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宴后如往常一般有歌舞助兴,边上的官员也都开始随意攀谈,元思蓁瞧了一眼龙椅上兴致勃勃的李延庆,不由有些奇怪,他竟这么快就从丧子之痛中抽离出来,不过倒也合常理,最是无情帝王家,没了一个儿子,他还有好几个,况且李渝也不是其中他最喜爱的那个。
元思蓁看了眼身旁谈笑风生的李淮,宴席主角的儿子吴王李沐倒受了冷落,她敏锐地察觉出了什么,心想难不成李淮真要达成所愿了?
他俩本来的约定,就是到他入主东宫那一日终止,如此说来,她现在离开,也不算毁约。
“我脸上有什么?”李淮轻声问道。
元思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盯着他太久了,连忙扭过头说:“没什么,许久没见王爷,看一看罢了。”
若是平常,李淮在大庭广众之下听到她这样的话,定会羞赧不搭理,谁知这一回却压低了声音说:“你怕见不到了不成。”
元思蓁脸色一僵,扯了扯嘴角说:“可我总想着日日见,妇人短视罢了,王爷莫放在心上。”
李淮没再说什么,垂眸一笑,便端起酒杯去了李沐那处。
元思蓁此时才发觉后背冰凉一片,竟是被李淮一句话就吓出了一声冷汗,她不停安慰自己道,李淮不过随口一说,一定是她心虚,才会想到别的。
这一番变故后,她再也坐不住了,也跟在高贵妃身后,去殿外与与女眷攀谈。
高贵妃也听闻尉迟小娘子回来一事,一脸喜色地与尉迟夫人攀谈,“瞧你这女儿,与你生得八分相似,是个美人坯子!如今苦尽甘来,可要给她寻个顶好的亲事,若是拿不定主意,尽管来找本宫。”
尉迟小娘子低眉顺眼地叩谢,眼神却总时不时地瞟向身后的大殿。
元思蓁还以为她是在看自己,便想着也上去聊几句,谁知尉迟小娘子跟高贵妃行完礼,就与别家的娘子一同去了边上的梅林,而尉迟夫人则拉着她说起了话。
“我家善光就听得进去晋王殿下的话,老身斗胆求晋王妃相助,能让殿下劝一劝他,收了玩心,好好成家。”尉迟夫人没说几句,便脸色忧愁地提到尉迟善光。
“或许左郎将心里头早就有了打算,怕你们不同意,不敢说罢了。”元思蓁想了想才隐晦地说。
尉迟夫人是个聪明人,立刻听出了她的暗示,连忙道:“若是如此,只要是清白人家,我哪有不愿的,他父亲那儿我也会去劝的。”
元思蓁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微微一笑,尤三娘现下是自立门户的商户女,不知算不算得上尉迟夫人口中的清白人家,再者,她又有那一重身份......
“想必这些日子左郎将也忙得很,或许没心思想这些。”元思蓁换了个话头,又打探起李淮的行踪,“王爷这些日子也没落王府几次。”
尉迟夫人叹了口气道:“听老爷说,今日善光是与见王殿下一道准备围猎的事儿。”
“围猎?不是先前才......”元思蓁惊讶道。
“圣人兴致不减,想着去西北边的猎场再来一回。”尉迟夫人自然不能论圣人的长短,只简短地说。
李淮如今在京中,圣人出行围猎他定会带着人马跟随,一去至少要两三日,倒是个不错的时机。
元思蓁朝尉迟夫人点头告辞,若有所思地行到一旁的梅林边上,在心里头谋划起了离开的细节安排。
她让玉秋在好几步外跟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梅林深处,宴席的喧嚣声也逐渐远去,却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便立刻停下了脚步,躲到林子后边朝里看去。
李淮的背影她一眼便认出来,此时他没在宴席上,怎么也来了梅林里头。
待她再走近几步时,才瞧见边上的凉亭里亮着烛火,有位身着淡紫襦裙的小娘子正在里头描着一盏灯笼。
第106章 孤男寡女 孤男寡女不在宴席上待……
孤男寡女不在宴席上待着, 跑到没几个人的梅林里头来,元思蓁怎么瞧怎么觉得不对,可李淮又不像是孟浪多情的人, 她虽是疑惑,却不敢出声打扰, 放轻脚步慢慢朝那边靠过去。
也不知李淮在这儿待了多久, 此时竟已要转身往回走, 吓得元思蓁往边上一缩, 生怕直接正面撞上。
好在那亭中的小娘子出声喊道:“晋王殿下留步。”李淮才停下了脚步。
元思蓁这时才看清,亭中人正是方才见过的尉迟小娘子,她心中更是不解, 尉迟小娘子这是在做什么?这时候在皇宫的梅林里画什么灯笼。
“晋王殿下。”尉迟小娘子声音婉转清脆,她一手提着灯笼走到李淮身后,裙边上绣的蝴蝶随步子摆动, 栩栩如生, “不知晋王殿下觉得我这花灯如何?”
