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苏宓翻个身,“它以为躲着不出来我们就不会抓它…它躲得再好也没用…”
苏宓的话迷迷糊糊,像是在说梦话。
秦嬷嬷听得却是浑身一凉,姑娘说得对。躲得在好有什么用,姑娘在那人眼里本就不应该活着。那人若真容不下她们,凭是她们再谨小慎微也逃不掉。
或许以前是她错了。
她幽幽叹息着,一时间竟然有些后悔。
*
苏宓早起来又要去鹤园,说是去等点心。
秦嬷嬷送她出门,叮嘱她几句。看她一脸天真懵懂的样子,好多话秦嬷嬷都说不出口,唯有反复叮咛她要守礼、不能忤逆郡主。
她软软糯糯地答应着,一副不知人生愁苦的模样。
秦嬷嬷欣慰她比以前开朗的性子,庆幸她忘记那些不好的事,更盼着以后她永远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
她告别秦嬷嬷,像离巢的鸟一般欢喜出门。路上碰到素月,素月是奉司马延之命来请她的。她满脸疑惑,好奇司马延找她有什么事。
素月道:“表姑娘你去了就知道了。郡主看中表姑娘,表姑娘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奴婢。”
言之下意,是在邀那日之功。
苏宓认真不已,“我不会忘记的。”
素月目的达到,越发对她殷勤。沿途一直说个不停,半句没有提到曲婉儿,也没有提到忠亲王妃。
她心里有了底,想来昨日之事被封了口。
引她进内殿的是红岭,从红岭的脸上她没有看出什么情绪。在门外时,她正准备拿出自己的鞋套,不想红岭递过来一双白色的新鞋套。
她微微一愣,接过来。
“上回我见你这么用,便做了几副。”红岭解释。
她笑得极腼腆,“红岭姐姐觉得有用就好。”
套上新鞋套,她独自一人进了内殿,红岭没有跟进去。
她忐忑不安地站在屏风外,不敢抬头去看屏风里面的人。殿中冷香沁心,温暖无比。不大会的功夫,她觉得有点热。
屏风内的贵妃榻上,司马延慵懒地斜靠着。依旧是白衣胜雪,清冷又不失高贵。她手里捧着一本书,似是看得入神。
一刻钟过去。
两刻钟过去。
三刻钟过去。
苏宓觉得越来越热,双腿又麻又软。
“昨日你去惊扰我母妃了?”屏风内传来不辨喜怒的声音。
“…是,我不是故意的。婉儿姑娘说我父母都不是好人,说我娘是害人精,说我爹不明是非,听女人话…”
书本重重拍在桌上的响声一震,她像是被吓到一般身体瑟缩着。
“所以你就去问我母妃?”司马延的声音还是听不出什么情绪。
苏宓埋着头,“…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怎么了,我一门心思只想知道婉儿姑娘说的是不是真的。我上回问过你,你说不认识我母亲。我想着我母亲是王妃娘娘的远房表妹,王妃娘娘一定是见过她的。我…我错了,我不应该问的…”
一阵沉默。
又一刻钟过去了。
苏宓越发不自在,身形开始轻晃。
“上次我在外面并未听到你的呼救声,何以我一出现你就大喊救命?”司马延再次发问。
“我是看到郡主后才喊救命的。”
苏宓答得理所当然,司马延看了过来。
那双凤眼微眯着,说不出来的深沉冷漠和探究。
“以前大公主捉弄我,无论我怎么求饶都不会住手。那些人都是大公主的人,婉儿姑娘也是大公主一边的,我知道没有人会救我。当我看到郡主,我也不知怎么的就喊了。可能是我心里盼着郡主会救我…”
又一阵沉默。
殿内静得吓人。
苏宓苍白的脸被热气熏得泛红,额头鼻尖冒出细小的汗珠。她盯着脚上的鞋套,洁白如雪的料子,绵密而又细腻。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自己快要站不住。
“咕咕”肚子一阵响。
这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清晰无比,她额头的细汗冒得更多,臊得险些无地自容。屏风内毫无反应,她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往里瞄,只见贵妃榻上那金尊玉贵的人正在闭目养神。
视线之中,是不染纤尘白。地上的白毛毯子,贵妃榻上的白毛垫子。一应桌布盖帘皆是白锦银绣,连桌上的茶具亦是如同白玉一般。
这样的白和她的低微格格不入,她仿佛误闯仙境的褴褛之人。
不知又过了多久,久到她感觉自己化成一根木桩。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倒下去时,她终于听到红岭的声音。
红岭在殿外禀报,说是大皇子送来宫中新出的点心。
贵妃榻上的人缓缓掀起眼皮,凤眼凌厉。
“拿去喂狗!”
