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人岂会不知情?她从王府出来,怎么就找到了张家。而偏偏又这么巧,张家人不怕惹祸上身收留了她。
那块写着诗句的木板,还有张家人的反应和态度,以及关于张家有疯子的传言,这一切的一切仿佛是有人早就布好的局。
司马延看着她,眼神幽深。
苏宓知道自己的说辞漏洞百出,但是除了一口咬定张家人不知外,她并没有其它的办法。她赌的是司马延对她的善意,赌的是对方的怜悯。
就在她以为司马延不会同意时,她听到对方说了一个好字。
这个好字,让她喜极而泣。
“郡…司马延,你真好。”
“你真的觉得我好?”
“除了嬷嬷,没有人比你更好。我知道我给你添了很多的麻烦,我也不想的。我比谁都盼着你好人有好报,这辈子长命百岁福贵无双。”
“如果我没有找到你,你打算在张家当一辈子的疯子吗?”
“…我没想那么多。”她小心翼翼地回答,“我连将来都不敢去想,哪里还敢想一辈子这么长远的事。我一心只想着不要连累你,别被那些人看到,其它的我来不及想。”
“有些事不用去想,与自受其乱,不如随机应变。你可知你是什么身份,纵然陛下没有亲口承认,但谁都知道你是李家的血脉。你如果真出了事,那是打陛下的脸,你以为那些人不忌惮吗?”
所以躲完全没有必要,不仅不能躲,还经光明正大活着。如此一来,些许的风吹草动陛下都能知道。
苏宓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可是他们会针对你。”
“我又不是软柿子,谁都可以捏。吴国公府地位显赫不假,但我们忠亲王府凌驾其上。再者朝堂掣肘你来我往,陛下不愿任何一家独大。”
“万一他们使阴招怎么办?”她目光担忧,小脸凝重。
司马延伸出手,揉了一把她乱糟糟的发,“你就这么担心我?”
一阵沉默,气氛变得微妙。
苏宓想,他可真高啊。
以前可能是她自己没有注意到,如今这才感觉到他强大的气场。他对自己做揉头发这么亲昵的动作,她很难不多想。
“我当然担心你,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朋友啊。”他眼眸略沉,“我喜欢唯一这两个字。既然我是你一的朋友,保护你便是我当仁不让的职责。”
“司马延,你真好。”她杏眼弯弯,“我最喜欢…”
她原本下意识要说的最喜欢她,话到嘴边咽了下去。因为眼前的人不是从前的郡主,显然对一个男人说喜欢二字不太妥当。
“你最喜欢什么?”司马延并不打算让她蒙混过去。
“我最喜欢和你做朋友。”她说。“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我每天都在想你、想王府。我知道你在找我,我怕被你找到,又想被你找到。我每天都在那个洞口看,盼着或许有一天能看到你从那里经过。”
要不是她在那里看,或许百岁就闻不到她的气味。
“你真的盼着看到我?”他的声音暗沉。
“我…没有亲口和你道别,总觉得对不起你。你帮了我那么多,我不是一个忘恩负义之人。我总是做梦梦到你,好几次都哭醒了。”
是吓醒的。
司马延的手放在她身后,几乎将她整个人圈在怀中。
这样的姿势……
她不敢多想,却又忍不住多想。
“怎么这么爱哭?”修长的手指拭过她的脸,她心顿时提起老高。这下由不得她多想,司马延分明是对她有了不一样的心思。
老天,这可怎么办?
“我…我就是爱哭,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侧过头去,想躲开他的手。
他的手在她脸上流连,慢慢抬起她的下颌。
她心口狂跳,这也太暧/昧了。如果她现在还不明白他的心思,那她真是白活了。怎么办?她应该有什么反应?他是不是要亲她,她是顺从呢还是反抗?
好纠结。
“你的事,我都想知道。”他说。
“…我还能有什么事,我从小在王府长大,我能有什么事…”
他凤眼幽深,看着她不说话。
她心虚极了,暗道他不会这个时候追根问底吧。
“啵。”
他凤眼震惊,她…她亲了他!
她不敢看他,“司马延,我想吃王府厨子做的八宝鸭了。”
“你…你…”司马延眸深似海,她先招惹的他,他不可能放手!“好,你回去就能吃到。以后想吃什么让他们做。”
“嗯嗯。”她刚才到底做了什么?为了怕他追问竟然出此下策,真是美色误人,害人不浅。
以后她还怎么和他相处!
