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一心一意都扑在研究菜式上,我要寻她,也只能去店里头。”尉迟善光像是有些失落,他说完顿了一会儿,又皱着眉头问:“你问三娘的事儿做什么?”
元思蓁扯了扯嘴角:“左郎将别误会,没别的意思,我只是见尤三娘一个弱女子能这么快撑起店门,好奇罢了,我还想着哪天不做王爷的护卫了,也去开家小店!”
不化骨是因执念而生,只有执念消散,才能入土为安。她之前猜测,小周主的执念应该是她得到又失去的权势,若是如此,尤三娘又怎会每日都扑在研究菜式上呢?
难不成一个宏图大略的女皇帝的执念就是做吃食?
元思蓁绝是不信的,这后头定还有什么别的隐情。
尉迟善光听了她的辩解又笑道:“逗你呢!还当真?再说,以你的小身板,怎么能入三娘的眼!”
“左郎将这话说的,我这小身板可是把你从皇陵中拉了出来啊!拆城之时也出了不少力!”元思蓁这些日子也弄清尉迟善光是个平易近人的性子,便故作气恼道。
尉迟善光连忙赔罪,朗笑道:“是我用词不当!”
他是李淮心腹,前朝僵尸与鳄鱼妖的大致缘由,李淮并未对他隐瞒,此时再说到此事,尉迟善光不由叹了口气,问元思蓁道:“你可有见过识破药炉的道士?”
识破药炉的其中一个道士就在他眼前,可元思蓁却只能故做沉思地说:“见了那么一眼,果然仙风道骨。”
尉迟善光闻言眼中一亮,面上又犹豫了一番才开口:“你可知他去处?”
元思蓁摇了摇头,“高人不都是神出鬼没的吗?”
“那倒是可惜了。”尉迟善光垂下眼眸,有些失落地说。
“左郎将这是遇到什么鬼怪之事了?高人不在也没事,我也认识几个厉害的道长,或许能帮得上?”元思蓁连忙又问,一看尉迟善光就是有事,到手的功德可不能飞了。
尉迟善光一脸不信地说:“你能认识什么厉害的道长,想必都是装神弄鬼的牛鼻子老道,我早就觉得长安城里的这些家伙碍眼,回去之后定把他们都扫出去!”
元思蓁之前就觉得尉迟善光对道门颇有敌意,可这一回却主动询问,极是怪异,便忍不住继续说:“我认得的道士虽不是三清祖师那样的高人,可却不比那识破药炉的道士差,若左郎将真有意一见,在下也是愿意引荐的。”
她说话间,尉迟善光的脸色变了又变,极其纠结,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只笑了笑说:“若我真有意,再来找你!”
元思蓁见他不愿多说,也没继续追问,不过刚回了厢房,就迫不及待地问李淮一二。
李淮也觉奇怪,依他所知,这些日子尉迟善光并未遇到什么别的事儿,怎会忽然想找什么道法高深的道士。
“这就奇怪了。”元思蓁一边夹着菜一边问:“话说,左郎将为何会如此厌恶道门呢?”
她这话只是随意一问,没想到李淮却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沉下脸思索了许久,才说道:“你莫要在意。”
元思蓁一愣,连忙道:“我虽是道门中人,但真不会在意他的看法。”
“我不是说这个......”李淮薄唇微抿,像是在心里头想了会儿措辞,才徐徐说道:“是因着尉迟家的小娘子,尉迟善光的妹妹。”
“原来他还有个妹妹?”元思蓁惊讶道,她在长安这么久,完全没听说过尉迟尚书家还有个小娘子。
李淮点了点头,眼角瞥了一眼她的神情,才轻声道:“我母亲与尉迟夫人交好,尉迟夫人诞下小娘子后,两人便口头上说了个娃娃亲,后来传到我父皇的耳中,竟还应了下来。”
元思蓁头一回听说此事,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好半天才明白过来,李淮那句话的意思是怕她吃味。
“娃娃亲罢了,我哪儿会在意!”元思蓁笑了笑说:“那后来呢?为何......”
李淮见此,才继续说道:“后来,她三岁时生了重病,送到了庄子上疗养,就再没有在京中露过面,官员之间有传闻,说尉迟小娘子早就死了,只是那病极其古怪,怕惹人非议,才秘不发丧。”
“可这和尉迟善光厌恶道门有何关联?难不成还是道士施法害死的?”元思蓁皱眉追问。
李淮微微颔首,“尉迟善光是这样想的。我也是后来让影卫去查,才知道尉迟小娘子病重后,有个道士曾来瞧过,也不知说了什么,尉迟尚书便信了他的话,把人送去了个庄子养着,可后来再也没见过尉迟小娘子,我猜,也是不在人世了。”
元思蓁听完这其中的缘由,沉思了一阵,才说:“如此说来,尉迟善光是觉那识破药炉的道士道法高深,才想着寻来替他妹妹瞧病?那这岂不是意味着,尉迟小娘子还活着?”