元思蓁看不清李淮的神情,只见他微微扭头, 打量了一会儿那灯笼,才听不出喜怒地说:“尚可。”
尉迟小娘子轻笑一声, “只是尚可?我在庄子上待了这么多年,日子无趣,成日就爱摆弄这些玩意,竟还得不上殿下一句赞美。”
李淮闻言却不答话, 尉迟小娘子便将灯笼举到了他面前, 面露羞赧地说:“殿下可愿收下我这灯笼?”
女子私下赠花灯给男子,元思蓁这般聪慧,哪里还猜不出尉迟小娘子的意思, 她只觉荒谬非常,想不到隔了十几年,尉迟小娘子心里头还念着李淮。
李淮沉默了好一阵,才冷声说道:“既然灯笼是尉迟娘子亲手扎的,我又怎能夺人所爱?”
尉迟小娘子还是不放弃,丝毫不顾及此处是随时会有人来的梅林,继续说道:“你我年少相识的情谊,不过是一盏灯笼,殿下也要见外?还是说殿下早就将我忘得一干二净?”
饶是元思蓁不爱论人长短,此时也忍不住心中腹诽,你与李淮认得时,只怕都是毛没长齐的小孩,哪里能谈得上情谊二字。
不过她倒是没想到,李淮听完这话,再没犹豫转身就走,将尉迟小娘子一个人留在了原地。
元思蓁赶忙蹲下身子躲过李淮的视线,等他走远后她才钻出脑袋,见尉迟小娘子提着灯笼坐回了亭中,脸上看不出丝毫的不忿,只有些失落地晃着双腿,低声喃喃:“果然话本都是杜撰的。”
话本?
元思蓁看着她手上的灯笼,又看着李淮远去的方向,不由想起了《玉灯记》里的情节,难不成这尉迟小娘子是在模仿《玉灯记》中她与李淮的初遇不成?
若真是如此,她真要怀疑尉迟小娘子是不是病还没好,借着高贵妃的生辰宴在皇宫禁地与皇子亲近,这要是被人瞧见,不但她的清白没了,还让李淮也蒙了坏名声,不过好在李淮是个心思清明的,没被美色冲昏了头脑。
元思蓁也不愿再藏着,寻了个时机悄悄回到大路上,朝不远处的玉秋招手,领着人又回了宴席。
就在她走后不久,吴王李沐一脸阴沉地出现在凉亭边上,他方才与李淮在梅林边上相谈,一时话不投机又被李淮刺了几句,便失了与他再说兴致,闷闷不乐地入了梅园。
谁知在这无人之处的凉亭中,竟有位极其貌美的女子坐在亭中,手边还放着一盏灯笼,淡黄的柔光映在她的脸上,像极了画中的仙子,李沐本就爱美色,见那女子穿着打扮不像是父皇的妃子,便上前问道:“你是哪家的娘子?”
尉迟小娘子先是一愣,瞧清楚来人的衣着样貌后,脸上又浮现出羞赧的笑容......
这天夜里,花鳞在御药房中收到了元思蓁传的信笺,那信笺藏在药方之中,还施了隐匿的术法,只有花鳞解开才能瞧见。
元思蓁收拾好了行囊后,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才给花鳞写了这封辞信,简单了说了两句自己的打算。
花鳞粗略一看,便将信笺烧成了灰烬,面色平静地拿起手边的折扇,要像往常一样去城里逛逛,看能不能攒到什么小功德。
自下山后她已许久没有见过师兄师姐,这一回再见又要分开,她心里头是有些不舍的,但她向来喜怒不言于色,旁人瞧着,只会以为她冷漠无情。
花鳞一个人走在长安城的大街上,心里却反复揣摩着元思蓁离开的计划,怕这其中有什么漏洞,丝毫没有留心在积攒功德之上。
待到她即将走到城门边时,忽然警惕地朝后看去,夜晚的微风将她的法子吹起,却没有瞧见身后有何不妥。
没一会儿,她便听到了武侯巡逻的脚步声,便一个闪身跃进了小巷中,再出来时,那奇怪的感觉已经消失,或许只是武侯的原因,她多心了。
花鳞也没了继续夜游的兴致,匆匆回宫,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晚的风与平日里有些不同......
而晋王府的卧房中,元思蓁虽已闭上了眼睛,可却完全没有睡意,她方才使了心眼问李淮何时去围猎,谁知竟就是后日,而李淮则明日就要前往猎场。
这便是说,明日就是她离开的良机。
元思蓁虽已下定了决心,可心里头还是有些忐忑,实在是睡不着,便睁开了眼睛看起了枕边人的睡颜。
李淮的侧脸棱角分明,飞眉入鬓英气非常,沉睡后没了白日里的锋芒,倒显得柔和了许多。
与李淮相处了这么久,她倒是越发看不懂他的性子了,明明是个心狠手辣之辈,却还真被她几句话耍得团团转,一点儿也没有以前的聪明劲,也不知该说是她厉害,还是李淮太过幼稚。
花鳞说李淮待她是真,那明日她走后,李淮会不会伤心......