她就算要和司马延回去,不能大张旗鼓,更不是闹得人尽皆知。有人看到司马延进了张家,眼下有不少人在外面探头探脑。
司马延离开的时候,留下了青峰,带走了张家的大孙子。
大多数人避得远远的,生怕张家是犯了事。不家人猜测张家的大孙子莫非和盗贼有关,若不然怎么被带走了?
“张掌柜,你家大孙子怎么被贵人带走了?”有人问。
张老汉嘿嘿一笑,“贵人说我家旺哥儿是个好苗子,说是带回去好好培养。”
还有这样的好事?
众人这才聚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询问张老汉。张老汉自己也有点懵,那贵人不仅不怪罪他们,还说要给他家旺哥儿谋一个前程。
他们平头百姓又是商户,向来不被人瞧得上。如果家里以后出了一个吃皇粮的,那才是真正的光宗耀祖。
“那贵人怎么就看中你家旺哥儿了?我儿子不比你儿子差,怎么就没碰到这样的好事?”有人扼腕。
洪氏抱着小孙女,到现在还恍恍惚惚。多年前他们遇到了赵小姐,赵小姐救了他们一家人,给了他们安身之所,传了他们立命之技。多年后赵小姐的女儿找到他们,又给他们带来这样福运。
赵小姐母女二人,都是他们张家的大恩人。她几次望向苏宓所待的屋子,心想着等会他们全家人必须得给苏姑娘磕头。
张念恩明显还在激动中,心娘去叫他们的时候,他脑子里第一个想法就是大难即将临头。父亲当下关了铺子带着他们赶了回来,在路上他好几次都想两个儿子逃。
没想到那贵人和苏姑娘说完话后把他们一家人叫进去,询问了他们一些情况后,便问旺儿愿不愿意跟他走。
当时他们全家人都懵了,还是苏姑娘提醒他们,说他是想给旺儿谋个前程。
他的身份,他们大概能猜到。他是忠亲王府的世子爷,贵人中的贵人。旺儿跟了他,以后的前程自是不用说。
这哪里是大祸临头,分明是福之大运。
“我们也不知道,可能是贵人先前打我们铺子前过的时候,看中了我家旺哥儿。”
“你们能不能和贵人说说,让他也见见我儿子。”有人这么一说,便有很多人都围过来。张老汉父子被他们团团围住,自是一个字也不敢应。
沈家兴在人群外看热闹,若有所思。
照这么看来,王府确实有意培植亲信。先是忠亲王召见读书人,眼下司马世子居然到市井中寻找得用的人。
只是为何张家那哥儿直接被带走了,而他们去过王府后为什么没有下文?
张老汉被那些人缠得没办法,“各位乡亲,小老儿我连王府的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我哪里敢去找世子。那个沈家的小哥不是去过王府嘛,不如你们向他打听一下?”
这招祸水东引倒是奏效,恰巧沈家兴又在。是以众人齐刷刷围上了他,一个个说尽好话想让他把自家的儿子引见给王府。
沈家兴被人围住的时候,张家赶紧关上门。
张老汉心里没有底,问苏宓,“苏姑娘,那位世子爷真的是你的朋友他真的不会怪罪我们?你要是不想跟他回去,我拼了这条老命…”
“他真的是我朋友,而且他是一个特别值得信任的人。你家孙子跟着他,日后前程少不了。我在你家麻烦了这么些天,实在是觉得过意不去。”
“苏姑娘,你别说这样的话,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说来过意不去的应该是我们,你…我家旺儿又托了你的福。这样的大恩大德,我们一家人这辈子都还不清。”
青峰还在,有些话张老汉不能说。
苏宓道:“世子爷看中旺儿,肯定是旺儿确实是个好苗子。我走以后,你们一切如常。不该存在的人,就让她走吧。”
这个不该存在的人,是指在别人口中疯了二十几年的张月娘。
张老汉听懂她的意思,思量着过段日子就让月娘病亡。至此这条退路算是断了,他们张家的使命也没了。
说遗憾有,说庆幸也有。
张家人如此,苏宓亦是如此。
第56章 留她
夜黑风高之时, 两道人影出了张家。
巷子口,一辆马车静悄悄地等候着。待人影走到跟前,马车帘子掀开。一只修长的大手将其中一人拉上去。
大手包裹着小手, 是那么的用力。苏宓使劲往回抽了抽, 没有抽动。她索性由着他,一双杏眼左看右看, 就是不看身边的男子。
车轱辘滚滚,行驶在黑暗中。
微妙而又奇异的气氛漫延在车厢之中,她从未想过在这个世间有可能携手的男人会是他。为什么如此之玄妙,他怎么就恰好是男人。
大手一直握着小手, 纵然她不看他,亦不能减免他心中的欢喜分毫。
“以后有什么事和我商量,不要一人独自决定。”他说。
“哦哦。”她应着。
二人就这么一直牵着手,直到下了马车才松开。
再次回到熟悉的地方, 苏宓的心情说不出来的复杂。虽然不过是离开数日, 却像是过去了好多年。
她感慨万千,被司马延带到一个新院子。
“这是哪?”
