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仅将后续之事都交由李淮处置,还在李淮要退下之事夸赞了几句,那话虽说的轻,可听在有心人耳中,却别有一番意味。
李淮从大殿中出来时,李延庆身边的大太监一脸笑意地说:“晋王殿下此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李淮微微颔首,没有接他的话,并不是他不想接,而是此时他头痛欲裂,要咬着牙关才能忍受。
这疼痛来得急,他想定是这些日子太过劳累才会如此,于是便迫不及待地上了王府的马车,连一个眼神都没留给大太监。
直到马车驶远后,大太监才收起脸上谄媚的笑容,挥了一把拂尘,压低语气阴阳怪气道:“这还没成事呢,就端上架子了。”
他领着跟班的小太监往回走,忽然又想起一事,连忙问道:“圣人的鱼喂了吗?”
“喂了!圣人今日亲自去喂的啊!”跟班小太监有些疑惑地回道。
“瞧我这记性,老糊涂了,怎么给忘了。”大太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圣人就爱亲自喂鱼!”
第103章 良辰美景 李淮一过晋王府的垂花……
李淮一过晋王府的垂花门, 便一句话也不多交待地直往卧房中去,他脑中的疼痛比方才更甚,再不歇下怕是连走路都走不稳。
“王爷......”孟游瞧出他脚步有些踉跄, 刚想伸手去扶,便见李淮一头栽倒在床榻上, 连忙问道:“可是身子不适?要不要唤大夫?”
“无妨......”李淮缓了口气, 用手揉了揉眉心, 示意他出去。
孟游犹豫了一阵, 可见李淮不耐再听他言,便只好先行告退,心里头想着待会儿要禀告王妃此事。
李淮感觉自己的脑海像被利刃划开一样, 出来在军中时的几次负伤,他许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疼痛,一时间额头渗出了丝丝冷汗。
他匆匆除掉身上的外衣, 想着休憩一番能有所缓和, 可人刚沾上绣着鸳鸯交颈的软枕,便闭上双眼沉睡了过去, 只不过眉头仍是紧锁,丝毫没有放松。
这一闭眼, 李淮感觉自己像是又坠入了波涛汹涌的江底,身体完全不受控制,有什么东西在卷着他四处乱撞,而他脑海中还绷紧着一根弓弦, 似乎再扯一下就要断掉。
恍然间, 他又做了那个梦。
梦到他入主东宫,坐上太子之位,牵着元思蓁的手坐在东宫的床榻上, 这一回元思蓁身上不再是朴素的衣裳,发髻上也点缀着精美的凤钗。
李淮在梦中朝元思蓁看去,那明艳动人的脸庞就在眼前,连一根发丝都看得极其清楚,就像是现实一般。
他告诉自己,这是梦境,可梦中的李淮却完全没有察觉,反倒满心欢喜地与身边人耳鬓厮磨,亲昵就如寻常的小夫妻一般。
直到他挑起元思蓁的一缕秀发,低喃道:“蓁蓁,良辰美景难得,你我......”
可他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元思蓁轻笑一声,婉转的美目中渐渐浮现淡漠的神色,还将手从他手中抽了回来。
李淮心中疑惑,刚想问她怎么了,只见元思蓁嘴角勾起一抹讥笑,朱唇微启道:“良辰美景,你我是该算算账了。”
这句话犹如一把利刃,直接扎进他的脑海中,李淮心中升起一阵慌乱,像是有什么要呼之欲出,下一瞬间,紧绷着的弓弦便猛然崩断......
纷乱的片段像潮水一样涌现,在他脑海中卷起层层漩涡,他虽痛得有些迷糊,却清楚地知道眼前的场景不再是梦,而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他的记忆。
“可是这王妃的荣华富贵迷了你的眼,舍不得了?难道还想着做太子妃不成?我若不是见你还有几分用处,怎会让一个乡野道姑占了晋王妃的名头?”他坐在书房中,朝着眼前的元思蓁说出这番讽刺的言语。
而元思蓁听了假死的安排,临走前还极其防备地说:“王爷可别将计就计,真将我灭口啊......”
为何......是这样......
李淮心中更是慌乱,还没来得细想,又被涌入的记忆拖入下一个场景。
那是大婚之夜,他一身暗红喜服,喝得酩酊大醉,刚一推开卧房,便见元思蓁将遮面的团扇随手一扔,眼中完全没有一点儿羞赧,反倒不以为意地坐到桌边吃起花生米,对他说:“早知道皇家成亲的繁文缛节这么多,就应该多找你要些报酬!”
而他听了这番话心中却极是淡然,只一甩衣摆也坐到桌边,沉声道:“事成之后,自然还有重赏。”
“那就好。”元思蓁扬起嘴角,朝他狡黠一笑,眼中闪动着红烛倒映的光华。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
巨大的恐惧将李淮淹没,记忆一段接着一段地回溯,不给他一点儿喘息的机会,直到他最后见到那个锦囊,心中仅剩的一点儿侥幸也随之破灭。
第二个锦囊中的纸片,写着的是元思蓁的名字.....