“或许尉迟善光自己也不知道。”李淮垂眸想了想,才轻声说道。
“原来如此。”元思蓁叹了一口气,心想若尉迟小娘子真的活着,说不定是中了什么妖邪,这倒又是个积攒功德的机会。
李淮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忍不住说:“我派影卫去查探,纯粹是为了掌握情况,并没有别的心思,你莫要多心。”
元思蓁闻言噗嗤一笑,拿起筷子给李淮夹了块肉,“如今我才是晋王妃,怎会去吃味一段没头没尾的娃娃亲,何况那尉迟小娘子在不在世上还不知道呢!再说了,我哪里是蛮横善妒的妇人。”
李淮微微一笑,又继续用起了晚膳,可心里头却觉得元思蓁的脾气有够古怪,以前爱吃味得很,还跑到花楼里去寻他,可到了武昌却还想着把胡姬塞给他,也不知道心里头到底在想些什么。
至于那小太监的事,他已猜到了三分。那日在黄鹤楼上,还躺着个满脸是血的人,当时没有留意,后来他才想起来,那人便是曾经被秦国公请来看风水的道士。
三人都会道法,聚在一块必定不是偶然,可元思蓁似乎完全不想让他知道,他也没有主动去问,心里头还有些期待,或许元思蓁会主动告诉他。
第二日一早,晋王的车队便早早启程,踩着城门上的晨鼓声驶入了久违的长安城。
元思蓁从车中探出脑袋,见到城门时才想起,这顶上还有个藏了十年的旧阵法,不由有些疲惫,回城后事儿一件接着一件,连歇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李淮原是在闭目养神,听到她的叹气声才问:“怎么了?”
“没什么。”元思蓁缩回脑袋,托腮看着李淮轻声道。
华贵的车驾入城后,沿着宽阔的中轴大街,一路往晋王府而去,路边的百姓瞧见,皆驻足观望,有好事之人还与旁人私语:“晋王殿下平安归来,蜀王殿下却客死异乡,也不知这长安城会不会乱。”
纷杂的吵闹中,没有人留意到,那巍峨的城楼顶上闪过一道暗红,若从天上俯瞰,便能见到一个血红的阵法隐隐显现,将元思蓁原本覆盖在上面的聚阳阵遮盖......
第102章 必有后福 李淮送元思蓁回了王府……
李淮送元思蓁回了王府, 还没落脚便带着一行人往皇宫中去,向圣人复命。
这几月一直对外称晋王妃卧病在床,现下本尊终于回来, 玉秋差点儿流眼泪,她一是激动, 二是庆幸再也不用日日提心吊胆。
“这些日子王府可有发生什么事儿?”元思蓁换上久违的襦裙, 任由玉秋随便梳个发髻。
玉秋有些手生, 摆弄了许久才找回点要领, “没什么大事,管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倒是几位王妃跟官员家眷都递了拜帖, 说是想来探病,国公夫人都帮王妃一一回绝了。”
“那就好。”元思蓁靠在软塌上伸了个懒腰,连日的奔波让她精疲力尽, 可眼下有不得不去做的事儿, 只能强打起精神,收拾一番身上的符箓阵法, 等待夜幕的降临。
入夜后,元思蓁像之前一样, 轻车熟路地翻出王府,往淮南记的方向而去。
只是过了好些日子,长安城武侯的巡逻路径有了不小的变动,她躲起来费了好些功夫, 硬生生在路上耗了小半个时辰。
她到淮南记门前时, 早已大门紧闭,只有门边的两个大灯笼还亮着,而里头黑漆漆一片听不到半点声响。
元思蓁绕到淮南记后院, 一个利落的翻身就跃到了院中的树杈上,她见院中也没有人影,便直接从后院的楼梯往住人的厢房走。
这院中虽然寂静,可却没有像皇陵一样僵尸阴煞之气横生,根本令人联想不到,这里头住着的,是百年不腐的不化骨。
她已经将莲花灯握在手中,小心翼翼地去寻尤三娘的房间,可没想到二楼空无一人,连淮南记的伙计都没见到一个。
“跑哪儿去了?”元思蓁随意摆弄着店内的装饰,往大厅中走去,却没想到刚走到二楼的转角口,便瞧见下边亮起了一盏小小的烛灯。
那烛火摇曳,映照出一个女子恬静温婉的脸庞,她像是等了许久一般,朝元思蓁淡淡一笑,轻声说道:“你终于来了。”
元思蓁顿住了脚步,飞快扫了一眼四周,袖中的手指已掐上法诀,微微扬首道:“你在等我?”
