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心驱使,元思蓁竟折了回来,顺着屋檐小心翼翼地朝那院落靠近。
她半蹲在飞檐的脊兽后边,掩着身子打量院中的场景。
与百翎宫全然不同,这院落的地砖瓦片无不显示着此中之人的尊贵身份,元思蓁猜测定是哪位贵妃娘娘的寝殿。
但若是位贵妃娘娘的寝殿,院中人所做之事又太过奇怪。
那白烟竟是几个道士边舞桃木剑边烧符纸而来。
元思蓁心中惊奇,自东宫巫蛊之事后,世人皆知圣上极其忌惮神鬼之事,更是连道士都有些排斥,也正是因为如此,李清身降凶兆后,他才会即提防又厌恶。这位宫中的贵妃娘娘竟还在夜里偷偷让道士进来做法,究竟所为何事?
她眯着眼看向挂着的白幡,却见上边写着都是驱邪的经咒,而案桌上竟放着一只女子的银镯。
驱女鬼?难不成这里头的贵人做了亏心事惹女鬼?
这想法刚从心中冒出,便见一个眼熟的老太监紧张兮兮地走到院中,低声对几个道士说:“诸位道长如何了?”
这老太监正是高贵妃身边的福公公,先前不知为何大病了一场,现下好了又回来伺候高贵妃。
“已将那答应化成的厉鬼打入地府,不会再来骚扰娘娘。”其中一位老道士将桃木剑收到身后,行了个礼答道。
这话一出,元思蓁不由皱了皱眉,她记得那位鸢答应正是死在高贵妃宫中,这意思是,她竟化成了厉鬼回来了?
可这几个道士烧符舞剑并非是在诛鬼,不过是些驱邪的雕虫小技。
元思蓁不由勾嘴一笑,看来这高贵妃有够倒霉,请道士驱鬼还请了些半吊子。
再者,鸢答应被怨灵害死,并不会化作厉鬼来寻高贵妃的仇,高贵妃这是在怕什么?
“那便好,娘娘老看到那厉鬼在房中徘徊,吓得都睡不着,若替娘娘驱散厉鬼,定会给几位道长丰厚的报酬。”福公公命人将院中的物品收起,想引着道士们出去。
几个道士别好桃木剑,皆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还指着银镯道:“这厉鬼留下的镯子放在院中让正午烈日照上一个时辰便可。”
福公公嘴上称是,刚想扭头吩咐宫人,却见案上的银镯竟凭空消失了。
“镯子呢?”福公公错愕道,他指着院中的宫人问:“你们拿了?”
几个小宫女连忙摇头,一人还小声道:“女鬼的镯子,哪敢碰。”
福公公着急地看向老道士,那老道士方才也是一脸错愕,现下极快地恢复沉静,扫了扫拂尘道:“无需担心,银镯已随厉鬼而去。”
“那便好那便好!”福公公翘着兰花指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道:“道长快随我出宫,耽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几个道士走在福公公身后面面相觑,都不安地瞄了眼银镯原来在的地方。
元思蓁靠在柱子后边,将手中的银镯颠了颠,满眼轻蔑地瞧着那群半桶水道士出了院子,才又翻上屋顶飞快朝宫外而去。
她方才听福公公的话,便觉并非厉鬼作祟,鬼魂怎会留下银镯,弄不好也与穆才人一样,是遇上了僵尸,思及此,她便乘院中之人分心之时,飞快施了个障眼法,跃下屋檐将镯子勾走。
待回到王府之时,距着天明已没多少时辰,元思蓁在外奔波了大半夜,一进房就觉困倦袭来,匆匆换了衣物便钻进被窝不免,临睡前还不忘将李淮额头上的黄符撕掉。
心中惦念着银镯之事,元思蓁并不像往日那样睡到日上三更,当李淮起身换梳洗之时她也跟着醒来,精神萎靡地坐在镜前让玉秋替她上妆。
李淮见她脸色不好,眼底还有青黑,忍不住问:“昨夜未睡好?”
元思蓁摇了摇头,手中把玩着那银镯,为了隐瞒昨日花鳞之事,她便决意不将夜里去了一趟皇宫的事说出。
她这般举动,更让李淮觉得奇怪,他从镜中端详,却见她一直低着头看着一精致的银镯,这些日子元思蓁带过的首饰他都有些印象,而没带过的,为着找些刺激恢复记忆,他刚失忆后也都寻出来看过一遍,但这银镯却从未见过。
李淮从她手中拿过银镯,淡淡道:“新买的?”
“诶!”元思蓁头昏昏沉沉的,一时反应不过来被他拿了去,又不好抢回来,便答道:“无意中翻到的。”
她并不知道李淮记得她的首饰,只是随口答道,却让李淮起了一丝疑惑。
元思蓁怕银镯上残留的阴煞之气冲撞了他,连忙从他手中夺下,“我这镯子有何好玩的,快还我!”
