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淮一路无言,只不停翻阅着手中的案卷,像是全然没有她这个人一般,直到回到晋王府,才面沉如水地看了她一眼。
元思蓁立刻展颜一笑,伸手接过他手中的案卷放平整,轻轻扶起他的胳膊,柔情似水地说:“王爷下车要当心。”
她心里直骂自己狗腿,可此时除了讨好李淮,她实在想不到什么别的法子,反正在他面前低眉顺眼惯了,再谄媚些又有何妨,只当是不得已而为之。
李淮脸色微不可查地变了变,半晌才低声说道:“王妃倒是能屈能伸。”却没有将她的手甩开。
元思蓁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僵了,一路掺着李淮进了王府。
“是王妃!”一直在院子里焦急等待的玉秋见到元思蓁的人,连忙朝她飞奔而来,“吓死奴婢了!吓死奴婢了!还好王爷找到你了!没事就好!”
玉秋语气有些颤抖,还不停在元思蓁身上查看可有受伤,见她不过衣物上有些脏污,便松了一口气。
元思蓁有些尴尬地拍了拍她的手,心想玉秋这样子应该不像是李淮的眼线,“吓着你了,给你涨月例。”
“啊这......”玉秋没明白她没来由为何给自己涨月例,可瞟到一旁阴沉着脸的李淮,才觉自己有些逾矩,连忙行了个礼退到一旁。
元思蓁也不再做声,揣着手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李淮,直到进了卧房,她才将一直拎在手中的包裹一放,默默端起桌上的茶盏,凑到李淮面前笑意盈盈地说:“王爷,用茶。”
李淮连个眼神也没给她,只微微张开了双臂,元思蓁立刻心领神会,飞快放下茶盏,手脚麻利地为他解开腰带脱下外衣,再一脸乖巧地坐到脚踏上,等待着李淮接下来的话。
“从今日起,没我的允许,你不得擅自踏出这间房半步。”李淮在房中立了许久,才微微扬首说道。
“外头都是王爷的影卫,我哪里敢逃啊,即便有这个本事,现下也没这个心啊!王府里锦衣玉食的,不比外头风餐露宿的好过?”元思蓁低下头毫不犹豫地说。
李淮闻言却丝毫没有缓下语气,继续寒声说:“你若踏出去一步,我便断那太监一根手指。”
这句话虽是说的花鳞,可元思蓁不自觉地将自己的手指往衣袖里缩了缩,心想花鳞果然也落到了他手里,也不知这狗男人到底布局了多久。
“他断不断手指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一点儿也不在乎的。”元思蓁摇了摇头说。
她话音刚落,李淮便转身毫不留情地出了房门,房门外虽没有落锁声,可元思蓁却知道此时外头四面八方都有监视着自己的眼睛,将她锁进了无形的牢笼中。
第109章 自欺欺人 李淮觉得自己一定很狼狈……
李淮觉得自己一定很狼狈, 他逃也似的离开卧房,心中濒临爆发的情绪才堪堪忍了下来。
若是在与元思蓁多待一会儿,他生怕自己会露出脆弱可笑的一面。
元思蓁的那一句质问, 直击他心里最是恐惧的地方。
明明是他,是他要毁诺, 是他起了杀心......
当残破不全的记忆恢复时, 他知道了原来这一场鹣鲽情深不过是虚情假意, 亲密无间的枕边人只是在欺骗利用自己, 李淮一时间犹如坠入了无尽深渊,利刃穿胸而过,痛得他缓不过劲。
生在帝王家, 他从小便是这一副冷情冷性的模样,母亲时常教导喜怒不言于色,才不会被人看穿利用, 于是在母亲死时, 他也不敢多流一滴眼泪。
以他的性子,怎么会忍受让一个女子欺骗自己, 戏弄自己的一片真心,他恨不得立刻就抓了她质问, 可这些日子每当对上她清澈又狡黠的眼眸,心里头却总有一丝侥幸。
或许不用撕破脸,她这般聪慧乖巧,留着她做个好用的棋子, 又有何不可呢?
可当他发现她要逃离的那一刻, 这最后一点儿念想也随之破灭。
他怎会让她走?没有完成约定,没有付出代价,怎么就能这么轻易地走了?
怎么就能随意把他丢下?
李淮不愿承认心底的那一点儿脆弱, 一直用愤恨去掩盖它,直到方才那一句质问,才揭开了他的自欺欺人。
他愤恨的哪里是元思蓁的欺骗,他愤恨的其实是他自己。
要结下契约做假夫妻的是他,半途毁约的是他,就连要灭口的也是他。
他如此心机叵测心狠手辣,又怎么能怪元思蓁对他的防备与利用。
常年以来引以为傲的运筹帷幄,没想到最后却玩弄了自己。
李淮一个人待着书房中,直到感觉到自己的手背一凉,才惊讶地发现,那是两滴湿润的水渍。
他自嘲地轻笑一声,将眼角的湿润忍了回去。
或许是这眼泪的刺激,让他心中清明了一些,又开始琢磨起记忆中的疑惑之处。
他的记忆仍旧残破不去,许多重要的事情还想不起来,比如与元思蓁相遇前的事,他为何要假做沉溺美色无心朝政,以及他当时又为何要急匆匆地与元思蓁解契?
