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一走,下人们开始撤走亭子里的布置。不到半刻钟的时间,亭子还是原来的亭子,孤仃仃空荡荡。
恰如苏宓的心。
红岭临走前无比同情地看着她,摇头叹息一声。
她笑得比哭还难看,“红岭姐姐,我说错话了。都是我不好,我不是故意惹郡主生气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是想讨她欢心的。”
马屁拍到马腿上,司马延怕是恼她了。
贵人心,海底针。她哪里知道像司马延这样高贵独立的王府郡主,却是一个视男子为天的小女人。
当她再次出现在鹤园外面时,红岭再也没有送点心出来,自然也没有让她休息晒太阳的小凳子。好在她自己有所准备,自备凳子和瓜子。
司马延站在窗边,凤眼深深。
此女莫不是把鹤园当成戏园子,还带了凳子磕瓜子。她心里堵着的那口气一直未消,面色更是沉得吓人。
红岭小声请示,“郡主,要不要奴婢劝走表姑娘?”
“不用。”司马延似乎听到什么声音,像是歌声。
那歌声轻松欢快,调子是从未听过的。
鹤园朝南,日晒充足。无风的冬日晒着太阳,简直是人生一大美事。苏宓被晒得昏昏欲睡,嘴里还在哼着曲子。
“郡主不要生气了,都是我的错。郡主不要生气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她胡乱哼着,语不成章,调不成曲。
憋了一肚子气的司马延:“……”
这唱的是什么东西。
一道阴影罩下来,苏宓浑身一凉,睁开眼对上那双薄怒未消的凤眼,吓得差点从凳子上跌下来,“郡主…郡主,我上回说错话了,你原谅我吧。”
她从兜里捧出一捧瓜子,“我请你吃瓜子,可香了。”
司马延盯着她的脸,又看向她手中的瓜子。她连忙起身让坐,“郡主,你坐!”
红岭以为自家主子定是不会坐的,主子生性喜洁,从不踏足污浊之地,眼里容不得半点灰尘。那小凳残旧无比,主子岂会屈尊。
下一瞬,她便震惊了。
只见司马延一掀衣服,还真就坐了下去。
苏宓狗腿无比地捧着瓜子蹲在面前,“郡主,你吃。”
司马延无比嫌弃地看着那成色不算好的瓜子,“你来道歉,就准备拿几颗瓜子打发我?”
“我…我没钱,我的银子要存着买宅子。再说我又出不去王府,不是自己亲自买的东西用来道歉都不诚心。这瓜子是我嬷嬷托人买的,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瓜子。”
红岭暗道,表姑娘说话真直。
苏宓一门心思讨好司马延,“郡主,要不要我替你剥?”
司马延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她想这个眼神应该是默认,贵人就是矫情。
红岭又震惊了,主子竟然愿意吃表姑娘剥的瓜子。
苏宓奋力剥着瓜子,每剥一颗就放在司马延的掌心。这手掌可真够大的,这么大的手掌竟然愿意窝在后宅料理庶务,还真是令人惋惜。
她每剥一个瓜子,就说一声我错了。
最后司马延实在受不了,“闭嘴!”
“哦。”她紧紧闭起嘴巴。
司马延见状,嘴角微扬。
暖阳如金,晕生出璀璨光芒。他们一坐一蹲,瞧着竟是无比和谐。同样出色的长相,纵然一个极尽奢华尊贵,一个质朴简单,却是如此的珠联玉映。
红岭险些看痴了。
忠亲王妃来的时候,远远看到这一幕,还当自己眼花了。她扶着许嬷嬷的手,揉了揉自己的眼,“我是不是看错了,那个人是鹤儿?”
许嬷嬷也很吃惊,“像是郡主。”
郡主跟前的人,应是那位表姑娘。听说郡主对这位表姑娘另眼相看,看来此言不虚。
忠亲王妃犹不信,她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最是一个爱干净的人。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衣服垂在地上,又怎么容忍自己如此随意。
还有鹤儿的表情,是她从没未见过的放松。
“鹤儿…是不是在笑?”
