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刚打开门,就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了!”元思蓁看着地上躺着的孟游,连忙把门关上,低声问道。
花鳞面无表情地坐在桌上,晃在空中的脚踢了踢孟游的肩膀,语气不爽地说:“他跟踪我。”
元思蓁怕她出手不知轻重,想去把把孟游的脉,却见他从脖子上泛起了一层青黑,“你怎么还让他中了尸毒?”
“不是我,他自己被僵尸的尸水喷到了。”花鳞瞄了一眼晕死过去的孟游,不以为意道。
“这怎么回事?”元思蓁闻言连忙祭出紫火,要去帮孟游解毒。
“不用火,没伤口,只被喷到,我喂了清心丹了。”花鳞语气淡淡,“我本来想去查查昨夜僵尸从何而来,跟着煞气一路向北而去。”
“北边?”元思蓁微微皱眉。
花鳞点了点头,“隔了一天煞气淡了许多,快上官道时我便打算折回来,谁知在旁边的小道上,恰巧撞见又一队僵尸。”
元思蓁心中一惊,连忙问:“多少个?可有妖物领着?”
“不多,七八个,只闻到妖气,没见到身影,溜得可快了。”花鳞又晃着脚踢了踢孟游,语气嫌弃极了:“我心思全在煞气上,没想到这人跟了我一路,遇到僵尸后,他竟然就冲了出来,莽夫。”
原来孟游是这样受的伤,想必还是花鳞将他拖了回来,以花鳞的性子,也怪不得如此不爽孟游。
“不过他也不算完全无用。”花鳞从袖中掏出了个小牌子扔给元思蓁,“他跟僵尸缠斗时,从其中一具上拽下了这个,你猜这是哪儿的通行牌?”
元思蓁将满是脏污的小木牌擦了擦,凑到灯前查看,只见上边潦草地写着一个字。
襄。
“襄州?”元思蓁轻声道:“延官道向北,确是襄州的方向。”
“不仅如此,你曾记得,我们来时,差点儿就要在襄州城外的驿站落脚?”花鳞继续说。
元思蓁自然记得,当时李淮不愿入城,可城外的驿站中又弥漫着寻不到源头的尸臭,像是有人匆忙清理了阴煞之物一般,因此他们才没有在驿站久留,直接奔向了武昌。
“你的意思是,今夜的僵尸是从襄州城外的驿站而来?”元思蓁有些不可思议道:“这么远,为何......”
她这才想起,当时那位襄州城的太守曾说过,那驿站前些日子用来安顿逃难而来的百姓,元思蓁便问道:“那木牌是被安置灾民的通行牌?”
花鳞点了点头,指着孟游说:“他晕过去前说的。”
僵尸从襄州安置灾民的驿站而出,入了武昌城安置灾民的医馆,又再被夺了死气,成了普通的尸骸,埋到了乱葬岗中。
思及此,元思蓁心中一沉,不由担忧这些灾民的死亡,并不是受灾后的病痛,而是有人刻意为之,又用前朝僵尸的尸毒,引他们诈尸。
“有够毒的。”元思蓁看了眼桌上躺着的前朝僵尸,喃喃道,将今夜城外乱葬岗之事告诉了花鳞。
师兄妹三人中,花鳞尤善奇门遁甲,药石丹药,元思蓁原还望着她能知道些夺命之法的事儿,谁知花鳞也对此一知半解。
元思蓁却并未沮丧,她们现下已将事情理了个大概,那岑太守定是与之有牵连,没有别的线索,不如先从他入手追查。
“你打算就让他在这儿躺到醒来?”元思蓁临走之时,看了一眼还没醒过来的孟游问。
“嗯。”花鳞想也没想就点了点头,“他醒了自己就能回去了,还要我送回去不成?”
“行。”元思蓁不由心生同情,可想到孟游这些日子老为难她,便也懒得理会,自顾自地回了房中。
李淮来武昌后事务繁忙,常常深夜了都还在议事厅中,可今日不知为何,竟已合衣入睡。
“王爷?”元思蓁压低声音喊了句,见他人一点儿反应也没有,想必他定是累极了,才这么快就睡了过去。
因着满脑子想着僵尸的事儿,元思蓁倒是睡不着,她看着桌上李淮留下的堪舆图,研究起襄州到武昌的路来。
待看到两地接壤处的官道,不仅接连武昌襄州,往西面还有两城,而水灾的难民也有逃亡这两城的,元思蓁猜测,或许武昌城中的僵尸,也有从这两城来的。
就在她专心致志地分析时,忽然听到床榻上传来了被褥翻动的声响,她还以为是李淮醒了,没想到却见李淮闭着眼,一只手翻动的被褥,嘴唇微张,像是要说些什么。
“王爷可是要水?”元思蓁放下堪舆图,坐到床边问道。
可李淮仍是没有睁开眼,额头上还渗出了细汗,眉头微皱,脸色似乎有些不安。
元思蓁猜他是做了噩梦,见他手抓完被子不够,还在空中乱晃,全然没了平日的安稳,像个婴孩一般紧张,竟起了多看两眼的心思,没有立刻叫醒他。
谁知李淮乱晃的手一下抓住了她撑在床边的手腕,还将她往怀中一扯,元思蓁完全没防备,一下子就撞到了他身上。
李淮的手像是终于找到了目标一般,死死环着,元思蓁差点就要背过气了,这才反应过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喊道:“醒了!”
