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君庭目瞪口呆,他是着实没想到,行商还能这么玩。
真的仿佛在玩弄人心。
柳素无辜地眨了眨眼:“这都是我跟着阿爹耳濡目染学到的,他总是,攻心为上,这话放在商场上一样成立。”
其实做任何一件事都是如此,只要能摸透对方的心思,便能成功一半了。
“今日真是受益匪浅。”祝君庭执手拜道,槐娘掩唇轻笑:“说了这么多,我们家素素的口都渴了,还不快上些饮子来,祝老板。”她促狭地看他,倒将祝君庭看了个大红脸,他索性摸了摸后脑勺,催促小二道:“快块,快去上些饮子来,哦对了还有后厨做好的糕点,也都一并拿上来。”
“再过些时候就是端午了,祝老板正好趁那时行事。”
当然了,事前布局少不了,最重要的一环便是看祝君庭的人脉关系了,这带动下层风尚的顶层人物自然是越尊贵越好,最好是被所有百姓都爱戴喜欢的。
端午,端午,端午该吃粽子。
“我们酒楼的大厨包的粽子可好吃了,虞娘子和柳小娘子到时候要不要来我家酒楼过节?”祝君庭邀请,小二端来一碗酸梅汤,后头的糕点也陆陆续续上来了。
“这时候还不太热,若是有冰,冰镇酸梅汤才好喝呢。”
冰是稀罕物,长安侯柳东河每年不过才十几斤的份例,当然了,鉴于柳东河爱女如命,柳素也不全靠朝廷每夏发的那些份例过活,阿爹自然有寻到冰的途径。
柳素忽然觉得,自己的阿爹真是无所不能啊,好像不会再遇上比阿爹更厉害的人了呢。
她饮了一口酸梅汤,黏糊糊的甜,果然沧夷喜甜,长安重盐,她还是吃不惯沧夷的口味。只是酸甜之间,忽地想起了某个人,心头一阵狂跳,旋即又被柳素按住锤了一下。
这不听话的心,惯会乱跳!
“端午左右无事,倒是不妨一聚。”槐娘答道,并问柳素意见,却见她早已神游天外,还不住地捶着自己胸口。
“素素......?你这是做什么呢?”
“啊?”柳素茫然地看着槐娘,道:“你说什么?”
槐娘又重复了一下刚才祝君庭的问题:“祝老板问咱们端午要不要在他的酒楼里过。”
柳素有些意兴阑珊,嘴上却道:“也好,左右也无事。”往年端午总是和阿爹阿娘还有阿姐一块过的,可是今年,唉。
“哦对了,我同兴雨楼的老板娘交情颇好,这回说要出新品糕点带给她尝尝的,小二,你去送一趟吧。”刚出炉的糕点,自然是最好吃的。
不过柳素倒是讶异,这祝君庭竟同青楼的老板娘还有交集?
“你同青楼老板娘都认识,果真是交游广阔啊,祝老板。”柳素揶揄。
祝君庭不自然地看了看槐娘,解释道:“冷娘子虽是青楼的鸨母,但却也是性情中人,早前曾有过交集,很是感谢她那时的援手。只不过她却不是兴雨楼的老板娘,这兴雨楼的东家,从不露面的。”
“哦,原是这样。”兴雨楼在本地也算是个赫赫有名的场所了,不过不止因为其是风月场所,更因为兴雨楼生意范围极其广泛。
柳素拍了拍手,将掌心的糕饼屑拍下来,对小二道:“给我吧,不劳你跑一趟了,我也想起结识一下这位仗义的假母。”
糕点装在食盒中,不过大抵因为祝君庭此前从未注意过“包装”这个问题,是以食盒的样子也就一般,柳素挑眉道:“你这不行啊,女子最是挑剔,喜欢好看华丽的东西,便是不华丽,也得细腻小巧,如此才能搏得女子的青睐,一般置办礼品之类的,都是家中主妇所为,所以祝老板你这审美品位有待提高啊。”
她这是明晃晃的鄙夷祝君庭的眼光。
“啊这......我倒是忽略了,只是......冷娘子是旧友倒不必这般严谨吧,只是朋友之间的互赠罢了。”
柳素却道:“此言差矣,你想想兴雨楼是什么地方,那儿消息的流传速度恐怕比沧江奔海的速度还快,所谓细节决定成败,便是旧友那又怎样,做事情还是得做周全了,况且这是你拿出的第一份礼盒。”
“礼盒?”祝君庭不解道。
“可不就是礼盒吗,把要送的礼物装在好看的盒子里。”柳素冲他眨了眨眼睛。
第40章 刺激 这个世界太疯狂
虽说前阵子出了不好的事, 然而兴雨轩却依旧客似云来。
柳素瞧着鎏金牌匾上书三个大字“兴雨轩”,先是在心中暗自叹道,好一个兴雨轩, 这般模样倒比祝君庭的登鹊楼还要奢华些了, 再瞧着人家门口,绝不似之前在北部瞧见的那些下三流妓馆, 门面干净得很,也没什么穿红戴绿的姑娘在门口揽客。
柳素想起阿爹的钱庄子,以前阿爹请了个风水道士相看过场子,那人说要在门口摆上两盆植物养着, 最好养的青葱翠绿的,这样才会财运滚滚。比如说秋天,大约是金桔之类的,其上必要挂些小小的红灯笼, 若是春夏大约是翠竹或是些别的什么都有好意头, 做生意的人,最图个吉利。
这兴雨轩倒不是为了招财, 大约是为了附庸风雅的地方,柳素猜想。
倒不似其余商铺在门口摆上些招财的吉利的植物, 反倒摆上了两盆牡丹花。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柳素脑子里这么想着,竟不自觉念出了声来, 忽又笑着摇了摇头, 这都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当真是......煞风景。
大约人家想的是——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呢。
柳素拎着食盒子便想进去——虽说门口没有招揽客人的妓子, 但却是有两个龟奴迎客的,柳素有些好奇。
“你们这里肯教女子进吗?”柳素眨巴着眼睛看着门口这两个个子不高的龟奴,问他们。
按照话本子上写的,这青楼酒肆不是不许女子入内么?好似她上回去北部那个什么菡萏院便是叫人给拦过的,老鸨还说他们是来砸她场子的,怎么到了兴雨轩这儿,就可以了?