许嬷嬷回道:“好像是。”
忠亲王妃喃喃,“鹤儿自小稳重待人疏离,我还以为他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没想到他还会这样笑。”
这时司马延也看到她们,不甚自然地起身。待瞧见自己白如雪的衣摆处沾满灰土,凤眼徒然凌厉又嫌弃。
苏宓只感觉自己眼前像是突然冒出一座山,然后她听到司马延在唤母妃二字,她赶紧站起来向忠亲王妃行礼。
忠亲王妃眼神复杂,看看她,又看看自己的孩子。这两个孩子竟然走得这么近,是什么时候的事,自己居然没有察觉。
苏宓很有眼色地告辞,还不忘搬走自己的小凳子。她走得并不快,瘦弱的身形显得那么的可怜。
“鹤儿,你和她…”
“母妃,是她自己主动来鹤园的。她让我坐她的凳子,也是她主动给我剥瓜子的。”
还有剥瓜子这一出,忠亲王妃难以置信。她认真看着自己的孩子,这孩子有多难讨好,没有人比她这个当娘的更清楚。
朝天城多少世家公子小姐,她从未见鹤儿对别人如此亲近。
“可是鹤儿,她到底是…”
“母妃,我知道她的身份。她主动示好,我岂敢推拒。我等臣子可以不闻不问,却不可有求不应。”
忠亲王妃想了想,这话确实有理。只是听着怎么那么怪,鹤儿对宫里的皇子公主们可不是这般有礼。
她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孩子,不期然看到司马延微红的耳根。
“鹤儿,你是不是不讨厌她?”
说不讨厌是婉转,或许她应该问是否喜欢。
司马延回道:“不讨厌。”
忠亲王妃没有再问,心情说不出来的沉重。
第19章 我只喜欢你
小年一过,年关近在眼前。
王府上下忙活开来,秦嬷嬷倒是难得有空闲。她早早托人买了布,准备给苏宓做过年穿的新衣。
杏色的料子,倒是难得的鲜艳。
“嬷嬷,这颜色不耐脏,我喜欢黑色的。”
苏宓是真的喜欢黑色,又耐脏又耐看。
秦嬷嬷闻言心酸不已,别的姑娘只会嫌颜色不够亮,她家姑娘想的却是耐不耐脏。有几个姑娘家会喜欢黑色,也就她家姑娘这么懂事。
“是嬷嬷没用。”
“嬷嬷,我是真的喜欢黑色。”
“姑娘,你别说了,嬷嬷听了心里越不好受。”秦嬷嬷眼眶湿润,“这样的料子,若是放在从前,连嬷嬷都不会多看一眼。”
而今她家姑娘在过年时才能置办一身这样的新衣。
自打说开身世后,秦嬷嬷越发觉得愧对她。
“嬷嬷,你不是说他们的事和我无关。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总想着这些。比起前些年,今年好过了许多,我只盼着以后能年年如此,便已心满意足。”
秦嬷嬷擦着泪,姑娘这般容易知足,也是好事。若不然知道自己原本是金枝玉叶,却落魄到寄人篱下,怕是会失了平常心。
也亏得姑娘如今和鹤园走得近,否则这样的日子她们都过不上。前些日子姑娘天天往鹤园跑,怎么这两日不去了?
不是苏宓不想去,而是苏宓觉得差点惹恼司马延,好不容易把人哄住,还是得缓上一缓。凡事欲速则不达,她不能操之过急。
她在府中没有玩伴,无事时一个人跑到亭子附近晒太阳。
眼下看上去她在府中的日子好过许多,但她知道那是因为大公主在侍疾。一旦大公主能出宫,想必她的好日子就要到头。
除非司马延能站出来护着她。
只是司马延那个人,她实在是有些摸不透。讨好之路任重道远,还不知何时才能被对方真正放在眼里。
除了大公主,曲婉儿也不会轻易放过她。她才这般想着,便看到曲婉儿带着丫头婆子朝自己走来。
还真是冤家路窄。
曲婉儿最近的日子不好过,大公主被禁足,她在端妃娘娘那里没有落下好。又因为苏宓,她惹了忠亲王妃不喜。
“苏宓,你让我好找。”
“婉儿姑娘,你找我做什么?”
曲婉儿笑得诡异,“当然是来替大公主传话的。”
苏宓作出害怕的样子,像是一听大公主三字就浑身发抖。她惊恐的样子取悦了曲婉儿,曲婉儿笑得越发畅快。
不管这个表姑娘是谁,都不可能逃过大公主的手掌心。
“我困了,我要回去了。”苏宓要走,被两个婆子拦住去路。
四下无人,没有人能帮她。
曲婉儿嘲弄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苏宓,你是逃不掉的。”
苏宓垂眸,曲婉儿说得不错,她确实逃不掉。她连王府都不能出,如何能逃得过大公主的算计。
所以原主死了。
不过她不是原主,曲婉儿不是大公主。
“我为什么要逃?这天下是姓李的。”
曲婉儿瞳孔一震,再一看她瘦弱无依的样子,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她怎么可能会知道?她不会知道的。
天下是姓李,但她姓苏。
“苏宓,你在我面前再怎么样我也不会怪你,不过大公主不一样。因为你上次不听话,害她受责罚,她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婉儿姑娘,大公主不是喜欢我吗?”苏宓白着一张脸,“我知道了,她是不是又要来王府找我玩?我不想和那些动物一起玩,我想和人玩。我怕它们咬我,我能不能不和它们玩?”