这一下让李淮猛然从梦中抽身,他睁眼之时看到怀中一脸懵的元思蓁,心中的怅然若失还未散去,下意识就将人抱得更紧。
“额...”元思蓁这下真要呼不上气了,她锤了锤李淮的肩膀,挤着声音道:“放...放开我。”
李淮像是终于清醒过来了一般,眼神中终于有了焦点,抱着元思蓁的手慢慢松开。
可就在元思蓁要起身之时,又被他一把抱了回去,元思蓁刚想问他出了什么毛病,耳边却听到一句若有若无的“别走”。
她不由一愣,再抬头看向李淮时,他已松开了手臂,垂眸揉着太阳穴,像是从没说过那句话一般。
“王爷做噩梦了?”元思蓁拿帕子擦了擦他额头的汗,柔声问道。
李淮扯了扯汗湿的中衣,面色冷肃地说:“不是噩梦,是...美梦。”
第86章 不惹红尘 “美梦?”元思蓁不由……
“美梦?”元思蓁不由诧异, 美梦能让他出一脑门汗?
李淮薄唇微动,却没有说他到底做了什么梦,而是看了眼燃了一半的蜡烛, 低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应是卯时。”元思蓁也不追问,正想起身去洗洗帕子, 再帮他拿件干净的中衣, 却瞧见李淮脸上闪过一瞬的慌乱, 差点儿再抓上她的手腕。
这下倒让她更是疑惑, 看来这梦八成还跟她有关,该不会撞了厉鬼后神思恍惚?
李淮看着她的灯下的背影,一点儿一点儿与梦中离去的背影融合, 虽已从梦中醒来,可心中像被剜去一块的感觉还如此真实。
这梦是美梦。
在梦里,他在武昌几个月, 一心扑在水患之事上, 可李渝竟对他起了杀心,想打着前朝余孽的幌子, 将他刺杀。好在这计谋被他识破,还将计就计, 得了李渝与前朝余孽勾结的罪证。
而父皇得知此事,直接一道圣旨到了武昌,赐死李渝。而他回长安后不久,父皇便将他立为了太子。
在梦中, 他穿上了太子的绯红烫金袍, 满心欢喜地在大殿中接下父皇的诏书,受着文武百官的朝拜,还看到外祖父外祖母露出欢喜的笑容, 甚至还见到了母亲,像儿时一样,轻轻地拍着他的手背。
他身后是众人的欣羡,而眼前是通往东宫的玉阶,可不知为何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直到他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少女的轻笑,一袭红衣似火的元思蓁立在他身侧,他心中的那点儿空落落才被填满。
他牵起元思蓁的手,与她十指紧扣,一同走进雕梁画栋的东宫大殿,又步入内宫坐在了铺满红绸的床榻之上,红烛摇曳,如新婚之夜一般。
良辰美景,如梦如幻,既熟悉又陌生。
他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握着心上人的手,犹豫了半天才敢去看她的眼睛。
这一眼便像是看到了元宵夜的满城灯火,令人醉心向往。
可此时他却突然发现,元思蓁与他的华服玉冠全然不同,只穿着朴素的红衣,头上更是没有任何的金珠玉钗,他不由恼怒,以为是下人怠慢了她,刚想开口,却见元思蓁眼中的灯火一一熄灭。
她殷红的小嘴微启,可却听不到是什么,当他想凑过去听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句话。
“道门中人,不惹红尘俗世。”
这话像是一道惊雷,将眼前的场景劈碎,无数纷乱的画面在他眼前闪过,即真实又荒诞。
他看到上元佳节,凉州城的灯会,红衣女子回眸一笑,又化作鬼魅飘散。
“你坐上了太子之位,我也该离开了。”
他看到洞房花烛,言笑晏晏,一个暗红的锦囊被慢慢打开。
“愿太子殿下享尽世间荣华,福寿天齐。”
那锦囊中,滑出一张小笺,可他只匆匆看到一个“元”字,便被面前的女子伸手遮住。
元思蓁微微一笑,像是诀别一般,拿过他的锦囊,转身朝门外走去。李淮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想伸手去拦,却发现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慢慢消失,他心中大恸,却只能嘶哑地大喊。
别走。
“王爷?”元思蓁见李淮盯着她一动不动,以为是自己脸上有什么,略带疑惑地摸了摸脸。
李淮这才反应过来,接过她手中的中衣,随意一换,可却再没有了睡意。
“夜深了,你怎么不睡?”他见元思蓁还穿着白日的外衣,低声问道。
元思蓁海差点儿就要将襄州之事道出,却忽然想到孟游今夜跟着花鳞遇到了僵尸,他定会向李淮禀报,若她此时先说,倒是让李淮疑心为何她也会知道此事。
“想着赵娘子的事,睡不着。”元思蓁边说边解开腰带,坐到了床上,“不过现下倒有了睡意,我在边上陪着,王爷这回应不会再做梦了。”
说罢,她便将外衣随意一丢,扯着被子躺上了床。
