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思蓁讷讷点了点头,目送他几步跃上了马车,随马车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李淮方才上车有些匆忙,竟像是要狼狈地逃离一般,也没有如平常那样再撩开帘子看上她一眼。
她轻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不想了,管他的,姑奶奶我从此天高海阔自由自在,再不用看这狗男人脸色!”
将人送走后,元思蓁便如平常一般在王府中打点事务,旁人瞧不出半点不妥,待到要用午膳的时候,她才唤来玉秋交待要请国公夫人一同出游的事儿,命她好生备些吃食用具,并趁机将自己的行囊混在了其中
王府中的银钱现下都归你元思蓁管,虽然李淮那时候允诺过,事成后以万金回报,她现下也不敢真的在账面上拿个一万金,只拿了这一年攒下来的银钱。
“便宜他了。”元思蓁数着袋子里的银两,有些不忿地说。
离开王府前,她再没有多瞧一眼这住了将近一年的大宅子,许是怕自己不舍,又或是怕自己太过反常惹人怀疑,一见玉秋收拾好东西,便想也不想地坐上马车。
到秦国公府时,元思蓁却没瞧见吕游樱出来迎接,只有国公府的管事立在外头,这倒是不符合吕游樱的性子。
她刚下车还没问一句,就听那国公府管事说:“王妃来的不凑巧,夫人与尉迟尚书夫人一同去风鸣山了。”
“那二娘子呢?”元思蓁惊讶道,她原本要约着国公夫人去的地方就是风鸣山,没想竟会如此不凑巧。
“二娘子也一同去了。”国公府管事行礼说道。
元思蓁默然点了点头,也怪今日离开的安排太过匆忙,她没机会提前确定好国公夫人的行程。
再回马车后,玉秋有些犹豫地问:“那我们还去吗?”
“自然要去,国公夫人都已经在那儿了,何不前去与她汇合。”元思蓁吩咐车夫直接往风鸣山而去,风鸣山上有一处断崖,极是适合用来死遁,她虽然嘴上这么说,可心里头却觉不让国公夫人瞧见也挺好,免得吓到她老人家,在场的还有王府的下人,也能做个见证。
马车一颠一颠儿地往城郊驶去,不到一个时辰,便上了风鸣山的半山腰,她便撩开了门帘让车夫走一条偏僻的小道。
玉秋不解地问:“这条大路上都是别院酒家,还有观景阁和佛庙,国公夫人与二娘子应是会走这条路的。”
元思蓁欣赏着沿路的风景,一脸惬意地说:“小路的风景才是顶好,上了山顶再从大路下山,也能遇上她们。”
山路越行越陡,应是前些日子下了雨的缘由,路面上积了不少泥石,马车行得缓慢,元思蓁见离断崖也不远了,便喊道:“车难走,玉秋你跟着我走上去吧。”
玉秋看了眼山路,有些不情愿地提着一堆包裹,跟在元思蓁身后下了马车。
此处人烟稀少,山雾朦胧,确是有几分景致,元思蓁走到断崖边上,饶有兴致地打量起来,玉秋在旁边连忙喊道:“王妃当心些,别滑倒了!”
“宽心。”元思蓁勾了勾嘴角,又让玉秋铺了软垫在地上,摆上美酒吃食,当真欣赏起山间的美景来。
而王府跟来的下人都在马车边上,恰巧能在山路转角处瞧见她,元思蓁见时机成熟,忽然做出一副慌张的表情,捂着嘴对玉秋说:“哎呀!瞧我这记性,怎么给忘了!你快去车里头帮我拿纸笔,如此美景定要画下来做成灯笼!”
