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甚大事。”小娘子朝她一笑,瞧见她身后立着的李淮,眼神微微一愣,又很快恢复如常。
“这是!”一旁的小丫鬟认出了李淮,连忙凑到小娘子耳边说:“是晋王殿下与晋王妃。”
这小娘子像是吃了一惊,有些惶恐地看向两人,连忙行礼道:“是我失礼了,晋王殿下莫怪。”
李淮的手还握在元思蓁腰上,只不以为意地回了句:“无妨。”
“不知娘子是?”元思蓁越看越是觉得这小娘子眼熟,可又确实没见过,忍不住问道。
“我是尉迟尚书府上的。”小娘子又行了个礼,抬头时眼波流转,如盈盈秋水。
元思蓁有些惊讶地说:“怪不得,瞧着与尉迟夫人极是相像,可是尉迟府上的表小姐?”
没想到小娘子却面露为难地看了一眼身边的丫鬟,那丫鬟才行礼说道:“我家娘子不是府上的表亲,是尉迟府的嫡娘子。”
元思蓁还以为自己听错,又重复道:“尉迟尚书的嫡女?”
“正是在下。”小娘子微微颔首,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变。
元思蓁眼露震惊地看了一眼李淮,见他眉头微皱,想必也是疑惑。不是说尉迟娘子一直在庄子上养着,或许早就死了吗?难不成传言是假,她病了十几年,治好就回来了?
她再瞧那尉迟娘子,见她脸上没有什么血色,倒真像是大病初愈的模样。
“你......”元思蓁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
半晌,才听身后传来李淮低沉的嗓音,“如此,你先退下吧。”
尉迟小娘子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又对元思蓁道:“我刚回京城不久,不懂礼数,这一回莽撞了,改日与母亲一起登门向王妃道歉。”
说罢,便带着小丫鬟离开了花道,往不远处的聚着好几位妇人的石桌而去,想必尉迟夫人便在那儿。
人走后,元思蓁立刻将李淮往回拉,问道:“这可真是奇事,你也有猜错的时候,尉迟小娘子没死啊!”
李淮不以为意地说:“或许是尉迟家藏得深,改日问问尉迟善光。”
元思蓁轻笑一声,“你不是与她有娃娃亲吗?现下她回来了,你岂不是不守信诺?”
她原是想打趣李淮,没成想李淮许久都不答话,脸色渐渐冷了起来。
“不过即便还奏效,也是不行的,我可不会将王爷让出去!”元思蓁连忙找补,以为李淮又是为着这些玩笑话不快。
谁知李淮闻言反倒深深看了她一眼,良久才轻声问:“是吗?”
“那还有假?”元思蓁讨好地笑道。
李淮这才收回了目光,与她一道回了国公夫人所在的凉亭,国公夫人一见到两人,连忙拉着他俩说:“我方才见了尉迟夫人,她那小女儿可算回来了!也是件大喜事!这丫头想必受了不少苦,我还以为早就死了呢!”
“我与王爷方才也瞧见了。”元思蓁答道。
“这么巧!别说,她还真与尉迟夫人像极了!一瞧就是亲生的母女!”国公夫人感慨地叹了口气,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神色古怪地打量了一遍两人的脸色,轻咳了一声对元思蓁道:“原本还想拉你过去聊聊,但不知为何我有些头昏,可能是这花香太冲,不如先回府吧!”
元思蓁一瞧便知道国公夫人的心思,想必是现在才想起李淮与尉迟娘子的婚约一事,怕她心里不痛快,才赶紧拉着人走。
见国公夫人如此,元思蓁也只好顺着她的意,将人送到国公府后,便回了晋王府,而李淮则还有公务处理,直接就去了宫中。
元思蓁倒是得了空闲,躲进西厢房静下心炼化鳄鱼妖的妖丹,一专注便不知时间流逝,待即将大功告成之时,已是夕阳西下,而门上忽然传来熟悉的石子砸门声。
她一听便知道是花鳞扔的,没想到这家伙只比她晚了一两天就回到长安,而一回来又上门找事,有些无奈地将房门打开。
没一会儿,花鳞便像一阵疾风一般钻进了西厢房,将门飞速地合上。
“还以为你要过十天半个月才能回。”元思蓁将莲花灯收起,托腮问道:“凌霄如何了?”
花鳞还是那般脸上看不出喜怒,她坐到元思蓁边上,语气淡淡地说:“凌霄无甚大碍,柳太医要我先回来一步,置办些事儿。”
“原来如此。那你来找我又是何事?不怕又被孟游瞧见?”元思蓁继续问。
花鳞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想些什么,好半天才说:“我来找你,别有用心。”
元思蓁闻言差点笑出了声,“别有用心是这样用的?再说你真是别有用心的话,还说出来做什么?”