李淮感受到身边人的温度,心中的不安渐渐消散,可却再不能睡着,直到听到元思蓁平缓的呼吸声,他才静下心来,仔细回忆梦中的场景。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梦做得极其古怪,像是真真假假掺在了一起,那句击碎一切美好的话语,正是元思蓁夜里亲口对那小雀儿说过的,可没想到竟出现在他梦中。
或许他听到这话,心中也有一丝不安。
李淮不由有些好笑,怎么一句玩笑话,他还给记上了。
还有梦中的那个锦囊,正是他不知何时何因由拆开的锦囊,而锦囊中的那个字,会不会......
刚要往深处想,他便感到太阳穴一阵刺痛,像有什么在脑海中搅动。他只好先将此事放下,默声对自己说,不过梦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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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淮在武昌要处理的事物极多,虽已查到了皇陵的前因后果,可却仍要防范还有前朝余孽打这处的歪主意。
接下来好几日,元思蓁几乎都没见过他的人影,可她也没闲着,一连在城外猫了几个晚上,却再没有见到僵尸的踪影,也不知是不是那夜花鳞与孟游打草惊蛇了。
而花鳞这边,倒一直没与她碰过面,原因没别的,自然是孟游一直跟着她,还不是像以前那样偷偷摸摸跟踪,而是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边上,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若是寻常人,早就被孟游看毛了,可花鳞不是寻常人,她就像把孟游当做透明的一般,若无其事地做着自己的事。
襄州僵尸之事,孟游自然禀报了李淮,可他当时并未瞧见花鳞施法,只以为她是无意中撞上,便没有将她在场一事道出,这倒免了李淮的一番怀疑。
孟游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这样隐瞒,或许是因为花鳞把他拖了回来,也算救了他一命,这些日子他一直跟着花鳞,便是想亲口道声谢,了了一个人情,再监视起人来,他也理直气壮。
“你挡我路了。”花鳞冷着张脸看着他,撇撇头,示意他让开。
孟游却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他看着花鳞那张令人不爽的脸,心中郁闷极了,为何自己会被这小太监救了?
“借一步说话。”孟游板着脸说道。
“忙着,没空。”花鳞见他不让路,便端着手中的食盒,一侧身从孟游边上挤了过去,没想到却被孟游一把抓住了手臂。
“跟我来。”孟游不等他拒绝,就拉着人往后厨去,还神秘兮兮地将门关紧,生怕被人听了去。
花鳞以为这家伙终于忍不住要找茬了,便随手将食盒一放,双臂环抱地看着他,倒要瞧瞧这人耍什么手段,即便是打一架,她也不一定会输。
她见孟游一脸不情愿的走到自己面前,牙关咬得极紧,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谢谢。”
“嗯?”花鳞以为自己听错了,歪了歪脑袋凑过去。
孟游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又说了一遍:“我说,多谢花公公救命之恩!”
花鳞不由微微挑眉,这才明白过来孟游怎么如此奇怪,只觉这人无聊的很,便淡淡回了句:“哦。”
“你就...就哦?”孟游想到了花鳞的各种反应,可唯独没想到只有一个“哦”。
“那还要?”花鳞更是疑惑,已经没了跟他继续说下去的耐心。
孟游心里头直冒火,又在心中挣扎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说:“我孟游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你救了我性命,我自然要提点你几句,你以后莫要与王爷身边的那个护卫纠缠不清,不然惹恼了王爷,可没有好下场。”
可花鳞像是完全没有听出他话中之意,还反问道:“为何?”
“你...冥顽不灵!”孟游一时语塞,只觉得自己一片好心被狗啃了,心想他已仁至义尽,再没什么跟这小太监好说的,转身便从后厨离开,只留下一句:“狗男男!”
花鳞微微一愣,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孟游以为她与元思蓁是那种关系,还说什么惹恼了李淮,岂不是他还以为,元思蓁假扮的护卫跟李淮也是那种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