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一个不好的人,根本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都已经这样了,还要来安慰我吗?”容卿擦了擦眼泪,心里再怎么难过,也知道决不能哭哭啼啼浪费时间,“沈和光下手这么重,如果他要杀了你怎么办?”
她最最害怕的还是这个。
李缜温柔地笑了笑,看她冷静下来,心里多少有些欣慰,想要探手摸摸她头顶,奈何手被紧紧绑着,动弹不得,才轻声道:“沈和光留我还有用,所以才迟迟不杀我,眼下我还很安全,你不必担心我的安危,反倒是你……”
他没说自己为什么还有沈和光看中的价值,而是转而说起容卿:“你刚才做得很好,从现在开始,一切喜恶都不要挂在脸上,你讨厌谁,在意谁,喜欢谁,仇恨谁,全都要一一埋藏在心里,别人找不到你的弱点,你才能安身立命,在宫里好好活下去。沈和光为卓家沉冤昭雪,你还活着,对他来说才是好事,所以他暂时也不会杀你。”
容卿一一记住他的话,脑中其实混乱一片,但她很想留下他的声音。
“那我回去,怎么跟沈和光交代?”容卿问道。
“他想知道四弟在哪,”李缜眸光微敛,垂下头看了看地面,“你就告诉他一个字,燕。”
“燕?”
“对,他自然就
懂了。”
容卿眉头轻跳,她看了李缜半晌,然后点了点头。
“好。”
“三哥以后……怎么办?”容卿看了看他的腿。
李缜注意到她的视线,也回头看了一眼,眼中情绪复杂难明,他很快又转过头来:“卿儿,如果你想离开,三哥有办法带你离开,虽然还需要等一等——”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不确定,却并不是不确定自己的能力,而是不确定容卿的心意,他那样说的时候,容卿是有一刻心动的,之前四哥说要放她出去,她拒绝了,为了亲眼看着李崇演死。
如果没有在沈和光身边看到兰子衍,她可能不假思索地就会答应三哥。
除了下落不明的兄长,容卿自己一个人其实没什么好活,唯一能支撑她的,就是仇恨,那些与卓家冤魂有关联的人总是一个一个冒出来,让她没办法轻易离开。
“我还不能走。”容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随后她睁开眼,一片清明地看着李缜:“三哥,你如果可以走,就快些走吧,不管去哪里。不必为了我,在这里受苦。”
她认真地看着他说道,却长久都未听到一声应答。
“你总是在拒绝我,”李缜自嘲地笑了笑,然后微微仰起头,看着上面黑咕隆咚的牢房顶,“三哥知道你的心思了。”
——
从地牢里出来的时候,兰子衍黑沉着脸,心情十分不快,容卿没有多说什么,原路返回到宣室殿,沈和光与她离开之前没有什么变化。
“可得到什么结果?”沈和光似乎低头写着什么,闻声便出口问道,连头也没抬一下。
兰子衍抢在容卿之前拱手福了福身:“臣在场时楚王殿下不说,一定要臣出去,没有办法,臣便避开了,并不知道两人都说了什么。”
沈和光一听,放下笔看了看他们。
“既如此,永安便说说,李缜都告诉你什么了。”
容卿抬头看过去,眸光里没有一丝犹豫,她道:“楚王殿下只告诉了我一个字,让我如实转达给陛下。”
“什么字?”
“嬴。”
“嬴?”沈和光目光微顿,急忙伸手去拿桌案上的大盛地志,嘴上默念了一遍,“嬴州……”
随即他笑了笑,神色轻松地看向容卿,
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他就说了这一个字?”
兰子衍急忙插进一句话来:“县主同李缜说了近半刻钟,应该不是只说这么一个字简单吧?”
