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宓露出向往之色,“真的吗?”
“当然。”李昭拍着胸口保证,“本王可是最守承诺之人。”
小太监小声道:“殿下,该回了。”
李昭不悦地瞪一眼,他和小美人说得正高兴,这奴才竟然扫他的兴。不过他这次是偷溜进王府的,如果被司马延发现了,他毫不怀疑对方会把他丢出去。
他实在是怵司马延,又磨了一会后恋恋不舍离开。
苏宓望着他远去的身影,眼神复杂至极。
风中似乎吹来一阵冷冽之气,她苦恼托腮,“大皇子也是一个好人,他还带鸡给我吃。可是我心里还是只喜欢郡主一个人,怎么办?”
四周一片安静,连半个人影都不见。
“嬷嬷说不能去找郡主,我要听话。”她随手捡起一根枯枝,一寸寸掰断,“去找郡主、不去找郡主、去找郡主、不去找郡主……”
枯枝掰完,最后一小截在她手里。
“去找郡主!”她连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杏眼怯怯地环顾四周。然后欢喜无比地捏着那截枯枝,像是在叮嘱自己一般。“明天去找郡主,我就偷偷看一眼,我不打扰她。”
太阳渐西,原本暖阳照到的地方渐阴。
少女欢喜而去,脚步轻快一如云雀。
不远处的假山后,一抹白色隐现。
第15章 想你了
小院静悄悄的,水井边还有未洗完的衣服。
苏宓以为秦嬷嬷不在,一推门进屋才发现秦嬷嬷正坐着发呆。桌上放着那只精美的攒盒,盒子里的点心还有八个。
那一个是拿回来当天主仆二人分吃的。
她手脚轻,进了门秦嬷嬷还未察觉。
斑驳老旧的桌子,衬得那攒盒越发精美,那点心越发珍贵。秦嬷嬷似怀念似悲伤,花白的发令人心酸。
“嬷嬷,你怎么只看不吃?”
苏宓的声音像是把秦嬷嬷惊醒,秦嬷嬷的眼眶是湿的,苍老的脸上还有猝不及防的伤感。“姑娘,你…你回来了。”
“嬷嬷,你为什么看着点心哭?”苏宓过去,认真看着她。
她拭着眼角,努力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嬷嬷没有哭,是风进眼了。”
屋子虽旧,但门窗皆闭,哪里来的风。
苏宓看着她,目光担忧。
她心下酸涩,再也顾不上难过,“姑娘,你是不是饿了?嬷嬷这就去给你取饭,你先吃点心垫垫个肚子。”
“嬷嬷。”苏宓拉住她,“我不饿。这个时辰大厨房里不会有饭的。我…不想你去求那些人,也不想你再低三下四。”
“姑娘,嬷嬷是下人,下人哪有不求人的。”
苏宓杏眼漫起泪花,“红岭姐姐就不用求人。”
秦嬷嬷望着眼前的少女,眼神哀伤。十五年了,她们主仆在王府举步维艰,她已经忘记当年的体面和风光。那时谁不捧着娘娘,她身为娘娘身边的掌事宫女何等受人尊敬。
她的风光和体面都是娘娘给的,她为姑娘低三下四是应该的。
“姑娘,他们现在好多了。”
自打姑娘和鹤园走近,大厨房的那些人脸色好了许多。
苏宓摇头,“嬷嬷,我真的不饿,你别去。我…在外面吃了东西。”
秦嬷嬷知道她向来不撒谎,还当她是在鹤园那边蹭了一点吃喝。如果郡主愿意一直看顾姑娘,那该多好。
只是天意难测,忠亲王再是恩宠有加,那也是臣子。
苏宓坐在她身边,捧着一块点心小口小口地吃。这点心名为冰花,她记得当年娘娘亲手做出来的样子。
想不到时隔多年,姑娘吃的却是别人做的。
“嬷嬷,这点心真好吃。”苏宓一脸满足,“宫里的人吃得真好。”
“姑娘…你别看他们吃得好,其实日子也不好过。”
“吃得好住得好,日子也会难过吗?”苏宓很是不解的样子,“嬷嬷你去过宫里吗?你怎么知道他们日子不好过。”
秦嬷嬷不敢看她的眼睛,含糊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哦。”苏宓低头,“他们再不好过,也有好吃的。”
“姑娘以后一定会顺遂平安的。“秦嬷嬷眼眶一酸,差点落泪。
“我父母在天之灵会保佑我吗?”