玉秋回头看了眼马车的方向,估摸着喊话有些费嗓子,又瞧元思蓁一脸焦急,只好起身往回走去,边走边回头道:“那王妃在这儿等我,我马上回来。”
“慢些走,山路滑。”元思蓁在她背后语气轻快地说。
她嘴角含笑地看着玉秋的背影,直到玉秋进了马车,寻了一会儿又探出头来,让其他几人也跟着一起找,没有人再看着她的时候,便将包裹放在身侧,做出一副眺望观景的模样站起身走到断崖边上。
脚下的断崖虽高,可却有一棵扎在石缝中的古松,这松树冠盖极广,从树干与岩壁之间移动,能沿着陡峭的断崖一路向下,最后一点儿高度,她御莲花灯青烟飞下便可,这条路她刚来长安城时便因着着急试过,这一回更是胸有成竹。
元思蓁最后看了一眼玉秋的方向,心想这丫头定会内疚,不过此时她也不可能再后悔,便收回目光看着脚下的路,用力在地上划出一道滑落的痕迹,便纵身一跃跳到了树冠后头。
不等上头有任何反应,她就用极快地速度攀着松树往下而去,也不管满手的泥土落叶,只顾着脚下越来越近的山道,待到再没有树枝可攀的时候,她一掐法诀,青烟从莲花灯中燃出绕着她身旁,带着她一纵而下稳稳落地。
元思蓁这时才听到头顶传来隐隐的呼喊声,她不敢怠慢,立刻贴着山壁从无人行过的林间,背着行囊往山下而去。
她的脚步越跑越快,心中又是快活又是怅然。从这条路下山后,是极少人行走的小道,再绕过几座小城,就是真正地离开长安城了,到时候她再想去哪儿,还不是凭心意而定。料谁也想不到,失足落崖的晋王妃,会走这么一条偏僻的小路,出现在不知何处的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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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思蓁瞧着月上梢头,心想王府的下人应该已经寻了许久,而李淮在猎场,想必还没能得到消息,她瞧着自己一身脏污,见到不远处有座小村落,还飘着客栈的旗帜,便施了个障眼法瞒住样貌,决意先在这儿歇息几个时辰再上路。
因着是深夜的缘故,这村落极是安静,只能时不时听到几声犬吠,黑漆漆一片,偶尔能看见两三个灯笼。好在客栈里头还亮着灯,想必此时还能投宿。
元思蓁拍了拍衣服上的灰,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可疑,刚要抬手敲门之时,却觉背后像是有什么在看着自己,连忙警觉地转身去看。
谁知看着自己的只是旁边宅子养的一条大黑狗,她不由松了口气,继续敲响客栈的门,“店家,投宿。”
她在外头等了许久,才听到里头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待门打开,果然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
元思蓁朝客栈里头看了眼,见厅中空无一人,也不担心这是家黑店,抬腿就往里头钻,“可还有厢房?”
中年男子手上还搭着店小二的抹布,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低声道:“有的,二楼。”
元思蓁眼神扫过他拿着抹布的手,挂上个善意的笑容,拎着自己的包裹就往楼上走。
店小二常年搭抹布的那边衣袖应有油渍,可这人却没有,他的虎口还有厚茧,是个常年习武之人,除非他刚从军中退下才做店小二没两天,否则这店定有古怪。
元思蓁遇到这种事从来不躲,甚至还想往上凑,寻些妖鬼作祟的踪迹来积攒功德,她此时刚顺利地死遁逃脱,没了在长安城里降妖除魔的机会,更是有兴致在客栈里头待上一待。
她跟在中年男子身后走过狭长昏暗的走道,倒是没有嗅到妖鬼的气息,直到他在一间厢房外停下将门推开,语气无甚起伏地说:“到了。”
元思蓁将拎着的行囊甩在肩上,刚走进房中,一声“多谢”还未说完,她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只见一个极其熟悉的背影立在窗边,此时才缓缓转过身来,冷肃的月光映在他阴沉的脸上,元思蓁只觉凛冽的杀气扑面而来。
这人一身紫黑劲装,腰间她亲手挂上的玉佩轻轻摇晃,正是此时应该身在猎场的李淮。
元思蓁如五雷轰顶直接僵在了当场,她心中千回百转不过一瞬,立刻就要转身夺门而出。
第108章 自投罗网 谁知她刚踏上走廊,便……
谁知她刚踏上走廊, 便见那魁梧的店小二面如沉水双臂环抱地立在楼道口,走到、楼梯、厅中更是围满了黑压压的影卫,她不过再往前走了一步, 影卫手中利刃齐刷刷地出鞘,堵得元思蓁寻不到一点儿生路。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步子沉重地退回房中, 压下心中的慌乱, 低着头飞快思索还有什么别的逃生之法。
李淮的目光如刀刃一般在她身上凌迟, 房中寂静了好半晌,才听他似笑非笑地说:“怎么?本王的真爱不演了?”
“演...演什么啊......”元思蓁扯了扯嘴角,扭过头说道。
她嘴上虽还在狡辩, 可心中却已凉了半截,看来李淮真的恢复了记忆,也不知究竟是何时恢复的, 又冷眼看着她演了多少的戏?想必是早就知道她要死遁一事, 才会布下天罗地网在这儿等着她送上门。
她想到自己含情脉脉地与李淮相处时,这家伙心里头说不定是冷笑着在想如何将她千刀万剐, 便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过来。”李淮冷着声朝她招了招手。
元思蓁虽极不情愿,可也知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现下唯一能苟活的办法,便是乖乖听话。
她的步子如有千斤重,眼神颤巍巍地对上李淮透着寒气的眸子,好半天才扯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说道:“王爷路上辛苦了。”
说这话时她眼角还不停撇着李淮的腰间和袖口, 生怕这人身上带了刀刃,一怒之下就要取她性命,好在李淮并未带这些, 可她心里头刚松半口气,又见李淮忽然抬手朝她伸来。
元思蓁吓得膝盖一软,想起李淮平日里的狠辣,只觉自己今晚九死一生,一狠心就往他脚边扑通一跪,双手环抱着他伸过来的手臂不放。
“王爷饶命!我知错了!”元思蓁眼角飞速落下一串泪珠,整个人蹭在李淮身上,语气又是委屈又是诚恳地说。
她此时低着头瞧不见李淮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的手臂顿了顿,便立刻连哭带啜泣地又呜咽了几声,谁知李淮竟把挂着她两只胳膊的手臂一抬,直接将她人拎了起来,沉声道:“障眼法去了。”
李淮的脸近在咫尺,元思蓁甚至能看到他睫毛上的冷意。
她飞快地一掐法诀,将本来的面貌露出,垂下眼不敢再对上李淮的眼神。
李淮的目光在她脸上一寸一寸地扫过,元思蓁只觉度日如年,待他终于松手,她才揉了揉了有些发酸的手臂,一脸愁苦地等着李淮发落。
完了,死定了......
