓狂,索性脸一板,将杯子“砰”得一声砸在桌上,茶水四溅,槐娘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暴脾气给吓了一跳,当即就要站起来,却又被柳素给按了回去。
她摸了摸后脑勺,显得有些气急败坏:“你究竟想怎样,我们今日来是有正事的。”可不是,这人把祝君庭活生生的吓得不敢进包厢,那么她们这生意可怎么做。
景欢收了扇子,屈身向前:“巧了,我也有正事。”
这是碰上一个软钉子,总之柳素有张良计,景欢就有过墙梯。也不知何时开始,这人变得如此厚颜无耻了。
与小姑娘拌嘴,且将小姑娘气得面红耳赤,这还是景欢自生来的第一回 ,虽然看起来没品了些,可架不住身在其中之人心里的雀跃。
雀跃。他按着杯子,眼神飘逸向外。
林莽正于街市行过,仍是如那日在永平坊时那般行色匆匆,景欢立时正色起来,十三见状也警惕起来,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周遭。
春风得意马蹄疾,林大监虽未驾马,却怎样也挡不住面上的好容光,想来自己不在随州的这些日子里,他可算是如鱼得水了。
林莽。
景欢搁下杯子,看了柳素一眼,然后对十三道:“走吧。”
桌上放着一锭银子,面值不大,可却是官府铸造的特殊银,这种银子只在少数几个人手中流通,那少数几个人又会将手里的银子赏赐给手下,不拘是谁,只要在世面上见到这种银子,不仅是财富的象征,更是身份地位的另一层炫耀。
柳家钱庄遍布岳朝,柳素不会不晓得这银子的来历。
陛下御极二年,有刺客闯入南苑险些刺伤陛下,是二殿下以身饲刀护住了陛下,虽说父子之间本是应该,可陛下不仅是父,二殿下也不仅是子。
既是父子,亦是君臣,甚至君臣在先一些。
帝王之家,总是比旁人要更多一层隐晦。
陛下为表其对二殿下的圣眷便着户部造了这特殊的银子,专供二殿下使用,是以这银子算得上是二殿的象征。
只不过柳素早前便听顾九州说过景欢是二殿下钦派,是以倒也没往更深层去想,只是与槐娘道:“他与二殿的关系,当真是匪浅啊。”恐怕不是普通的随扈身份。
而槐娘最疑惑的一点便是,景欢此人从始至终都不曾透露过他自己的身份。
是人都有来处,可景欢这人只说自己是二殿随扈,受命于二殿,其他的,她们对他,可谓是什么也不知了。比如他祖籍在哪儿,家里几口人,是怎么到二殿身边的,最重要的是,二殿身边的人都非富即贵,最出名的便是柳素未婚夫林焕之,那可当真是世家出身,贵不可言,再加上他与二殿这层关系,日后必定是要飞黄腾达的。
“素素,你有没有想过,桓璟到底是什么人?”景欢前脚离开,槐娘便将自己的疑惑问出了口。
柳素却不甚在意:“管他是谁,现下都与我没关系了。”
“可是素素,他会不会是你的......林焕之?”她原本想说这人会不会是柳素的未婚夫,可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没把未婚夫三个字说出来,毕竟柳素对“未婚夫”林焕之可谓是讳莫如深。
柳素探了探槐娘的额头,惊奇道:“槐娘你没生病啊怎么说出这浑话!林焕之怎么可能在这儿,他一个大理寺少卿哪里能随意出京,这可是严重的渎职。况且林焕之那家伙我又不是没见过,小时候就瘦不拉几的,别说武功了,病秧子一个,能不能握的起剑都还两说,要是他,我早就死在山洞里了。”
“可是......”可是素素与林焕之都快十年不见了,小时候的模样,哪里还能作数呢?
提起林焕之,柳素倒是想起来了。
小时候他冻倒在自家门前,阿爹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时候祖父还健在,见他长得白净便说他是天生聪慧人也,待他好一点见林焕之那家伙满嘴的之乎者也,平日里又寡言少语便笃定他日后必成大器——虽说祖父也没有看错人吧,但最让柳素不爽的一点就是,林焕之成不成大器是他自己的事,何必拉着她呢!害的她现在要被迫离家出走,若不是离家出走,就不会碰上这么多的倒霉事,若不是离家出走就不会碰到桓璟,那么她也就不会这么难过了......所以一切都是林焕之的错!
当初林焕之那家伙听到要许婚时就该一口拒绝!