尤三娘垂下眼眸,拿起边上的蜡烛剪,随意拨弄起颤动的烛火,“白日尉迟郎君来后,与我说了武昌的事,我便猜到,有人会来找我,只是想不到,这人就是晋王妃。”
她说‘晋王妃’三个字时,嘴角含笑地朝元思蓁看去,那双秋水剪瞳的眼睛,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气度。
元思蓁咧嘴一笑,从容地沿着楼梯而下,丝毫不回避尤三娘打量的目光,直接坐到了她对面,隔着一张小木桌与她对视。
“都说京中多奇事,果不其然,连身份尊贵的王妃都是个道士。”尤三娘打破僵局,轻笑一声先开了口。
元思蓁看着她颊边的酒窝,若不是从容的仪姿,她绝不会以为尤三娘就是前朝女帝,“京中确是多奇事,谁能想到淮南记的掌事娘子曾是九五至尊。”
“上辈子的事罢了。”尤三娘摇了摇头,替元思蓁斟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
“那这辈子不想将失去的再夺回来?”元思蓁没有顾忌地抿了一口茶,语气平淡地问。
尤三娘脸上的笑容更盛,说道:“自然是想。”
元思蓁端茶的手顿了顿,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可还未说什么,又听尤三娘说:“可想夺回来的,不是皇位。”
“那是什么?”元思蓁连忙追问,弄清尤三娘的执念,才有办法渡化不化骨。
尤三娘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轻叹了口气,良久才说:“宽心,我的执念不会动摇江山社稷,也不会伤害无辜的人,你只需给我些时日,待我放下执念,自会回到应该去的地方。”
她语气轻柔,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坚定,即便元思蓁对她十分防备,却也能听出,这话并非诓骗之词。
“你说不会伤害无辜的人,可尉迟善光呢?”元思蓁继续问道。
提起尉迟善光的名字,尤三娘的眼中终是闪过一丝惆怅,却又很快被笑意掩盖,“我早已不是活人,怎会与他有什么结果,你不必忧心。”
元思蓁想起这些日子尉迟善光对尤三娘的用心,心里头竟有些替他不平,“可他倾心于你,还想娶你为妻,你这般,岂不是害苦了他?”
“冥冥之中皆有因果。”尤三娘又叹了一口气,看着元思蓁的眼睛,轻声道:“我方才所说句句真心,重活一遭并非还想着皇权富贵,只要等上些时日,不需你出手,我便会化为尘土,永远离开这个地方。”
“你的执念就是他?”元思蓁从方才就有这个猜测,现下便直接试探道。
而尤三娘闻言微微一愣,不过一瞬又挂起了淡笑,眼中惆怅更深,“晋王妃聪慧,一眼便看穿了我。”
“可他......”元思蓁没想到真让自己猜中,不由心中震惊,尉迟善光确是个好端端的活人,怎会成了前朝女帝的心中执念,除非......
“你与他,前世认得。”元思蓁沉声说道。
凡人死后,过奈何桥喝孟婆汤,洗净一世尘埃,再坠入轮回,重回人世。尉迟善光不过二十出头的年岁,会与百年前的尤三娘有纠葛,便只能是这个缘由。
尤三娘见话已至此,也没有了再隐瞒的意思,“是,他曾说过,接我回淮南,十里红妆娶我为妻,没想到却一去不回,我一个弱女子在深宫之中苦苦挣扎,权势不过是为了自保,可临死时心里头想着的,竟还是他远去的背影,那时候我才知道,这是我一辈子都没放下的执念。”
她的语气极其平淡,听在元思蓁耳中却极为震撼,她不知道自己是为尤三娘的执着而感慨,还是为了两人间的情谊而惋惜。
元思蓁垂眸沉默了许久,才决意最后问她一句,“十里红妆娶你为妻,你便能放下执念化为尘土?”
尤三娘眼中闪烁着憧憬的光芒,“我上辈子过的苦,这辈子不敢奢望安平喜乐,不过是圆一个少时的梦。”
年少时的阴差阳错,成了一世苦苦追寻的执念,即便皇权在握俯瞰天下,夜深之时,也是一个人的空叹寂寞。
“你能将其中缘由都告诉我,也是料定我除了让你放下执念,没别的法子渡化你。”元思蓁站起身,有些无奈地将茶盏又推了回去,“但我会一直盯着你。”
“随意。”尤三娘见此,便知道元思蓁已被自己说动,也起身送客,临了还说了句:“你不盯着,晋王殿下也拍了不少人盯着我,哪里还能做什么坏事。”
元思蓁嘴角含笑地点了点头,示意她不用再送,便光明正大地推开淮南记的大门,走入了寂静的夜色中。
若让师父知道,她将一个不化骨留在长安城里头,定会气得吹胡子瞪眼,可元思蓁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心软,或许是也没别的好法子了,又或许是尤三娘的眼神,那番深情,怎能有假......
李淮在宫里头待了许久,即便先前已在奏折中写明,现下还是将武昌城发生的事都一一禀报。
李延庆对前朝余孽之事恨极,更何况还害死了他的亲儿子,一时间又气又悲,缓了好些日子,才有了今天的精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