李淮只当自己看漏了,他转身却见孟游一大早就立在院中,似是有事要禀报,便出了卧房。
“何事?”李淮原是想去书房,可又想着元思蓁马上就梳妆好,两人可以一同去用早膳,就直接在院中问他道。
孟游的肩甲上还沾着晨露,脸色一看就是熬了一夜,他凑到李淮跟前压低了声音道:“昨夜王府有人闯入。”
李淮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冷着声问:“何人?”
“属下失职,昨夜值了一晚上并未瞧见,是今天早上在墙上看到了衣服的勾丝,还有竹林里有踩踏的脚印,底纹是官靴,却不是寻常男子的大小,属下猜测,是个太监。”孟游神情凝重地禀报。
李淮听到完这番话倒是松了口气,他想到元思蓁疲倦的脸色,便猜定是她夜里又瞒着他□□出了王府,便随意对孟游说:“再好好探查一番。”
谁知孟游顿了顿,眼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说。”李淮自是看得出他未将话说完,有些不耐烦道。
孟游似是做了一番挣扎,飞快瞄了一眼卧房,才压低声音道:“竹林中的脚印除了太监,还有一女子,鞋纹是......是晋。”
孟游话一说完就低下头,不敢直视李淮的眼睛,他等了许久,直到头顶的目光阴冷到无法承受,才终于听李淮淡淡说道:“此事只当未曾见过。”
“是!”孟游连忙答道,如得了特赦一般飞快消失在院中。
能在晋王府穿底纹晋字鞋的,除了李淮,便只有元思蓁,孟游这话的言下之意,李淮自是听懂。
他只觉元思蓁是有事瞒着他,而并非是如孟游猜测的那般,或许那女子的鞋印是她的,而那太监的鞋印也是她的。
虽是这般想,李淮却仍是有些低落,为何元思蓁要昨晚要瞒着她出去呢?
他心事重重地又走进卧房中,见元思蓁还专心端详着银镯,不知为何有些堵得慌。
第57章 兄弟相争 宣政殿外守门的小太监,……
宣政殿外守门的小太监, 如往常那样恭恭敬敬站在巍峨的宫门前,迎着皇亲贵胄、文臣武将们鱼贯而入。
他极是喜欢这份差事,每日上朝都能见这些衣冠楚楚的贵人们谈笑风生, 光是瞧着都觉赏心悦目,尤其是晋王殿下, 虽总是冷着一张脸, 但从不苛责或瞧不起他们这些宫人。
他远远瞥到晋王殿下的身影, 便立刻低下头行礼, 但还是忍不住抬头瞧了一眼,谁知恰好与晋王殿下对视,却立刻被他眼中冰冷的寒意吓得腿一哆嗦, 连忙将视线移开,乖乖垂下头。
只是他低头后,仍是感到那可怕的目光盯着自己, 让他差点想跪下来喊饶命。
小太监心中疑惑极了, 他可从没没得罪过这位祖宗,难不成是每日偷偷瞧他被发现了?
思及此, 小太监的额头上都冒出了冷汗,一直胆战心惊地等着李淮走远, 待那迫人的目光消失,他才偷偷松了一口气,嘱咐自己这几日别再偷看。
等大殿中传来上朝的鼓声,小太监将宫门合上, 他边上一同值守的另一小太监声音微微颤抖地说:“我可是得罪过晋王殿下?方才殿下一路都盯着我, 那眼神跟要吃了我一样!”
小太监一愣,心想殿下怎么突然看他们都不顺眼了,不由摸了摸鼻子猜道:“许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李淮心情不好一事, 不仅被值守的太监发现,也被他身旁的吴王李沐察觉。
他有些新奇,不知是谁惹了这尊阎王,心里头起了丝看戏的心思,毕竟李淮不爽总有人要遭殃的,这人又不是他,可不是有热闹瞧。
再加上今日父皇还责骂远在武昌的李渝赈灾不利,话里话外指的都是他不中用,李沐瞧皇兄皇弟都吃瘪,不由心中快意。
他见时机成熟,便给他外祖父高尚书使了个眼色,上前作揖道:“儿臣愿请命,前赴武昌,与五弟一同,为父皇分忧。”
李延庆见他主动请缨,嘴角含笑地点了点头,可却有些不放心,吴王李沐治世的才能不及李淮,又受他母家势力的影响极大,去了武昌还不一定能压得住李渝。
其实他心中早有更合适的人选,那便是李淮。
李淮这些日子长进了许多,以前文治武功在几个儿子中又是拔尖的,最重要的是,李清身降凶兆让李延庆不再信任李渝,而此事又是李淮在处理,交由他去取代李渝,再合适不过。
可李淮这回却完全没有与李沐相争的意思,似与自己无关一般,立在原处不动。
李延庆又扫了眼其他几个皇子,许久也不对李沐请缨一事表态,高尚书偷偷打量了他的神情,才出列行礼道:“如今水患灾情耽搁不得,蜀王殿下虽已掌管赈灾一事,但其中之事纷繁琐碎,而水灾又与天象和前朝龙脉有关,若能有两位皇子坐镇,必能早日还百姓一个太平。”
“儿臣愿为父皇分忧。”李沐又作揖,诚恳地说道。
李延庆点了点头,刚生了不如让李沐一试的心思,终是见李淮上前道:“父皇,儿臣也愿前往。”