花鳞手指一挥亮出折扇扇面,低声道:“师姐瞧我这功德,原本是不比师姐少,可师姐收了鳄鱼妖后,我便落后了好大一截。”
元思蓁挑了挑眉,不知她究竟何意,只等她继续说。
“我原本是想,定要想个法子拖住你的步子,恰巧得了好机会,可细细想来,这法子不妥。”花鳞这话说得十分坦荡,全然不像是在谋划什么阴谋诡计。
“什么机会?”元思蓁惊讶地问。
花鳞摇了摇折扇,看着元思蓁的眼睛说:“告诉晋王殿下,师姐瞒骗之事,让你失了王妃之位,再不能行走宫中。”
她这句话说得平淡,却如重锤击打在元思蓁心上,她连忙扯了扯嘴角说:“我骗他?哪里的话?”
“师姐不必再狡辩。”花鳞沉静地说。
元思蓁方才确是想掩盖,可现下想来,花鳞与凌霄不同,不会炸人,定是有确切的缘由,她才会这般说来。
她压下心中的慌乱,喝了口桌上的茶水,沉默半晌才莞尔一笑道:“哪里漏了破绽?”
“眉间血。”花鳞淡淡说道。
“可这......”元思蓁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承认得太快,眉间血不过能说明两人并非真夫妻,判断不出李淮失忆一事,她还能解释两人之间是交易的关系。
可花鳞又说:“但他不知道,他看你的眼神不假。”
这话说得奇怪,可元思蓁却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只微微一愣,目光便瞟向别处,轻声道:“就这样你就猜出来了?”
花鳞点了点头,“他不知道,只能是失忆,我原本想着,想个法子让他恢复记忆,或是将你骗他之事戳穿,可后来一想,这法子不好,久闻晋王李淮心狠手辣,若让他知道,你岂有活路?”
“那我还要感谢你了?”元思蓁没想到花鳞这般直接,叹了口气道。
“师姐误会了,我不是来借此事威胁你的。”花鳞顿了顿又说:“我方才说了,李淮看你的眼神是真,他心中有你,若你再不抽身,待到他恢复记忆之时,只怕是......这孽缘,不如早日斩断,免得落到个凄惨的地步。”
元思蓁自是知道花鳞绝不是不择手段的小人,也知道她这番话是发自肺腑为自己着想,不过这话说得直白,她连回避的机会都没有,不得不面对心中隐隐逃避了许久的事。
“师姐一直是聪明人,难道看不出来吗?”花鳞见元思蓁垂眸许久不答话,歪了歪又问道:“还是师姐也不舍得他?”
第105章 梅林深处 不舍得他......……
不舍得他......
元思蓁愣在了当场, 她下意识就想否认花鳞的话,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明明她早就想走了,可在武昌的时候她没走, 如今回了长安她也没走,她究竟还在犹豫什么?真的是还想再积攒最后一个功德吗?
不舍得......是不舍得王妃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 还是不舍得......
“怎会是不舍得。”元思蓁沉默了许久, 才勾起嘴角轻笑一声, 目光坚定地看着花鳞说:“师妹说的对, 再不走,等到李淮恢复记忆,怕是要将我千刀万剐都不解恨的。”
花鳞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 像是看透了她笑容下的遮掩,默不作声。
“事到如今,我也不隐瞒什么, 我与李淮确是结成了假夫妻, 只不过这家伙过河拆桥不守信诺,竟还有意灭口, 我一气之下才趁着他失忆,想要讨回些应得的。”元思蓁眼中只闪着狡黠, 语气带着丝得意地说:“只是没想到他失忆后如此好拿捏,还真就信了我的鬼话。”
“嘴硬。”花鳞幽幽说道。
元思蓁极是讨厌花鳞这直来直去的性子,连最后一点儿余地都不给她留,没好气道:“不信就不信。”
“师姐是聪明人, 师妹话已至此, 不再多说,告辞。”花鳞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没再多劝一句, 转身便消失在了院中。
西厢房又只剩下元思蓁一人,她有些恍神地看着摇动的木门,好半晌才起身想将门拉上,恰巧瞧见平日里总爱溜进王府的野猫立在墙头,一动不动地盯着枝头的黄雀,那黄雀丝毫没有察觉,还叽叽喳喳地不停叫唤,野猫极擅捕猎,从墙头矫捷一跃,便将黄雀叼在嘴中跳出了王府,枝头上只留下一片无主的羽毛。
元思蓁见此,低喃道:“还是小命要紧。”
这天夜里,趁着李淮还未回来,元思蓁便清点起了自己的行囊,她来时也不过只有一盏莲花灯,要走也没什么可带的,只需要再备些隐匿的阵法符箓,好躲过李淮的追踪。
她将玉秋从卧房里支开,一个人翻箱倒柜,以防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谁知翻到床边的小案上时,竟翻出了熟悉的《玉灯记》。
这《玉灯记》应是被李淮读过许多回,连书边都有些卷了,她随意翻了几页,竟瞧见上头还有李淮笔锋遒劲的批注。
“辞藻华而不实,情节异想天开。”
元思蓁撇了撇嘴,又往后头翻了几页,见都是些批评的话语,气得将书往床上一扔,语气不爽地说:“异想天开你不也信了!”