龟奴笑道:“这位姑娘,自然是可以的了,里头请。”
柳素的穿戴虽不显山露水,但在识货人眼中,却也算是小小露了一把富的,单说那根玉簪子,便成色极好,若是拿到当铺里去卖,少说也得当个十五两。
当然,十五两在兴雨轩这种销金窟是玩不到什么名堂的。
“我不是来这儿玩的,是受人所托给你们家老板娘送个东西。”她笑道,边说边扬了扬手里的食盒,那食盒精致得很,盖子上雕了一朵木芙蓉,正是兴雨轩冷娘子最爱的花饰,据祝君庭所说。
“是不是祝君庭那小子?”这话却不是门口的两个龟奴问的,声音来自楼上。
兴雨轩分为三层,这第一曾是大厅,算是普位,第二层是雅间,至于这第三次嘛,则是姑娘们的闺房了,那声音的主人便是源自二层雅间。
那人不知何时开的窗户,倚靠在窗框上,嘴里还叼着一杆旱烟枪,露着一大截子皓腕,紫色的薄纱罩在肩膀上却任由其滑落在肩头,眉眼明艳大方,倒不像是身处风尘的女子,倒像是,不拘小节的女侠客。
想必这位就是祝君庭口中的冷娘子了,柳素险些看呆了去。
不过好在并不只有柳素失态,楼底下这两个龟奴也被自家老板娘的仙姿给惊艳到了。
“上二层吧。”她道,冲柳素扬了扬眉,看起来很是霸道无礼。
想不到沧夷也有这么泼辣的美人,也算是不枉白来一趟?柳素摩拳擦掌。
大厅里头和柳素事先预想的差不多,金碧辉煌,舞姬在最中央的莲花台上跳着舞,那舞蹈柳素也会跳,是来自西域的胡旋舞,要穿上胡人特制的胡裙,如此起舞之时才会裙裾飞扬,看起来明艳又跋扈。
倒是那些客人,比起北部那些粗鲁的汉子们倒是文雅了很多。
冷娘子陡然出现在楼梯上,喊了一声:“傻小娘子,快上来啊。”倒是等得不耐烦了,柳素摸了摸头,心想着,确实是她土包子进城似的,在这大堂耽搁太久。
“这兴雨轩倒是头一遭见着女客人。”等到柳素上了楼梯以后,大厅中才沸沸扬扬地议论起来。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又有人摇摇头,但仍旧是一幅事不关己的表情,见台上舞姬连转了数个圈,忙喝了一声彩,叫自家小厮给些碎银子,随手便抛在舞台子上了。
月娘收了动作,站起身来,缓缓道谢,声音异常轻柔:“多谢爷打赏。”却不去捡台上落得碎银,说完这一句,却头也不回地离去了,目光并无任何挽留。
有人嘲笑方才扔银子的那位兄台道:“兴雨轩这地方,扔的都是真金白银,你那点散碎银子还是拿回家哄你家孩子吧。”
说罢,厅堂中爆出一阵哄笑。
“这又怎么了,她不过是个刚来的舞姬,给她这点缠头彩,算是客气了呢,你,说你呢,不许走!听着了没有!嘿!”