他话音一落,大殿上的众臣都绷紧了神经,就等着晋王吴王两派展开争执。
李淮只说这一句,并未多言,他声音虽不及李沐那般浑厚,听在耳中却觉沉稳可靠。
李延庆等了他许久,心中虽早有决断,可面上还得想个说的过去的理由,毕竟他不想李清凶兆一事被更多的人知晓。
“三皇兄前些日子伤了头,听太医说要多休养,不可舟车劳顿啊!”李沐也预料的到李淮不会没有抢功的心思,却没想到他这般直接,连忙故作关心地说。
李淮朝他一笑,又行了个礼,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让四弟担心了,我伤势已痊愈,正想为父皇分忧以报父皇体恤之恩。
他又对李延庆说:“这回武昌水患动了前朝龙脉,必会引来不少余孽,儿臣在凉州之时曾剿灭过一拨前朝贼子,有些应对的经验,此次若能前往,愿助五弟一臂之力,清扫赈灾的障碍。”
接下里的大半个时辰,便是两边臣子激烈地请奏争执,李延庆面无表情地坐在龙椅上,待两方的势头弱了,才将早已做下的决断道出,“诸位爱卿所言皆在理,朕思虑一番决意,让晋王前往武昌,与蜀王一道,早日平息此事,安顿百姓。”
今日之争,李沐原是信心满满,因着李淮成亲后便日日沉醉温柔乡,荒废朝政,还以为他得了父皇厌恶,又怎会让他前去武昌挑此重任?
可没想到,偏偏就是让李淮抢了差事,他极力压下心中的不忿,勉强地挂上个笑容,对李淮说:“皇兄德才兼备,定能不负父皇所托。”
李淮微微一笑,郑重道:“四弟放心。”
李淮早就猜到李延庆属意他去武昌,说是助李渝一臂之力,实则上是忌惮李渝,生怕他与凶兆也有牵扯,但却不想说破,便想借着兄弟相争,让李淮从李渝那儿将此事都接管过来。
此去武昌,于李淮而言是个极好的机会,他先前荒唐,让父皇不喜,若能将此事处理好,定能再得父皇赏识。
只是这一趟最少都要三月,留元思蓁一人在长安,不知会不会惹她伤心。
思及此,李淮的脑海中居然冒出了元思蓁一个人在窗边剪烛,默默流泪的场景,他连忙将这奇怪的念头压下,嘱咐自己道,好不容易又得了机会,可不能再让女色误事。
李淮没意识到,他此时已经接受自己失忆前,曾耽于美色荒废政事一事,再想到此,竟不觉奇怪。
下朝后,李延庆并未回甘露殿继续批奏,而是行至太液池旁,让人拿了些鱼谷,饶有兴致地喂起了湖中的鲤鱼。
他龙袍一挥,一把将鱼谷洒下,见原本平静的湖面瞬间沸腾,鲤鱼争前恐后地抢着吃食,不由笑出了声。
他身边的总领太监忍不住问道:“圣上今日怎么有了这般兴致?”
李延庆又撒了一把鱼谷,才指着那群拼命抢食的鲤鱼道:“看鲤鱼抢食,有意思的很,这鱼有一群,而吃食只有这么点,抢不到的不是只能饿死?若不想死,只有铆足了劲来抢。”
“圣上多虑了,这池中的鲤鱼都有宫人投喂的,哪里会饿死。”总领太监答道。
李延庆似是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继续指着鲤鱼道:“你瞧那条最大尾巴最粗的,别的鲤鱼都抢不过它,真是漂亮。”
“是啊,那鳞片还闪着金光呢!”总领太监只好附和道。
谁知李延庆却话锋一转,“可惜啊,若是百姓家养的鱼,这条最大的,定会被第一个宰杀。”
总领太监在他身边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极是厉害,李延庆此话他总觉别有意思,便不敢再多言,只随意说了句:“好在这鱼是在宫中。”
“好在是在宫中。”李延庆看着湖面,淡淡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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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惯例,元思蓁今日是要去国公府请安,可她刚要出门,却见王府的下人急急忙忙地抬着个人进来。
王府管事擦了擦头上的汗,满脸担忧地对元思蓁说:“王妃,今早去风鸣山上接车夫,却见他受了伤。”
元思蓁闻言连忙上前去看,问道:“怎么如此?”
“像是中毒了。”管事答道,伸手拦着元思蓁不要靠近,“王妃小心,还不知是何毒,怕侵了王妃。”
“我哪有这么金贵。”元思蓁将他的手挡开,仍是走到车夫跟前,见他脸上青黑一片,与昨夜穆才人的模样极其相似,但嘴角残留着白沫,似是中毒颇深。
她立刻将此事与僵尸联系到一起,没想到白日里没在风鸣上寻到踪迹,晚上他们却跑了出来,也怪自己大意,僵尸昼伏夜出,却将车夫一人留在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