还有那三个已经打开的锦囊,一个是诛邪宝剑,一个是元思蓁,还有最后一个,到底是什么?
而他又究竟为何忽然失忆?
李淮直觉他现在记起的并不是事情的全貌,其中定还有别的隐情,他还忍不住侥幸地想,或许全部记起来后,就能破了两人现下的僵局。
“王爷,时辰差不多了,该回猎场了。”书房外传来影卫的声音,
李淮的脸上又恢复冰霜一片,丝毫看不出一点儿脆弱的痕迹,他命人去取了干净的外袍,没再多看卧房的方向一眼,便匆匆上了马车离府而去。
而元思蓁此时一脸惆怅地躺在卧房的雕花大床上,翘着腿皱着眉,心如乱麻。
李淮没将她的莲花灯拿走,想必是对看住她胸有成竹,对付一个看守是没问题,可对付一百个武功高强神出鬼没的影卫可就难了。
她看了一眼灯面上花鳞的心头血,见色泽没有暗沉,心中倒是松了口气,李淮还不算将事做绝,估摸着也是为了要挟她。
可他除了说要继续假装晋王妃,并没有说别的事情,越是这样猜不透,越是心里没底,元思蓁在床上辗转反侧,一丁点儿睡意也无。
许是在这儿待惯了,她心里虽别扭,可身体却自然而然放松了下来,竟还生了点饿意。
现下已是深夜,她不想打扰玉秋休息,又想试探试探影卫的看守,便光明正大地将门打开,做贼似的朝外张望,院子里空无一人,全然见不到影卫的身影。
“我饿了,去后厨找点吃的。”元思蓁理直气壮地说完,便试探着伸出了一直脚。
没想到一道尖锐的破空声从耳边响起,一根半臂长的小箭“咚”一声扎进不远处的树干上,还差一寸就要擦上她的鼻子。
元思蓁无奈摸了摸鼻头,语气不善地对着空旷的后院说道:“本王妃饿了,速速端些吃食来!”
说罢,便将房门一摔,又躺回了软塌上。
她看着熟悉的纱帐顶叹了口气,责备自己为何如此大意,竟然忘了要经常探李淮灵台,谋划这么久的逃遁还都被李淮猜得清清楚楚。
看来跟他耍心眼本身就是个错误。
虽说现下处是如此境地,可元思蓁向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既然耍不过心眼,那不如换个思路,跟李淮表个忠心,尽心尽力地按着他的意思行事,稍微降低那么一点儿他的警惕,想办法将花鳞救出后,再在李淮入主东宫算总账前逃出生天。
心中有了决断后,元思蓁回想起李淮方才的冷肃,不禁有些恍惚,这些日子李淮虽也爱冷着张脸,可看她的眼神却渐渐不同,现下一下子又回到初见之时的狠辣模样,也不知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性子?
李淮真的不会放过她吗?可她现在不就好好的吗?也没缺胳膊少腿......
思及此元思蓁立刻拍了拍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想什么呢?留我一命不过是见我还有些利用价值,清醒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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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场是在山间,巡逻守备的事物及其繁重,李淮已经安排了好些时日,可这一晚上仍是彻夜未眠。
待到第二日天明,他早早便准备了仪驾恭候,可没想到直到午后也没瞧见李延庆的圣驾。
就在他要派人去询问时,才见到快马加鞭而来的传令官,“王爷,圣人传旨,政务繁忙,改日再围猎。”
“这......”一旁的尉迟善光语塞,一时兴起要兴师动众地来围猎,一时又忽然说不来了,他不由对李延庆的多变有些怨言,可却不敢真的说什么。
李淮则沉稳得多,他领下旨意后还对传令官说:“父皇心系社稷,是百姓之福。”
待传令官走后,李淮一进营帐,也没避着尉迟善光,便立刻唤来了孟游。
“出了什么事?”他坐在案首问道。
在那传令官来的同时,李淮在长安城里的眼线也急忙将消息传给了孟游。
孟游此时却未答话,只是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尉迟善光。
“与我有关?”尉迟善光压低声音,惊愕地问道。
李淮冷肃的眸子扫过两人,也没要尉迟善光回避,思索了片刻道:“但说无妨。”
孟游这才作了个揖,轻声说道:“圣人昨夜纳了位美人,今日便没了来围猎的兴致。”
“谁供的?”李淮冷声问道,皇帝看中的美人,哪有什么一见钟情之说,背后全是错综复杂的势力。
只是他有些猜不透,此时再献美人又有何用,与其费上个十几年的时光再培养一位皇子,倒不如现在就选边站,还想着吹枕边风不成?