元思蓁立刻将这想法从脑海中赶出去,心想她担心李淮做什么,还不如多担心一点儿自己的小命,若是等他恢复了记忆,哪里会有什么伤心,只怕是恨不得啖她血食她肉。
想到此,元思蓁谨慎起见,想再探一探李淮的灵台,谁知她的手还未碰上李淮的眼睛,就听到李淮低沉的嗓音,“睡不着?”
元思蓁伸了一半的手立刻搭到李淮肩上,亲昵地拍了拍他,语气轻柔地说:“宴席上喝了点酒,酒劲没散,还真睡不着。”
李淮这才慢慢睁开了眼睛,扭头看向元思蓁,透进房中的月光映在他眼底,让人看不出其中的情绪,“有心事?”
元思蓁抿唇一笑,摇了摇头道:“没心事。”
可李淮却不移开目光,元思蓁觉得自己像是被看透了一般,无奈垂下眼眸看向别处,寻了个借口说:“是想王爷,这些日子见不着人,好不容易多说几句话,王爷又要出去好几日,虽是围猎,但畜生不通人性,我心里头担忧。”
她闷声将话说完后,等了许久才听李淮说:“你在王府中等我几日便好。”
元思蓁靠在他手臂旁,轻轻点了点头,“嗯。”
她听着李淮又再平缓的呼吸声,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哪里还敢再去探他灵台,她闭着眼又胡思乱想了许久,仍是没有睡着。
这夜长安城不能入眠的人不在少数,就连九五至尊的李延庆也还坐在灯下批阅奏折。
大太监候在一旁忍不住说:“圣人当心身子,明日再批阅也不迟啊!”
李延庆咳了两声,端起边上的茶盏一饮而尽,叹气道:“明日还有明日的奏折,都怪朕忙着贵妃的生辰,耽误了政务。”
“这怎是圣人的过错,只能怪老奴是个没甚本事的阉人,不能帮圣人分忧。”大太监连忙弯下腰说道。
李延庆轻笑了几声,“社稷重担,哪里是你能分忧的。”
“老奴多嘴了,要分忧也该是几位龙章凤姿的殿下,老奴只能用心伺候圣人的起居罢了。”大太监随侍多年,说话极得李延庆心意。
李延庆闻言也放下了手中的奏折,状似玩笑地问:“那你倒是说说,朕这几个儿子,哪一个能为我分忧啊?”
“几位殿下岂是老奴可以议论的!”大太监腰弯得更低,语气惶恐地说:“圣人折煞老奴了!”
谁知李延庆还继续问道:“是晋王李淮,还是吴王李沐?”
“这......”大太监没想到他如此直接,还点名道姓,饶是他八面玲珑,此时也要好好斟酌一番才敢搭腔。
“行了,料你也不敢说。”李延庆不以为意地说:“朕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储君也该早日定下,如今合适的就只有他俩人,确是有些拿不定主意啊!”
“圣人英明果决,想必早已有了决断。”大太监笑吟吟地继续研墨。
李延庆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想起暗卫向他禀报在梅园中的事儿,轻声说道:“朕还要再瞧上些时日。”
等到李延庆终于就寝,大太监才轻轻合上寝殿的门,行至一偏僻的拐角处,拉着在这儿等候多时的宫女轻声说:“告诉贵妃娘娘,圣人已决意要在吴王殿下与晋王殿下中定下储君,应该就是近些时候,娘娘要早做准备了。”
小宫女点了点头,从袖中递了个荷包给他,才缩着身子匆忙离去。
第107章 意想不到 第二日天刚亮,元思蓁……
第二日天刚亮, 元思蓁便起身为李淮打点行装,她轻车熟路地在李淮腰间挂上玉佩,还伸手多捋了捋穗子, 心想这应是最后一次干这伺候人的活了,等今日过后, 再也不用在李淮跟前做这温柔小意的妻子了。
“王爷今日定是要小心, 手上的刀伤还没好, 千万莫再碰到了。”元思蓁牵着他的手往王府外走, 轻声叮嘱道。
李淮一身紫黑劲装,显出他的宽肩蜂腰,气质卓绝让人移不开目光, 他看着元思蓁问道:“我不在这几日,你一人可无聊?”
“无聊我就去寻国公夫人或者樱娘逛逛。”元思蓁展颜一笑,站在王府门前与李淮对视, 又为他理了理领口。
李淮闻言, 嘴角难得勾起一丝笑意,“如此甚好。”
说罢, 他便转过身要上马,谁知元思蓁却一把拉住他的袖口, “王爷......”
“怎么了?”李淮微微挑眉,眼中浮现一丝担忧。
“没什么。”元思蓁压下心中纷乱的情绪,踮起脚凑到李淮耳边,嘴唇擦着他的耳垂, 微不可查地说了一声:“一路保重。”
她刚放下脚尖, 便又挂上了灿烂的笑容,眼中的温情就像是寻常送丈夫离开的妻子都有的一般。
谁知李淮却立刻别过了脸去,那一瞬间她仿佛瞧见他的脸色大变, 就连肩膀都有些微微的颤抖,元思蓁以为是自己看错,刚想再说什么,才见李淮侧过头,面色沉静地闷声道:“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