这声音又冷又沉,听得苏宓手心冒虚汗。
红岭遵命,正要照办。
屏风内又传出司马延的声音,“狗怕是不会吃,赏给她。”
这个她,指的是苏宓。
苏宓腿一软,就势跪地谢恩。
第12章 吃不了兜着走
宫里的点心,自是精致可口。
雕花描金的攒盒里,是一朵朵透明如水晶的花。水晶的花瓣中内镶着蜜渍过的鲜花瓣,一片片娇艳欲滴栩栩如生。
盒中有九朵花,每一朵都不一样。白的牡丹、红的玫瑰、粉的荷花。一股子花香甜香,着实令人喜爱。
苏宓微张着唇,如痴如迷。
红岭跟在司马延身边,常日里见惯好东西,反应倒是平淡许多。许是苏宓的表情委实太过让人忍俊不禁,她眼中不自觉带出笑意。
“红岭姐姐,郡主真的把这些点心赏给我?”苏宓问,犹不敢信的样子。
“是的。”红岭笑答,尔后不知想到什么神情微微一变,“你不介意这点心原本是要喂狗的吗?”
“不介意啊。”苏宓回得极快,“这么好的东西,喂狗多可惜。我嬷嬷曾经说过,这世上有很多人活得不如狗,我才不会和狗计较呢。”
红岭观她神色确实不以为意,心下感慨。这位表姑娘当真是个心思简单之人,若是旁人怕是会多想。
“表姑娘说得极是,我家郡主不过是讨厌大皇子,并没有其它的意思。”
“嗯,我知道郡主是一个大好人。”苏宓极其赞同,露出与有荣焉的笑容。
红岭像是不经意提起一件事,说是昨日曲婉儿被忠亲王妃留下说话,出王府时眼眶都是红的。
苏宓闻言先是露出感激的目光,然后羞赧低头。
离开鹤园时,她两手占满。一手提着点心,一手抱着一个蓝色的大包袱,包袱里是红岭托人帮她买好的东西。
秦嬷嬷看到那攒盒之后眸光微闪,待苏宓打开攒盒时,她苍老的面色微微变化,呼吸跟着沉重几分。
“这点心…”
“是大皇子送给郡主,郡主赏给我的。”
“原来是宫里的东西,怪不得这么好看。”秦嬷嬷低喃着,眼中泛起一抹怀念与忧伤,能做出这种点心的御厨,想来也是一个心灵手巧之人。
包袱里除去一身厚实的新衣外,还有一双皮面毛里的鞋子。新衣的料子中等,颜色稳重老气,一看就是干活能穿的。那鞋子更是不怕打湿,最是适宜冬日里在外面穿。
“姑娘,这…”秦嬷嬷很震惊,同时也很感动。
“嬷嬷心疼我,我也心疼嬷嬷。”
一句话说得秦嬷嬷感动落泪,这孩子真是有心了。她原当姑娘孩子心性盼着外面的点心,不想却是给她置办衣服。“嬷嬷为姑娘做的一切,都应该的。”
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应该的。
如果苏宓还是原主,或许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她既是原主,又不完全是原主。她能置身事外看清身边的人,也能辨别出旁人的真心或是假意。
如果秦嬷嬷丢下她不管,她又能如何。
“没有什么是应该的,嬷嬷你不是常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如果没有嬷嬷,或许我早就死了。我知道嬷嬷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我也想为嬷嬷做些事。”
“姑娘,嬷嬷对你好,就是在报恩…”
秦嬷嬷泪流满面,她报的是棍杖之下的救命之恩,她报的是将她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再生之恩。
她忘不了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她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姑娘深一脚浅一脚。突然黑夜被火光照亮,不远处的屋子被吞没在大火之中。
火光模糊了她的眼,也照亮了前方的路。
一转眼十五年过去,怀中的小婴儿长成如今的模样。她在这个孩子的眼中,看到当年照亮前方之路的火光。
这火光再次模糊她的眼,却温暖了她的心。
她被苏宓推着去换上新衣新鞋,感觉从身到脚都暖和起来。她噙泪笑着,两颊的皱纹褶得厉害。别过脸抹泪之时,眼角余光看到一行人朝小院走来,忙让苏宓去床上躺着。
“姑娘,你等会装病,老奴来应付她。”
苏宓看向那行人,“不,嬷嬷,不是大公主要见我。我听红岭姐姐说端妃娘娘病了,大公主要侍疾。”
说话间,曲婉儿一行人走近。
对方一身银红的斗篷,照旧是高傲的表情和轻蔑的眼神。在看到苏宓的那一瞬间,她抬起的下颌越发显得傲气。
那日王妃姨母将她叫去,明明没有一个字是训斥,她如今想来依然羞愤不已。姨母说姑娘家应谨言慎行,莫因逞口舌之争而连累旁人。
她记得姨母说这话的表情,神色极淡。也清楚记得姨母说这话时的语气,极其平静。但她知道,姨母已经对她生了间隙。
从小到大,姨母都很喜欢她。她在王府行走,待遇堪比王府正经的姑娘。要不是这个蠢货跑到姨母面前胡说八道,姨母就不会对她失望。
“苏宓,我有话和你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秦嬷嬷欲拦,被苏宓轻轻拉开。
“真不是大公主要见我吗?”