容卿转头看了他一眼,锋利的视线一扫而过,竟让兰子衍觉得后颈发凉,随即就听她不紧不慢道:“我与三哥自小相识,叙叙旧也不可吗?旁得也没说什么,只是问他今后怎么办,但三哥似乎不太害怕陛下,他说陛下留着他还有用,暂时不会丢了性命。”
“真是这么说的?”沈和光微微有些惊讶,“他倒真的很聪明。”
“你也挺诚实。”他笑看着容卿,心情似乎不错。
兰子衍没想到沈和光这么快就相信容卿的话,还想再提醒他几句,没想到沈和光已经摆手了:“你先退下吧。”
容卿屈了屈身,看了兰子衍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径直走了出去。
待人走后,兰子衍才忍不住出声:“陛下——”
沈和光正认真地看大盛地志,第一页便是一张注解颇多的地图,上面标了许多小字,他看得起兴,一下制止了沈和光说话。
“李崇演的淑妃萧氏,是不是嬴州人?”他突然问道。
容卿经宫人带路径直回了含湘殿,一路上脚步匆匆半刻不停歇,到了含湘殿门前,她微喘着扶住门,一只脚踏进门槛,身子却忽然顿住。
积压了半天的情绪让她头脑微乱,像针刺一般疼,之前的那种痛苦的感觉又袭来了,越是头疼,就越想到那些她不愿看到的画面,皇姑母的尸首,青黛的脸,还有三哥满是鲜血的腿……
烟洛见容卿回来了,却站在门口不动弹,紧紧闭着眼,面色痛苦,以为她因为之前中毒的关系身子又不舒服了,走过去要扶她,谁知道手掌刚覆上容卿的手臂,就被后者猛得甩开。
“滚!”
突如其来的怒吼震得烟洛僵立在那里,她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刚才露出狠戾残忍神色的人竟然是眼前这个人。
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容卿甩开她之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静静的大殿中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她很快就平复下来,平复后眼中却有一丝茫然闪过。
她扭头看了看烟洛,见她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有些疲惫地按了按额头,闭着眼道:“是我太过紧绷了……我无心冲你发火。”
她说了一句,迈步走了进去,烟洛眨了眨眼,心中也满是疑惑,但又觉得她真是因为去了一趟宣室殿太过紧绷,遇上了什么事才会这么敏感,又没有太过在意。
她跟了进去,就看到容卿坐在妆台前,两手揉着太阳穴假寐,烟洛看到了,过去拿下她的手,自己替她按揉起来。
烟洛的手法极好,容卿很快就放松下来。
“陛下派你来监视我,有没有特意嘱咐过什么?”容卿忽然问道。
烟洛的手一顿,低头看容卿还是在闭目养神,无法看透她的神情,沉默半晌,手上动作复起,只是这次轻柔了许多。
“奴婢不是陛下的人,奴婢是皇后的人。”
容卿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如今的皇后已经不是指她皇姑母了,如今的皇后,应是沈和光的妻子才是。
沈和光的妻子楚氏,是陇西大族之女,楚家多大儒,出了不少帝师,在京城里非常受人尊敬,他们虽然在朝权位不见得有多高,却门生众多,大盛朝近乎一多半的人,无不要称楚氏一族的人一声“老师”。
沈和光的这个皇后,是很有来头的。
“皇后娘娘让你服侍我,有什么用意吗?”
但即便楚氏来头再大,在她印象里,卓家和楚家没有任何交情和关联,她也不记得自己和楚氏见过面。
烟洛浅浅地回应着:“要奴婢尽心尽力服侍好县主罢了,没有什么用意。”
容卿自然不信。
“既然如此,我交代你的事情,你会去办吗?”
“县主尽管吩咐。”烟洛毫不犹豫。
容卿顿了顿,她转过身去,正对着烟洛,突然问了一句跟方才的话题无关的话:“废太子,还有先皇留下的那些皇子妃嫔们都哪去了?”
“废太子死了,”烟洛并不迟疑,俨然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因他太过冥顽不灵,如论如何我不肯承认陛下的皇位,所以……至于其他妃嫔,有的陪葬先皇入了赫陵,有的随迁都一同到了丰京,都被陛下安置在鸾和宫,现在还活着的皇子,只有景王和楚王了。”
“其他皇子也死了?”
“是,葬身火海。”
容卿眼中惊色退却,陷入了沉思:“这样啊……怨不得要留下三哥……”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来了。
今天是没有四狗的一天。
今天是三哥腿伤的一天。
作者开始认真且严肃的走剧情了,过了李崇演那个傻子一关,接下来会更难打,举步维艰哈,卿卿从今天开始,就要真正地开始蜕变了。
说好的补更,我补回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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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皇后二十五课。
深秋将至, 草木枯黄。
天地间连成一片,有远山切割横断,云层低压压的, 好像在酝酿一场秋雨,呼呼的秋风肆无忌惮地吹着, 容卿觉得脖颈飕得难受,伸出小手拉紧了衣领,看了看空无一人的马球场,慢慢鼓起腮帮子。
她转头看向牵着自己的人, 软糯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小孩子般的任性恼怒。
“四哥又骗我, 这哪有人在打马球?”