“瘦不拉几的弱鸡模样,我才不要再见到他,小时候就会假惺惺地讨祖父欢心,还耍心机抢我最爱吃的桃酥,他这个人心眼是最坏的!”总之,对于这个“未婚夫”柳素是拒绝的,并且也拒绝将这个人与桓璟想成一人。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可是那时候你不过才三四岁,怎么将那么久的事情记得这么清楚?”林焕之的事柳素曾有提到过,是以槐娘对林焕之也算是有些印象。
柳素三四岁的时候,天下还不是岳朝的天下。
“算起来二殿下倒是和林焕之是同岁人,听说当年二殿在长安为质时,颇得林家照顾,是以才有了林焕之和二殿下的情谊。”雪中送炭的情谊可不是么,要比锦上添花来得贵重的多,可是世上总是多落井下石,少危难中的扶持。
“二殿下,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主子能养的出景欢这样恶劣的人!
柳素把手托在下巴上,不觉神思飘远。眼神移到大街上,却瞧见一个肖似景欢的背影,追逐着一个人,很快的略过去,等到柳素擦亮眼睛要再看时,那人已经过去了,了无痕。
小二上来菜品,祝君庭把头探进来观察再三,确定景欢不在,才提心吊胆地进来:“方才那位郎君的护卫可真是凶神恶煞。”
一般贵族子弟都会豢养戍卫,只不过他所见过的戍卫,鲜少像那位郎君身边的那个护卫那般,似乎杀了许多人的样子,甚至于那会他将剑抵在柳素脖子边,他祝君庭是真的担心柳素会因此而血溅当场,不过好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小娘子,不知你与那位郎君有什么梁子,他这样吓你。”
这也是个傻的,除了经商行商,对于感情之事又是一窍不通,槐娘笑着摇了摇头,祝君庭见她这样,立马腆着脸上去求证:“虞娘子,你可晓得为什么?”
然而槐娘只是看着他笑了笑:“这当然是不可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柳素轻嗤:“他有病呗。”招之则来,挥之即去,她可不稀罕这样的喜欢,景欢于她,大约只是占有欲作祟吧。
她以前听阿姐说过,有这么一种人,对那些从前要死要活喜欢着自己的女子不屑一顾,偏生等那女子心灰意冷转投他人怀抱时,他才幡然醒悟,这压根就不是喜欢,而是见不得从前喜欢自己的人再去喜欢旁人。
那些要死要活痴心期盼景欢会回来的日子里,柳素早已想得明明白白的了,若是景欢的喜欢是他施舍来的,那她宁可不要,不要死乞白赖求来的喜欢。
她想要的喜欢是旗鼓相当的,势均力敌的。
所以,她现在要贯彻自己初初离家的初衷,第一是要寻求自己的价值,第二才是逃婚,若能给阿爹带个便宜女婿上门,也是不错的,不过,并不强求了。
第39章 奇思 这就是传说中的礼盒
槐娘的织坊生意也是时好时不好的, 搭上这登鹊楼,两相联合,其实倒是谁也不亏。
柳素的方法就是让登鹊楼出些轻便好放且存的住的糕点类吃食, 放在槐娘的布匹店里作个赠品, 糕点这一类的玩意,原材料倒值不得什么钱, 所耗的无非是功夫罢了。
登鹊楼的状元饼、海棠糕一贯都很出名。便是些寻常人家家里有小孩念书的,逢年过节,也都会来此处买一盒糕点回去,以讨个彩头。
也不至于浑然就是图个味道, 按柳素阿爹的说法,便是,不管做什么东西,总是有内涵的能在那一行当长久存留, 柳素深以为然。
登鹊楼狭隘的地方便是, 它的名字只在士人圈子里广泛流传,但天下间士人的数量终究不过寥寥, 更多还是贩夫走卒,行各种行当的。
柳素的意思是, 要先在其他圈子里将名气打开。
当然,让祝君庭和槐娘的布匹店织坊合作只是其中一环罢了,提这个建议其实也是为了帮帮槐娘的生意, 单靠这个, 可是不成事的,要不怎么说钱生钱呢,撒得越多,回报就越多, 自然风险也就越高了。
“这些糕饼果脯真能派上用场吗?”祝君庭小心翼翼地问她,生怕自己这话会惹了柳素生气。虞家大小姐的朋友,想来定不会是什么无能之辈,且他听着虞家大小姐话里的意思,她这个朋友来头可是不小。
“祝老板既想摆脱目前的困境,又不想担风险,这样可是不成的。”柳素淡淡道。
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呢,只论成功而不担风险。
祝君庭咬了咬牙,暗自下了狠心,此次不过是损耗些银钱罢了,可是他却不能让父亲传给自己的登鹊楼再这般败落下去了,若是不找出解决之法,恐怕日后要难以为继,届时可就不是损些银钱这般简单了。