月娘没有听,然而下一刻,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咋在她额头上。
先时并无任何异样,只是她定下身子,转过头去时,整个厅堂都静了下来。
月娘摸了摸额头,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被砸出血了。
一锭整银躺在脚下,大约有半斤重吧,若是再偏一些,怕是要将她的右眼整个都砸瞎了。
“这位客人,月娘受教了,但这是兴雨轩,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即使是喝醉了也不行。”她的眼中迸出一缕冷光,同从前那个唯唯诺诺的月娘似乎全然不同了,这一切得益于景欢的教导,让她明白,自己该做个有用的人。
不畏惧的人。
如此才有一线生机。
有些人平日里清醒着并不敢怎么样,可一旦喝醉了便变本加厉的上来挑事,这点,冷娘子早就同她说过了,并告诉她,若非必要不要同客人起争执,但若是客人不依不挠......
那人显然已是喝得烂醉,浑然不晓得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月娘的眸光又冷了几分。
只是先有人出来解围了。
那人摇着扇子,足下踏着云锦纹的靴子自二层走下,他的发是白的,面庞却瞧着年轻,大约三十来岁,其实也并不很年轻了,只是保养得好,月娘有一刹那的失神,心头震颤,只觉得这人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大约是前世吧。
“沧夷是二殿的地盘,人都说兴雨楼背后势力非凡可却始终不得其主人姓名,你觉不觉得兴雨楼和二殿下之间有些联系。嗯?”他径直走向那人,凑得极近,气息喷在那人脸上,又像是怕那人听不懂,又照着他的脸拍了两下,且拍得极重。
方才那句没说的话是:那也不用怕,兴雨轩顶得住。
但月娘想,自己不用叫人来了。
“把这人给爷爷扔出去。”他语气慵懒,但月娘听得出,他话里喊的人并不是兴雨轩的龟奴,而是他自己的手下,果不其然待他说完这句话后,立马有人从他身后冲出来,像是鬼魅一般,将闹事的那人抬了出去,然后丢在地上。
来兴雨轩找乐子的都是大爷,亦很喜欢自称大爷,但像他这样的自称为“爷爷”,却很是少见。
是主子说的那人了,应该。
她低垂下眼眸,正要谢过,却被他拦了一道:“爷爷我不喜欢这一套繁文缛节,你,到我房里去。”他轻笑了一声,却是言语轻佻,经过她时,将方才那只扇过别人巴掌的手捏了捏她的下巴。
“真嫩。”亦是浪荡的,淫/词。
二层厢房内。
“鱼儿上钩了。”冷娘子不知为何,竟说了这样一句话。
柳素还有些懵,问她:“你说什么?”她手下正摆弄着祝君庭叫她带来的糕点,说实话她也想知道祝君庭这厮有没有藏私,比如说,给她和槐娘的糕点会不会不如这份精致、美味之类的。
等盒子打开之后,柳素才知道自己想多了,还是一个配方,一个味道,真就是拿过来给冷娘子尝尝鲜。
“哇,鲜花饼呀。”冷娘子双眼放光,立马从食盒中挑了那个玫瑰鲜花饼咬了一口:“唔,这玫瑰是好货色呀,想来小君庭花了不少时间培育这从南疆移植过来的玫瑰。”
玫瑰是种花香馥郁的花儿,只在南疆处有见,寻常很少有人晓得,不过柳素和祝君庭包括这位冷娘子都不是小门小户的,大家行商多年,自然是见多识广了。
“当年我与小君庭路过南疆,见那处的玫瑰生得灿烂,我便起了心思,想着若是将这花入了食谱,该是怎样的惊艳,没想到小君庭还真的这么做了。”大约是想起一段难忘的岁月,冷娘子脸上起了一丝怀念之色。
然而稍纵即逝。
“可惜......”她叹了一口气。
柳素很想追问“可惜什么”,瞧这样子,祝君庭和冷娘子之间绝不像他们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啊。
然而却被叩门声给打断了。
“阿雨,主子说要你到隔壁去一下。”原来是兴雨楼的主人。嗯?!主人!那个江湖传说神龙见尾不见首的主人?
其实柳素倒是想瞧瞧那位究竟长个什么模样......
不过阿爹说的,知道太多总是不好,小心被人咔嚓结果了。
谁料她之前的想法刚放在,就听外头人传话道:“柳姑娘也一道去吧。”
嗯?叫她去一起把她做了?不要啊,她可还没活够呢!
况且,她只是来送个东西啊!顺便来八卦一下祝君庭的往事......不是吧,这也要犯法?
“这......我就不去了吧......”柳素心里是拒绝的。
就连冷娘子也皱起了眉头:“宋大官,这不好吧,主子当真说过这话?”主子身份最是神秘,这整个楼里都没几个人晓得,如何肯让一个小姑娘去见?别是宋大官这狗东西传错了话。
“我哪里敢,你们快去吧,我倒是没听主子亲口说,是他手下人叫我传的话,兴许,有人认识柳姑娘也说不定。”宋大官也是无奈,这话是主子那边说的。呗,他就是个传话的,真还就两头不讨好。
“既然这样,柳娘子便同我一块去吧,我家主人最是和善,不会拿你怎么样的。”说罢她举着手中的鲜花饼道:“冲着你是君庭的朋友,我也不能让你有什么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