她虽然昂着头, 却有些看不清那人的脸, 耳边只响起他飘忽不定的声音,四哥蹲下身, 伸手指了指前面:“那不是人吗?”
容卿瘪了瘪嘴,不太相信他的话,将信将疑地转过头去, 只那么一瞥, 刚才还空无一人的马球场, 忽然多出来许多锦衣玉冠的少年郎们, 正穿着干净利落的骑装手持球槌笑谈着什么。她一扭头的时候, 刚好有两个人笑着向她走来。
容卿眼中满是惊喜,一下子甩开了牵着自己的手,径直向前跑去, 走在最前头的那个人弯身张开双臂,一下子接住她,两手把着她腋下,将她高高举了起来。
“诲哥哥!”她高兴地大喊一声,两条小短腿在空中踹腾着,旁边的少年一看,佯装生气的模样,伸手够着锤了一下她小脑袋壳。
“就知道喊你诲哥哥,看不到我这个亲哥哥是不是?”
容卿捂着额头,向后躲:“大哥最坏,总欺负我,下次再打我脑阔,我就不认你了!”
卓承榭“嘿”了一声,抱着臂瞪着眼睛看她,好像无计可施的模样,眼底却全是笑意。
后面的人也走上前来,卓承诲放下容卿,两人给他行礼,那人不甚在意,指了指马球场那边蓄势待发的世家子们:“也加我一个?”
卓承榭笑了一声:“正好我们这边差个人,三皇子人手都齐了,我跟大哥正愁呢,这下可赶巧!”
容卿听到他的话,垫脚扬头去看,果然就见到李缜骑在马上,也正看向这边,发现她在寻自己,扬起球槌冲她挥了挥,隔着那么远也能感觉到他和煦的笑意。
冷风也不怕了,她把手从袖筒里伸出来,也使劲挥手,刚要喊“三哥”,耳边突然传来一声低沉暗哑的问话,让她耳根痒得难受
。
“卿儿希望三哥赢,还是四哥赢?”
容卿全身一震,感觉背后汗毛耸立,她急忙回头去看,却发现身后一个人都没有,再扭头,诲哥哥和大哥也不见了,打马球的人不见了,三哥也不见了,只有萧瑟秋风在吹打着。
她忽然觉得头顶一凉,伸手摸了摸,才发现是雨水,接着倾盆大雨浇下,一下子阻断了她的视线,容卿心里害怕,一边向前摸索着一边哭了起来,雨幕倾泄冲击,让她心慌意乱,却不想,双手突然触碰到一个温热的东西。
像是人的头发,有鼻子有眼睛,有粘腻的感觉,还带了些许温度,却又在迅速变冷。
像是一颗人头。
容卿闭着眼睛,维持着那个动作,眼泪忽地无声坠落,良久以后,紧闭的双眼才微微颤动,她慢慢睁开眼……
容卿睁开了眼。
眼前是床架上的承尘,亮丽的绯色晃得人难受,她眨了眨眼,慢慢接受白日透窗照射进来的光亮,然后坐起了身。
原来是梦。
容卿伸手摸了摸脸,触碰到一片冰冷,是湿湿凉凉的泪意,嘴里发着又苦又咸的味道。
她方才哭了,可是到底梦见了什么,她却一点也想不起来,只知道自己很难过很难过,即便醒来了,也揪着心疼。脑中骤然又传来那种刺痛感。
缓了好一会儿,她听见有人挑帘进来的声音,似乎怕吵醒她,那人踮起脚尖来,蹑手蹑脚地走过来,容卿按了按额头,伸手把床上的纱帘掀开一角。
“青黛,我醒了,不用这么小心。”
刚走进来的人脚步一顿,神色有些愣怔。
容卿像是没发现似的,双脚踏上脚踏,穿着单薄的中衣,乖巧地坐在床上,朝她身前的人招手:“青黛,给我梳妆。”
像她说过无数次地那样熟练,神色依然没有什么异常。
烟洛皱了皱眉,快步走过去,屈身跪在容卿面前。
两人明明已经目光交接,眼前的人却丝毫没有发现自己言语中的不妥——她没发现自己认错人。
“县主,奴婢是烟洛。”烟洛面容平静地看着她,轻声说了一句。
“烟洛?”
容卿呆滞地跟着她念叨一声,忽然觉得头像针扎一样疼,她赶紧扶额,闭紧双眼,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