说罢,又鬼使神差地将《玉灯记》拿起,收进了那几套要带走的衣服中。
现下只等一个时机,便可溜之大吉。
此时在长安城另一头的尉迟尚书府中,刚结束了一场喜乐团圆的晚膳,尉迟小娘子回到翻新过的房中,随意躺在绫罗锦绣的软塌上,拿起手边看了一半的《玉灯记》继续读了起来。
她身旁伺候着的小丫头见此,打趣道:“娘子可是爱这样的话本,回头奴婢去多买些。”
尉迟小娘子嘴角含笑地摇了摇头,“新奇罢了,我这么多年从没读过话本。”
“那庄子上的生活无趣,娘子如何打发?”丫鬟有些怜惜地问。
“道经。”尉迟小娘子不以为意地答道,目光只停留在书上。
丫鬟还以为自己听错,又重复了一遍,“道经?”
不等她多想,又听尉迟小娘子轻声问道:“你说这《玉灯记》里头写的东西可是真?晋王殿下与王妃当真如此情深?”
“话本自然是杜撰了,可倒是挺多人信的,还有传闻说这话本就是晋王殿下派人写的,想为王妃讨个好名声。”小丫鬟想了想说。
尉迟小娘子将书捧在胸前,脸上的笑意更浓,“如此,晋王殿下倒是有心了。”
“是啊,可惜娘子回来得晚了......”这话刚说了一半,小丫鬟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闭上了嘴巴。
谁知尉迟小娘子不但不怪她,还面露疑惑地问:“怎么不说了?我想听后面的。”
“我是说......娘子若早些回来,说不定晋王妃的位置就是娘子的了。”小丫鬟犹豫了半天,才压低声音道:“不过娘子也不用可惜,尚书大人定会为你挑一门顶好的亲事的!”
尉迟小娘子噗嗤一笑,眼中若有所思,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专心看起了手中的《玉灯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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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日,元思蓁都没怎么瞧见李淮的影子,偶尔能见着,她想趁机套他的行程安排,可总是没说几句,李淮就匆忙离开。
一个身份显赫的王妃要离开长安城而不被人发现,自然不能易容一下直接跑了,一是直接失踪太过古怪,李淮定会马上起疑,二是李淮的影卫极多,皇城边上都有他的人手,难免被发现蛛丝马迹追回来。
最好的办法,就是弄个寻不到尸骨的假死,还不能当着李淮的面。
元思蓁没想到绕了一大圈,又绕回了假死上边,她已经有了打算,等哪一日李淮不能回府,她便找个由头与国公夫人一道出游,寻个时机假装跌落山崖。这计划虽可行,却没想到却迟迟套不到李淮的行踪。
她焦头烂额之际,又收到宫中的请帖,明日是高贵妃生辰,圣人特意为她设宴庆贺。
这事儿她早就知道了,可却忘在脑后,看到请帖才想起来,这倒是这几日难得能与李淮长谈的好机会,便立刻命人去采买贺礼。
直到第二日要出门之时,她才又见到了风尘仆仆的李淮。
“王爷这些日子真是劳累,好些天都不见人影,留我一个人在王府里头,好生无趣。”元思蓁上了马车坐到他身旁,嗔怪道。
李淮微微一笑,轻声道:“要务在身。”
“那之后还要如此?”元思蓁打量着他的神色,试探着说。
“父皇的心思,说不准。”李淮简短地答道,他这话倒是不假,李延庆这些日子交办了他许多事务,一下子引得李沐都红了眼,只怕今日寿宴,这家伙要阴阳怪气。
元思蓁见马车上套不到话也不气馁,等到宴席上多打探打探,说不定圣人那儿也会说些什么。
高贵妃虽是贵妃,却协理六宫位同皇后,以她的规格宴席应更是隆重,不过念着蜀王新丧,便一切从简,不过宴请的人倒不在少数,除了还在长安城的几位皇子,三品以上的官员及女眷都来庆贺。
这般正式的场合元思蓁都会精心打扮,她本就生得美,加上珠钗玉坠,更是明艳动人,一到请安的殿中,便引来不少人的注目。
她随着李淮向圣人与高贵妃请安后,便坐到了左侧的案桌上,等待开宴之时无意中扫向殿外头的案桌,恰好瞧见了坐在尉迟夫人身旁的尉迟小娘子,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都含笑点头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