面对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秦嬷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噙着泪,拼命忍着不哭。她多想告诉这个孩子真相,然而她不能。
她答应过娘娘,不能说。
娘娘最后所盼,不过是姑娘做一个寻常之人。过着简单平凡的日子,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那些阴谋算计那些勾心斗角不该是姑娘承受的,她只愿姑娘能嫁个体贴的郎君,有人照顾守护。
苏宓还在看她,像是非要问一个清楚明白。
她按着眼角,声音发涩,“你娘九泉之下,定会保护你的。”
“我爹呢?”
“你…爹…”爹这个字她差点说不出口,“他…可能投胎转世了吧。”
苏宓眼中的希冀慢慢消散,杏眼渐渐蒙上一层失望,“嬷嬷,你骗我!”
秦嬷嬷心下一跳,姑娘小时候问过自己父母的事,长大后再也没问过。如今再次提起,难道是知道了什么?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姑娘这长相又极像娘娘。王府人多嘴杂,保不齐有人说漏嘴被姑娘听到。
她紧张无比,声音越发干涩,“姑娘…”
苏宓抬头,已然泪流满面,“嬷嬷,我知道我爹是谁,我也知道我娘是谁。别人说我娘不是好人,我不信!”
“姑娘,你…你听谁说的?”
“嬷嬷,大公主为什么总戏弄我,王妃为什么对我不闻不问。以前我总也想不明白,我觉得是我太笨,我不够聪明所以她们才不喜欢我。他们说赵贵妃是祸国殃民的妖妃,说先帝是沉迷美色的昏君…而我是他们的孩子。像我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活在世上。”苏宓哽咽着,那种刻骨铭心的记忆浮上心头,她能清晰感受到原主的自我厌弃。
一个人到底有多绝望,才会觉得自己被世界抛弃。
“所以不是我不够好,而是我就不应该出生。”
“姑娘…你别说了,那些事和你无关。老奴答应过你娘,不能告诉你真相。你娘希望你做一个普通人…”
“嬷嬷,我娘可能想错了。如果我能过普通人的生活,我就不会养在王府里。”
秦嬷嬷一怔,像是重新认识这个自己养大的孩子。
她活了大半辈子,行将入土,竟然还不如一个孩子看得明白。若是陛下真有心放过姑娘,大可将姑娘送出京外。
苏宓抹去泪水,“嬷嬷,对别人而言,想过平常的生活或许易如反掌。但对我而言,却是难于登天。不过前路再难再苦,我也想好好活着。”
秦嬷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早已泣不成声。
苏宓握住她的手,“嬷嬷,我会带你离开王府的。”
”姑娘…你别管我…”
“嬷嬷,我只有你一个亲人,我不能没有你。”
“姑娘…老奴糊涂啊…你娘她…”
“嬷嬷,我娘真是一个坏人吗?”
秦嬷嬷猛烈摇头,“不…你娘没有害过人。”
苏宓看着她,“我相信嬷嬷。”
主仆二人一夜泣语,清静的屋子不时传出幽咽声。
斗转星移,不过是几个时辰的事,却像是沧海桑田天翻地覆。秦嬷嬷以为苏宓一下子承受不住太多,少不得要消沉难受几日。
不想晨起时,她对上的是一张笑靥如花的小脸。瘦弱的少女眼还肿着,眸中却无一丝阴霾,面上也无一丝颓丧。
看着自家姑娘欢快向她挥手道别,她几次欲言又止。她知道苏宓要去哪,在这个王府里,姑娘能攀附的也唯有安和郡主。
她望着天,喃喃着:“娘娘,你可一定要保护姑娘啊。”
*
鹤园一切如常,内殿除了青峰和红岭外无人敢进出。
院中小池中鱼儿嬉戏,一只白如玉的仙鹤独立水中。几株腊梅开得争奇斗妍,幽幽冷香随风飘远。
殿内温暖如春,原本闭着的窗户大开着,不时吹来一阵冷风。司马延坐在窗前,裹着雪白的狐衾。
那张清冷如玉的脸面无表情,凤眸凝望着窗外。
红岭纳闷不已,几次想劝自家主子。这大冷的天,郡主若是吹出什么毛病来,他们做下人的如何担待得起。
然而她知道郡主的脾气,迟迟不敢开口。她恭敬退到外面,素月上前低语几句。她惊讶地看了看院子外面,又看了看殿内。心下狐疑着,又觉得不太可能。
她三步两步出去,果真在一棵树后找到苏宓。
“表姑娘,你有事吗?”