“柳小娘子你只管说,我照做就是。”
槐娘笑了笑,宽慰他道:“祝老板也不必这样‘视死如归’,素素从小便对数字和账目有种异常的敏感,她看了你这几年的账簿流水,再对比了你我搜集来的一些数字,这样做,想来是最万无一失的。”
前两日柳素找槐娘和祝君庭拿来了沧夷城所有织坊和同类别酒楼的情况,并做了对比,大致能分析出目前整个市集是个什么走向。
沧夷城中的糕饼铺子生意一向都很好,逢年过节从不缺少买家,登鹊楼虽说是个大酒楼,经营经验也丰富,可若是论起制作糕点的手艺来,恐怕也只与外头那些专门的铺子不相伯仲罢了。
一年有二十四节气,上元,中秋,端午,除夕等等节日,亦都有自个儿的时令糕点,然而若是寻常人家去采买,最多不过是在糕饼铺子里买来用油纸包着再带回家,瞧着倒不如在铺子里那般好看。
“所以——既然无法从糕点本身口味入手,便试着做一回被买椟还珠的巧匠。”柳素慧黠一笑。
当然她所说的“买椟还珠”不过是一种比喻,并不是真的要买家买椟还珠。
“当初登鹊楼是怎么成名的,现在就应该继续让它那样出名。”槐娘若有所一地点了点头,祝君庭似乎听懂了,但又好像什么也没听懂,仍是云里雾里,不知终路。
“只不过这回咱们不做‘名人效应’咱们单只从商品本身入手。祝老板,现如今市集上分为两种人,一种是不差钱的达官贵人,一种是寻常百姓。像那些达官贵人,肯定都是腰缠万贯的,当然顾九州那种就另当别论,我是没看见他腰上何时缠过一贯钱过。”说到这儿槐娘咳嗽了一声,并冲柳素眨了下眼睛。
明白了,家丑不可外扬。柳素当即便住嘴不再提顾九州的糗事,继续道:“一般的达官贵人逢年过节,或是去亲戚家做客,是不是要送礼,或者说,是不是像咱们这样的商户要给他们送礼?”
祝君庭点了点头:“这倒不错,每年年底官府的老爷们会向辖区下纳税多的商户发放些节礼以作嘉奖,而像我这样的商户,自然也是会准备好礼物送往各辖区,给那些老爷们。”
所谓朝中有人好办事,这倒不是什么行贿的勾当,只是那些老爷们在任上,底下人就难免要同老爷们过路打招呼,谁晓得什么时候就需要什么批示申请,或者拿通关文牒之类的,若是与老爷们关系良好,或许还能修书催一催,老爷们瞧着与你往日的情分,可能便加紧给你办了。
是以这人情往来最是不可缺的。
“而且还得弄得体面咯。”槐娘补道。
柳素知她已经完全理解自己的意思,便给了她一个会心的笑容。
“咱们就从体面入手。”柳素淡淡道。这回祝君庭可算是明白她的意思了,既然从糕饼本身的味道做不出区分,那便从装糕饼的包装物上大作文章。
“那些达官贵人最是要面子,送礼的人也不愿失面子,只要咱们的噱头做得好,再将那些送人的糕点好好包装一番,对了祝老板,奇货可居这典故您听过吗?”
祝君庭眉头一扬,他读过书,自然晓得这典故,于是点点头道:“我知道。”
“将咱们的糕点限量限时出售,外形做得越贵越好,引得城中富人竞相追捧,届时一掷千金只为了登鹊楼的一盒糕点,那咱们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
“当然,如何引得旁人竞相追捧是门学问,不过我想以祝大人广阔的交游,这点不需我们来教您怎么做了吧。”柳素使了个眼色,祝君庭立马便明白了。
这不就是找托吗,果然还是和当年那出一个套路,只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罢了,形式变了,内涵还在。
“明白,明白,这事交给我就行,您二位不必烦心。可是将一些样品送到织坊又有什么用呢?”祝君庭不免疑惑,柳素后面所说他倒是能明白,可是联合前面的话一起来看,他又迷糊了,既然有了后面这出,那前面的联合是不是就不必要了呢?
祝君庭这话刚出口就后悔了。
人家好心好意帮着自己想办法,总不能一点好处不占吧,这话说出来不是膈应人呢么,于是他忐忑地望着柳素和虞槐娘。
但是柳素并没有生气。
“你傻啊,咱们最终的目标又不是那些达官贵人,我先前就说了,最广阔的市场还是贩夫走卒啊。咱们先将名气打起来,再略施恩惠,做一些寻常糕点投放到寻常市场,所谓风靡不过是由顶层的人带动下面的人开始喜欢某一件事物罢了,上头的人趋之若鹜,底下的人必定竞相效仿,可是咱们却又不能将架子端得太高了,这样会丧失最广大的市场,而这时候我们该做的就是适当地放下架子,去笼络那些底层食客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