“不是,是我有话要和你说。”
曲婉儿耐着性子,示意她走到一边。两人往外走,倒也没有出院子。秦嬷嬷被两上婆子挡着,不能近前。
“婉儿姑娘,你有什么话和我说?”苏宓天真问。
曲婉儿脸色几变,“我是来向你道歉的,上次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就当我没有说过。”
“道歉?”苏宓吃惊地捂着嘴,“你明明就说过啊,我怎么能当成你没有说过?不过我不会放在心上的,因为王妃娘娘说你是胡说的,我父母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你不放在心上就好。”曲婉儿磨着牙,姨母竟然在这个蠢货面前说她胡说,让她脸面往哪里搁。
秦嬷嬷目光担忧地看着自家姑娘,见苏宓不卑不亢的站着,还有那虽瘦弱却挺直的背,她不由得红了眼眶。
以前那个胆小懦弱的孩子,终是长大了。
苏宓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样子看着曲婉儿,“婉儿姑娘你也别放在心上,谁还没有糊涂的时候,说错话也是难免的。”
曲婉儿大怒,咬牙切齿,“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的宽宏大量?”
“别…别…你别感谢我。”苏宓连忙摆手,“我还得感谢你每回都替我和大公主传话,你真是一个尽心尽责的人。”
替人传话的是什么人?那是下人!
曲婉儿气得手抖,“大公主…”
“我知道大公主喜欢找我玩,但我真的怕她养的那些东西。”苏宓露出后怕的表情,忽而调皮一笑,“下回她再来找我玩,我就弄伤自己,你说好不好?”
曲婉儿一愣,这个蠢货竟然在笑。
“不好吗?也是。如果我故意弄伤我自己,大公主肯定会知道我是不想和她玩。我不能这么做,这么做会伤她的心。”苏宓苦恼着,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看着曲婉儿,“那我就说是婉儿姑娘把我弄伤的,这样大公主就不会生我的气了!”
曲婉儿一脸见鬼的模样,这蠢货在说什么。
她惊骇着,心中如掀滔天大浪。
天家血脉相残,倒霉的是旁人。
“你…你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苏宓小脸一绷,赌气道:“我就要这么做,反正我也不喜欢你!”
“你…你,你这么做的话,大公主不会再喜欢你的。”曲婉儿低吼出这句话的时候,恨不得掐死眼前的人。
苏宓望着她,好像在沉思,“她要是不喜欢我的话,就不会来找我玩。她不来找我玩,我就不会被吓得做噩梦。这样的话,那就让她不喜欢我好了。婉儿姑娘,谢谢你提醒我。”
鬼才提醒她,谁要她的谢谢。
曲婉儿觉得自己头都快气炸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蠢有人,连正反话都听不明白。
”你…你千万不要那么做,否则大公主一怒,你吃不了兜着走。”
她以为这么说苏宓定然知道厉害,谁知苏宓一听两眼生光,“还有吃的?还能兜走?太好了。谢谢婉儿姑娘告诉我这些,下次我就照这么做,到时候吃的东西我们一人一半。”
曲婉儿头大如斗,口干舌燥。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知道啊。”苏宓认真无比,“要不我们现在试一试,我往地上一躺,然后说是你把我推倒的,你说大公主会不会让人送好吃的来?”
曲婉儿气得不轻,半个字都不想再同她说。
她望着对方怒气冲冲地离开,摇手送别,“婉儿姑娘谢谢你,你说的话我会记住的!”
“蠢货,去死!”曲婉儿咒骂着,狠狠回头瞪一眼。
忽然她瞳孔猛缩,那蠢货…是什么表情?像是嘲弄,又像是冷笑。再看时,苏宓又是一副天真愚蠢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