“没…没事。”苏宓小脸微红,“我就是没有地方玩。你放心,我不会打扰红岭姐姐的,也不会打扰郡主的。”
她说得极其认真,红岭自是不疑。
“表姑娘要是无聊的话,不如去花池那边喂鱼。”
“不…我不去喂鱼。”苏宓脸一白,拼命摇手。
红岭猛然想起上回的事,不敢再提。
苏宓脸上尽是后怕,还在奋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红岭姐姐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表姑娘,你真不是来找郡主的?”
“不…不是。”苏宓羞赧着,声音极小,“我就是想看她一眼,一眼就好…”
红岭还来不及想她这句话的意思,便见自家主子不知何时过来。那一身的气势如冰霜一般,冷眉冷眼极为漠然。
苏宓也看到了司马延,杏眼晶亮。“郡主,我没想打扰你,我就是…想你了。”
司马延冷睨着她,“既然看过了,还不快滚!”
红岭:“……”
第16章 抱紧你
苏宓眼中的光寸寸散去,到最后黯淡灰暗。那张原本苍白的脸更是惨白到无血色,小脸无措又失落。
有风吹拂她额前的碎发,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红岭心生不忍,目露同情。
司马延皱眉,“怎么,不肯走”
此女是可怜不假,但她费尽心机讨好自己,一门心思想巴结自己,意图昭然若揭。即便她是受人指点,也依然让人不喜。
苏宓没动,小身板瑟瑟缩缩。“不,不是。郡主你刚才让我滚,我就这么一身新衣服,要是滚脏了就没有衣服穿。郡主到底是让我滚,还是让我走?”
这身新衣服是她仅有的一身厚实暖和的衣服,如果弄脏弄破了,她又得换上原先那样的薄袄子。
司马延自小锦衣玉食,闻言难免错愕。
红岭是下人,虽说是鹤园的大丫头,但也不是不知人间疾苦之人。王府下人们一季尚有两身新衣替换,表姑娘怕是连下人都不如。
王妃不是一个苛待下人的主母,也不知道为何不待见表姑娘。她小心观察自家主子的脸色,只见司马延正盯着地上看。
那地上写着字,依稀可见是数术。
苏宓用脚将字抹去,声音怯怯,“我写着玩的。”
“你会算账?”司马延问。
“我也不知道会还是不会,我就是喜欢数东西玩。”
红岭惊讶地看着她,这位表姑娘还真是让人意外。
司马延死死盯着她,像是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她懵懵懂懂地回望着,似乎并不知道何为数术。一个从未出过王府的人,也未曾师从过数术夫子,要不是天资过人,怕是没有其它的解释。
“某人买十八斗米,每斗米四钱银子,费银几许?”
“七两二钱银子。”
苏宓几乎不加思索,红岭更是惊讶。
司马延凤眸微变,又问,“某人十九两八钱买三十尺布,粗布三钱银子一尺,细布九钱银子一尺。请问此人买了多少尺粗布,多少尺细布?”
苏宓歪头想了想,回答道:“十二尺粗布,十八尺细布。”
红岭脸上的惊讶变成惊叹,表姑娘也太厉害了。
司马延转身离去,丢下三个字,“跟我来。”
苏宓茫然地站在原地,指指自己又指指司马延,问红岭,“刚才郡主是让我跟过去吗?”
红岭从震惊中回神,“表姑娘,郡主是让你跟着。”
司马延人高腿长,行动如风一般不似寻常女子娇柔。苏宓低着头跟在她身后,表情像是一个受委屈的小媳妇。
这两人一个是高高在上的郡主,一个是寄人篱下的孤女。明明最是尊卑有别之人,红岭却觉得他们是一样的人。
她也说不出来是为什么,总觉得主子或许没那么讨厌表姑娘,表姑娘也不像表面上的那样害怕主子。
苏宓套上鞋套进到内殿,无比乖巧地站在屏风后面。司马延取了一本蓝皮账册过来,递到她面前。
这手真大,手指真修长。
苏宓心道,接过账册。
“你算一算,六月云轻纱卖了多少匹,本利共多少?”司马延背手而立,看着她。
她翻看起来,一边翻一边用手比划着。半刻钟后,她翻到最后一页,道:“六月云轻纱卖出三十六匹半,共计三千两百八十五两银子。”
分毫不差。
若不是亲眼所见,司马延根本不会相信世上有如此天赋之人。
只可惜……
苏宓道:“郡主,这样记账着实费神,算账之人一页页翻去更是费时费力。为何不分门别类,以日期为序将每日账目填上去即可,如此查看起来也颇为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