“这可由不了你。”曲婉儿昂着头,欣赏着她的恐惧。
她突然往地上一坐,“我受伤了,婉儿姑娘推了我,我不能陪大公主玩了。”
那地上有石有土,她蹭得一身灰扑扑的。
曲婉儿骇然,还当她上回只是说着玩,没想到她真的会用这一遭。记起她那个令人发毛的笑,曲婉儿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苏宓,你以为耍赖就能逃过去吗?你真是太天真了。”
“我不管,我就要这样。”苏宓一脸你耐我何的模样,“大不了我再弄伤我自己,反正大公主喜欢我,她不会怪我的。”
曲婉儿狐疑地看着她,难道她真的知道了什么?
大公主再是不喜欢她,也只敢作弄她,意图将她吓死,而不敢真正伤到她。大公主尚且如此,何况自己这个臣子之女。她如果胡乱指责,说是自己伤了她,或是大公主推卸责任,到时候倒霉的只能是自己。
天家人,果然没有一个简单的。
“你还赶紧起来,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大公主能找你玩,那是你的荣幸。我只是一个传话的,你犯不着这么为难我。”
“我不管,你是大公主的跟班,你也替我传个话,就说我受伤了,不能陪大公主玩。”
曲婉儿气结,苏宓竟然将她当成下人使唤。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命令我做事?”
苏宓突然笑了,“婉儿姑娘,你说我是什么东西?”
曲婉儿又是一惊,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又来了。
这个低贱之人,难道真的知道?
苏宓正欲起身,突然重新趴在地上,“我好痛…婉儿姑娘,你为什么推我?”
“你胡说什么,明明是你自己倒在地上的。”
“婉儿姑娘,我…我就这一身衣服,我怎么舍得弄脏,是你…是你推我的。我…”苏宓像是害怕极了,“你说我自己摔的,那就是我自己摔的。”
曲婉儿正奇怪着,一抬头便看到不远处的司马延。
这个苏宓……果然是小看了。
“我竟不知为客者居然敢欺辱主家。”
“郡主表姐,不是我推她的,是她自己故意的。”曲婉儿暗恨,原来在王府她是客,而苏宓居然是主家。
苏宓从地上爬起来,模样无比可怜,“郡主,你别怪婉儿姑娘。是我…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我的衣服都脏了…”
一个如此看重身上衣裳的人,怎么会趴在地上不起来。
司马延向来不喜欢曲婉儿,这个姨家表妹心思太杂。一面巴着大公主,想在端妃娘娘跟前得脸,以为自己配大皇子绰绰有余。一面又恨不得攀上东宫二皇子,将来做个人上人母仪天下。
岂不知无论是端妃还是皇后,都看不上不学无术的长平侯。
“曲婉儿,这里是王府。”
“郡主表姐,真是她自己摔的,和我无关。”
司马延面无表情,凤眸如冰,“苏宓,你说实话,是你自己摔的,还是她推的?”
苏宓抬头,心中划过异样。
司马延是要为她做主吗?
真的是这样吗?
她咬着唇,“郡主,我不过是一个低贱之人,不值得郡主为了我…婉儿姑娘是你的亲表妹,郡主不应该为了我这样的人…”
曲婉儿气结,这个苏宓还真是会做戏。难道这些年她和大公主都被骗了吗?
司马延凤眼深沉,“你是王府的人,你在王府一日,我便不能让外人欺了你。”
“我是王府的人?”苏宓喃喃着,“谢谢郡主,有你这句话…我以后再也不怕了。”
曲婉儿不愿相信,苏宓怎么能入司马延的眼?司马延这个人孤冷又清高,连大公主都不放在眼里。
然而她不信也得信,因为司马延接下来的话毫不留情。
司马延说:“在王府,谁也不能欺她。你不能,别人也不能。”
这个别人,是指大公主。
苏宓怔怔凝望着,以后司马延真的会护着她吗?这原就是她的目的,为什么她觉得如此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