“王妃的演技真是炉火纯青。”李淮瞧着她颊边的眼泪,歪了歪头冷肃地说。
元思蓁连忙苦笑一声,低眉顺眼道:“但是瞒不过英明神武的晋王殿下啊!”
李淮闻言却一甩衣摆坐到了桌边,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却不言语,放在桌上的手还时不时轻敲桌板。
元思蓁猜他定是在思考如何处置自己,那一声声脆响,就像一张张钉板打在她身上,打得她心头一颤一颤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元思蓁终于忍不了这折磨,狠下心想,要死也要做个明白鬼,便抬头问道:“你究竟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
李淮见她没有了方才的怯弱,反倒勾了勾嘴角,可眼中没有丝毫笑意。
“就这几日,还是在武昌的时候?”元思蓁沉下心回想,确实未曾察觉到李淮有恢复记忆的迹象,“难道还要更早?”
李淮闻言只微微挑眉,仍是只看着她不答话。
“若是早就恢复了,那你演技可比我好多了!这几天耍得我团团转!”元思蓁越说越是来气,想到自己精心安排死遁反而钻进了李淮的包围里,咬咬牙道:“你这些天早就在等着我自投罗网了吧?”
“确是等了许久。”李淮低沉的声音听不出丝毫的情绪,不禁让元思蓁回想起初见他时的模样,也是这般脸色冷肃,语气冰冷,不将人放在眼里。
元思蓁轻啧一声,“骗子,晋王殿下真是好城府,故意甩下去猎场的饵诱引我出来。”她心中已有推测,估计是李淮瞧出她有逃离的意思,才设了局引诱,居然连她离开的路线都猜到了,想必不止是这客栈里有影卫,只怕这些日子王府上上下下全部都是暗中盯着她的眼睛。
李淮实是没想到元思蓁此时还能倒打一耙说他是骗子,冷笑一声道:“那你可知我怎知你要跳崖假死?”
“为何?”元思蓁方才最是想不明白的就是这一点。
“你给那太监送的信笺。”李淮直视着她的眼睛,提起花鳞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又像是野猫戏弄猎物一般地说。
“不可能,上头有术法,你解不开。”元思蓁摇了摇头道,可看到李淮居高临下的眼神,立刻反应过来说:“你早就换了?那信笺能留印子?”
元思蓁心中大震,没想到李淮心思缜密到了如此地步,不仅如此还将她逃跑的路线猜得一清二楚,额头上不禁冒出几滴冷汗,心里头更是着急脱身之法,若是跑不掉,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那花鳞......”既然李淮知道信笺,必定不会放过早就盯上的花鳞,可元思蓁话一出口又觉不妥,连忙将语气软了下来,委屈巴巴地看着他说:“那......那王爷想如何处置我?”
李淮的眸子深不见底,一时间房中满是令人不安的寂静,元思蓁愈发心惊胆战,只求李淮能痛快给个答案。
谁知李淮沉默许久后竟慢悠悠地说:“本王岂是和你一般不讲信用的小人,你我之契,还未到解时,这些时日,晋王妃可不能平白无故地暴毙,待我入主东宫,再来论论你的去处。”
元思蓁一听到“暴毙”两个字,心中一急,生怕李淮入主东宫后真让她暴毙,便顶着他冷冽的目光争辩道:“明明是你不讲信用,当初你先毁诺,还要借着假死灭我的口,怎么如今还.......”
她没想到李淮的脸色忽的一下更是阴沉,吓得她声音越来越小,不得不将最后半句话吞了回去,咽了咽口水连忙改了语气,柔声说道:“我定会鞍前马后任由殿下差遣,做好王妃的本分,让人瞧不出一点儿端倪......”
可李淮像是不愿再多听她表忠心的言语,起身就往屋外走去,元思蓁懊恼地咬了咬嘴唇,终是狠下心视死如归跟在他身后上了马车,一路伏低做小极尽乖巧谄媚地回了长安城。
这一路在车中,李淮虽未绑她手脚,可元思蓁却觉得自己被死死钉在了车里,不过现下冷静了些,她倒是琢磨出李淮话中之意,至少到他坐上太子之位前,还用得上自己,应是暂时没有性命之忧,离着他事成之日应还有些时日,还能再伺机寻找逃脱的机会,只不过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想到此元思蓁也不得不佩服李淮,这么个心高气傲的人被她耍得团团转,竟还能再忍一段时候,不过就怕到时候李淮隐忍不发的怒火,会烧得她尸骨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