“以后你就住这, 之前那个院子太小。”
其实并不是小,而是离鹤园太远, 他目之不及。他差点失去过她一次,不可能会让事情发生第二次。
这处院子被精心布置过,与鹤园的格局差不多, 不过要略小一些。匾额上写着留园二字, 依然能看出是新挂上去的。
留园,留的是谁?
小竹从屋子里出来,两眼泪汪汪的不敢靠近。
苏宓心生愧疚,她一心想离开王府, 很多事情确实考虑不周。她以为是自己设计出逃的,应该不会连累身边的人。
小竹明显瘦了许多,想来这些天即便没有受罚,日子也不太好过。
她朝小竹笑了笑,抬脚进屋。
屋子亮堂而雅致,与先前她住的简陋小院天差地别。她的记忆中,屋子里只有简单的旧桌凳,一个炭火盆子和一个洗漱架。
此时她的眼前是精雕细刻的多宝阁、上面摆着玉器雕件等饰物,屏风、贵妃榻、方桌、春凳一应俱全,熏炉、小几等小件器具也是件件不凡。
内室之中,淡香幽幽。
不再是简陋的木板床,而是精工打造的罗汉床。床上也不是洗到发灰的粗布被面的被子,而是绣着精美的图案的锦被。
左侧是雕工精美的大圆镜妆台,台面上摆放着沿未开封的胭脂水粉和面膏。右侧是竖柜和箱子,一开柜门便见一水的新衣。浅粉、淡蓝、桃红、银红、翠绿、正红,各色都有琳琅满目。
“这么多?我怎么穿得完?”
“一天一身,这些只怕还不够。”
“千万只是因为再做了,我这些尽够穿了。浪费可耻,我怕天打雷劈。”
“何至于,我们王府不差这点银子。”
王府是不差这点银子,但是她差。“以前我嬷嬷教过我,说人要惜福,得之不糟践,用之不浪费。我知道你和王妃娘娘对我好,我承受不了太多。如果太多了,我就会愧疚难安,我会吃不好睡不香,你明白吧?”
哪来这么多的心思,不就是怕浪费银子。
“好,我知道了。”司马延道。
*
夜深人静,她依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她真的又回来了吗?她真的离开过吗?折腾这一遭的意义在哪?
这一天发生的事在她脑子里又过一遍,或许唯一的收获是知道司马延的心思,以前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
可是他们…有可能吗?
她的身份摆在那里,陛下能看到她嫁进王府这样的显贵人家吗?还有以她示人的身份,她似乎并没有资格成为王府的世子夫人。
思及此,她猛然坐起。如果陛下还不想让她再见人,又想终生禁锢她,会不会让她给司马延做妾?
做妾是万万不可能的!
即使她从心里不排斥司马延,甚至是喜欢的,但她也不会给他做妾。他呢?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下她彻底睡不着了,她恨不得立马去找他问个清楚明白。有些话早说透早好,免得含含糊糊最后难以收场。
披衣出门,她的手还没有碰到院门,便听到一声不高不低的声音。
“表姑娘,你要去哪里?”
是青峰。
“青峰姐姐,你还没睡啊?”
夜太黑,她看不见青峰瞬间红透的脸。“表姑娘都没有睡,属下怎么敢睡。这么晚表姑娘是有什么事吗?”
“我睡不着,想出去走走。”
青峰以为她又想故技重施,“表姑娘你这次出府,世子爷跟疯了似的没日没夜的找。好不容易把你找回来了,你可不能再走了。”
“我没有想走,我真的是睡不着。”她很无奈,青峰肯定不信她,“几日不见,还真是世事难料。没想到郡主变成了世子,青峰姐姐你也成了男人。”
青峰的脸更红,所幸夜里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