他整军凉州,被妖蛊所惑,百般无奈之下拆开了这第二枚锦囊,恰巧又在凉州城中曾遇到锦囊中写着的女子,便许下重酬求助于她。
再后来,他欣赏这女子的果决与本事,又欲找个昏聩不成器的由头,而元思蓁想要得个身份行走深宫内院,两人一番试探,便决意结成假夫妻。
待到李淮入主东宫,元思蓁功德圆满之日,便是两人分道扬镳之时。
金风玉露一相逢后的缱绻情深,不过是一场相互利用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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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思蓁离开淮南记后,又想起城门上的阵法,便绕路去查探了一番,只是她没想到,拨开城墙顶上的砖瓦后,竟是什么也没瞧见。
“奇了怪了?难不成自己消失了?”元思蓁用鞋底蹭了蹭瓦片,仍是什么都没发现,只好带着满心的疑惑回了王府。
她见卧房中黑灯瞎火的,以为李淮还未回来,可刚一推开门,就见床上已经躺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走近一看,李淮虽是睡了,可眉头却是没有松开,合上的眼帘还在微微颤动,元思蓁替他盖好露在外头的半边身子,心道这人定是累极,梦里头估计想着的也是公事。
她轻声轻脚地梳洗一番后,也钻进了被窝,回到许久没有躺过的软塌之上。
也不知什么时候,她与李淮同床共枕再不感觉到防备,甚至还有些安心。
想起那日在船上的亲昵,元思蓁低笑一声,心道,自己也真是有本事,竟将李淮这个心机深沉心狠手辣的家伙耍了,若他恢复记忆,必定气得直跺脚,只可惜到那时候,她早就逃之夭夭了!
可元思蓁也不知为何,心里头总有些说不出缘由的烦闷,她睁眼看了纱帐顶许久,才安慰自己道:“莫慌,快走了,再攒一个功德,就一个......”
第二日,元思蓁在婉转的鸟叫声中苏醒,一睁眼便看到李淮垂眸靠在床头,几缕碎发飘在耳边,不知为何,竟让人觉得他有一丝脆弱。
“王爷。”元思蓁揉了揉眼睛,掀开被子坐起,“怎么了?”
李淮这才睁眼,漆黑的眼眸深深看着她,半晌,才轻声道:“没什么,前些日子事务繁忙,有些乏了。”
“那这几日便在王府里头好好休息休息。”元思蓁展颜一笑,抬腿跨过他下了床,如平日一般没有唤来下人,自己拿起边上的衣物穿戴起来。
李淮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窗外的晨光透过她的衣衫,能看到她肩头圆润的弧度与盈盈一握的腰身。
此情此景,他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分不清究竟是梦中,还是现实。
这一晚的折磨,他的心一会儿悬在空中,一会儿沉入江底,记忆的片段已拼凑出了大概的模样,可还有些事情他记不起来。
这段记忆更像是一出戏,而他则坐在戏台子下,丝毫感受不到自己当时的种种的情绪。
“王爷你是要再睡一会儿,还是现在就起?”元思蓁轻车熟路地摆弄起他今日穿的衣衫,歪了歪头问道。
李淮默然点了点头,刚站起身子,仍是觉得脑袋有些昏沉。元思蓁已将外衣披在他身上,一双小手在他胸前摸索,系上复杂的衣带。
“今日王爷可有空与我一道去国公府请安?”元思蓁双手环抱住李淮的腰肢,从后边将腰带扯了过来,她一心一意在摆弄衣服上,许久没听到李淮的回答,才抬头去看他,却刚好对上他难以捉摸的眼神。
李淮这才淡淡一笑,语气低沉地说:“自然要去。”
“那便好。”元思蓁长舒一口气,有李淮在场,国公夫人再刁难,也有个能推上去挡着的人。
两人在王府中用过早膳后,便收拾了些拜礼,一同乘车往秦国公府而去,刚下了马车还未入门,便听到吕游樱欢快的声音,“表兄!表嫂!可算回来了!”
吕游樱梳着双丫髻,举止还像先前那般无拘无束,一手挽着元思蓁就往国公府里头去。
秦国公这一回瞧见元思蓁,倒没有像之前那样横眉冷对,但也称不上是和蔼,只受了她的请安,便拉着李淮入了书房谈心。
元思蓁自然便落到了国公夫人的手中,国公夫人屏退了身边的下人,也不让吕游樱进来,拉着她的手就问:“如何?可有动静?”
她面露难色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这事儿也是强求不来的。”
“不中用!”国公夫人甩开她的手,压低声音斥道:“枉我还觉得你是个聪明的!”
眼见国公夫人又要说个不停,元思蓁心下一横,心想反正她也要溜了,不如先打发了国公夫人,到时候再露馅,也不关她的事。
“王爷这些日子在武昌操劳得很,好几天才能见上一回。”元思蓁先是叹了口气,又有些羞赧地说:“可即便是这样,我与王爷也是......融洽的很,想必不出多久便能......”