“是尉迟尚书......”孟游话还未说完,就被一旁的尉迟善光打断:“我父亲供的?不可能!父亲从未有这想法!”
李淮也觉不大可能,尉迟尚书早就踏在他这条船上,尉迟善光更是与他情同手足,除非是他授意,否则尉迟尚书根本没有理由这样做。
孟游顿了顿,才继续说:“这位美人是左郎将的妹妹。”
这话在尉迟善光听来更是难以置信,他皱眉否认道:“荒谬!我妹妹大病初愈才回长安,父亲怎会让她仓促入宫!”
“据探子所言,并非尉迟尚书所愿,而是圣人亲自点的,说是那日在高贵妃寿宴上瞧见便起了心思。”孟游虽觉这话当着尉迟善光的面说不太妥当,可出于职责,也只好一一向李淮禀报。
李淮闻言微微挑眉,高贵妃的寿宴上,尉迟小娘子还与他说些暧昧不明的话,他因着尉迟家的缘由,才没有当即翻脸,难道他离开后,父皇也去了梅林,才看上了尉迟娘子?
又或是,他小瞧了这女子。
“这......定是有隐情,想必是圣人瞧上她......”尉迟善光连忙向李淮解释,可即便此处只有他们三人,也不敢讲些以下犯上的大不敬话。
李淮给了他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才说道:“回城后,尉迟尚书定会解释清楚的。”
尉迟善光有些烦闷地敲了敲桌子,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叹了口气说:“我去下令回城。”
而此时躺在龙床上的尉迟小娘子,与她哥哥的心情截然不同,她有些好奇地看着殿中金碧辉煌的装饰,伸手摸了摸柔若无物的锦被,若有所思地说:“原来这就是圣人的寝殿,比书里头说的还要华贵些。”
昨夜侍寝她快到天明才入睡,李延庆现下还躺在她身旁熟睡,可尉迟小娘子却已没了任何睡意。
她身子还有些不适,看着李延庆虽然威严可已有老态的容颜,不禁叹了一口气,“男女之事,倒不如书中写的那般快活。”
但这惆怅不过一瞬,很快她又恢复了兴致,撑起娇艳的脸庞,半眯着眼思索起读过的话本。
没了金风玉露一相逢,说不定还能有别的故事。
第110章 画中男女 元思蓁在王府的卧房里……
元思蓁在王府的卧房里一待就是三天, 这三天里她闭门不出,就连国公夫人来府上,也称病不见。除了定时定点给她送饭收拾的玉秋, 她是一个活人也没瞧见。
而李淮更是再没影,若不是偶尔她窃音的术法听到他的脚步声, 还真以为这人将他忘在了王府自生自灭。
不过这几天里李淮回来的极少, 即便回来, 也是脚步匆匆, 以元思蓁对他的了解,定是朝堂上又遇到了什么事儿。
一开始元思蓁觉得这样也好,她倒是省了对付他的精力, 静心研究接下来该如何行事,可关了三天她还是没了耐心。
这一日元思蓁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听着王府里的动静,终是又听到李淮熟悉的脚步声, 却还是没有走向卧房的方向。
她飞快地从床上坐起, 心中决断一番,便冲到房门前深吸了一口气, 打开门喊道:“王爷!谈一谈!”
这话喊完,院中仍是空无一人, 李淮的脚步声也只是微微一顿,元思蓁再接再厉,换上一副委屈的腔调,故意想让王府不知情的下人听到:“王爷我知错了!你不要再生气了!那天晚上我不是有意拒绝你的, 从今往后我一定按着你的吩咐, 你想要什么花样就......”
她这番无中生有的话终是有了作用,李淮果然调转了方向往卧房而来,没多久便一脸冷肃地出现在院中, 元思蓁这才住了嘴。
“王爷,我有话跟你话!”元思蓁见到人后,立刻露出个笑容,压低了声音说。
李淮脸色没有什么变化,眼中的寒光还与前几日一样,他走到元思蓁面前却不跨进房中,打量了一阵她的脸,才低声道:“不知礼数。”
元思蓁笑容更是灿烂,眨了眨眼说:“这不是要吸引晋王殿下的注意嘛?”
她见李淮只教训了一句,没有要走的意思,连忙转到正题上,“这几日我痛定思痛,实是觉得自己做错了,既然殿下还用得上我,我便决意好好完成我们的约定,助殿下登上太子之位,可困在房中哪里帮得上忙,还不得出去才能辅佐殿下!王府大小事物,朝堂后宅的消息,万一又有什么妖魔鬼怪挡道,我定能为殿下分忧的!给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吧!”
这一大串话元思蓁说的极快,生怕李淮不耐烦听下去,等她说完喘上口气,却没听到李淮有何回应。
“殿下?”元思蓁试探着又问了一句:“你若不信我们可再立契约,反正你手上也有人质,不担心我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