“真是如此?”国公夫人缓了语气,打量着她的神色问。
“我...我哪里会用这些事儿骗夫人,说出来都怪不好意思的。”元思蓁把头低得更低,一脸绯红。
国公夫人轻哼一声,这才靠在了软塌上,与元思蓁说起些无关紧要的家常。
直到李淮从书房出来,元思蓁刚想跟国公夫人告辞,谁成想国公夫人还不放人,要她与李淮两人一同陪着去芙蓉园走走。
圣人不出行时,不少长安城的皇亲国戚与文武百官都能入芙蓉园内设宴,可这一回里头并没有宴会,而是因着争奇斗艳的牡丹花。
第104章 别有用心 按常理而言,此时已是……
按常理而言, 此时已是牡丹花败的时节,可这一回满园的牡丹不但没谢,反倒开得更艳, 一时间引了不少人去附庸风雅。
元思蓁一下马车,便见外头停着好些华贵的车驾, 想必芙蓉园中赏花的人不在少数。
“哟, 那不是尉迟尚书府上的管事?”国公夫人被元思蓁搀扶着下车, 指着不远处说道:“好几辆马车, 看来尚书府来了不少人,我也许久没与尉迟夫人聊上几句了,不知道尉迟小子来了没, 听说他随你去武昌受了伤?”
李淮也朝那边看了一眼,低声答道:“已无大碍,只是今日他执守, 应是不会来此。”
国公夫人点了点头, 迈着矫健的步子进了芙蓉园,一侧是元思蓁, 一侧是李淮,她边走边说道:“那真是可惜, 上次见他还是几年前随你去军中之时,也不知现下生得如何了?”
“外祖母既有此心,孙儿下一回让他来请安。”李淮接道。
“外祖母不过随口一提,他公事繁忙, 不必为了我这个老妇跑一趟。”国公夫人心情愉悦地笑了几声。
三人入了芙蓉园的正园, 还未走到池边,便见着了目不暇接的锦簇花团,可谓是争奇斗艳国色天香, 每一朵牡丹,都像是争着最后一点儿展露自己的时光,恨不得艳压群芳。
园中的游人三五成群,有的是两三个郎君坐在假山上的石亭中畅谈,有的是一群儿小娘子结伴嬉闹,还有大家命妇端坐在铺着绢布的池边,与族中女眷赏花攀谈。
国公夫人寻了个靠里头的凉亭坐下,让下人摆上了瓜果糕点,兴致勃勃地四处寻觅认识的人。
而元思蓁对园子里的人没啥兴趣,一心只想去瞧瞧那些牡丹花,方才在回廊中时,仿佛在池边上瞧见了一朵绛紫色的,极是再想去看看。
“可有瞧见尉迟夫人?”国公夫人问李淮道。
李淮微微颔首,朝边上的下人吩咐了一句,让他去园子里寻人。
不知为何,元思蓁总觉得李淮今日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似乎兴致不高,也不像平日里,时不时就会看她一眼,今日出门后,好像两人就再没对视过。
“你俩也别总与我待在一块,不如去池边走走。”国公夫人若有所思地瞟了一眼他俩说道。
元思蓁笑吟吟地看了一眼李淮,拉着他的衣袖就往亭子外边走,朝花丛而去。
此处的花篱修剪得错落有致,又有高大的梨木柳木立在其中,建成了别具匠心的花道,在花道上每走一步,眼前都是一副不同的花间美景。
“以为在武昌错过了牡丹,没成想现今还能开得如此鲜艳。”元思蓁弯下腰看着花朵上忙碌蜜蜂,心情愉悦地说。
李淮也俯下身子用手轻轻拨弄了一下花杆,将那只专心致志的蜜蜂惊走,轻声道:“为时不晚。”
元思蓁点了点头,见李淮嘴角含着淡笑,再没有方才奇怪的感觉,不过李淮这人总是阴晴不定,也不怪她多心。
“之前听王爷说起,尉迟尚书在为尉迟郎君相看,不知如何了?”元思蓁见花道上没别的人,想起尉迟善光与尤三娘一事,压低声音问李淮道。
李淮跟在她身后,语气淡淡地说:“尉迟自是不愿......当心!”
此时元思蓁虽走在前边,却一直扭头看着李淮,没有留意到转角处忽然出现的人,一不小心便撞了上去,这一下虽撞得不重,但元思蓁没站稳往后退了几步,还好被李淮稳稳扶住。
“呀!娘子如何了?”那被撞到的也是位小娘子,身量纤细如弱柳扶风,竟不甚跌到了花篱上,她边上的丫鬟着急地将人扶起。
元思蓁连忙道歉:“是我大意,娘子可有摔着?”
那小娘子衣着淡雅,可都是顶好的布料绸缎,想必是位官家女眷,元思蓁瞧她面容,着实生得好看,一双杏眼微微翘起,朱唇精致小巧,此时发髻上挂了几片牡丹花瓣,不但不显狼狈,反倒衬得人比花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