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归来时——赏饭罚饿
时间:2021-05-18 10:08:27

  观亭月:“中毒?”
  回家不过才两天,这两天江流连门都没出过,又是怎么中的毒?
  老大夫窥着她的反应,也不介意被人质疑误诊,慢条斯理地循循善诱:“你们再仔细想想,有没有碰过什么奇怪的物件,吃过什么不认识的食水,比方说山里的草药,蘑菇,溪水……”
  江流冲口而出:“当然没……”
  话音还未落,观亭月却忽的想起当初在谷底密道之中,那个铺满尸首的试药房外,他兴冲冲捡起的一粒半成品“白骨枯”。
  像是心有灵犀似的,江流后知后觉地一“咯噔”,底气不足:“……有吧。”
  他拿不准地把她望着,“难不成我摸了一下也算吗?这毒那么猛烈,闻一闻就染上了?”
  “一群人里就你一个碰过,怎么别人没事,只你病了?”观亭月说完,怀疑地盯他,“你回家吃饭洗手了吗?”
  江流:“我洗了!”
  老大夫在一旁打开药箱悠悠道:“病是因人而异,各人体质不同,病情便有诸多变数。有的人生来百毒不侵,有的人偏就弱柳扶风,此乃天地造化所致,时也命也。”
  被归为“弱柳扶风”的江流瞬间给噎了个半死,不甘心地用眼神反驳。
  观亭月目光追着他布针放药的手:“先生,他情况如何,治得好吗?”
  “所幸中毒不深,尚未伤及肺腑。虽是不严重,但也得及时解毒才行。”
  她从善如流地颔首:“需要什么药材?”
  “药材倒是其次。”老大夫挑起一根银针,对着光比划,“治病讲究对症下药,我得先知道他中的是怎样的毒才好一一对应的研究方子。”
  说着转过头,“听你们适才那番话的意思,想必是清楚毒物的来由。这就好办了,劳驾且弄些来吧。”
  ……
  老先生金口一开,管说不管做,观亭月只得受累,动身再跑一趟伏首山。然而山谷早有重兵把守,天罡营的小将士们倒是好说话,告诉她那些贼匪藏匿的兵甲弹药全数叫府衙的人收走了,据说还要等省里的按察使下来一同审办。
  没办法,她点了个头又认命地往回赶。
  府衙前的差役比平日增了一倍数量,立在门前的那位听完,正要开口,旁边的同伴不知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句什么,后者再转回头时,视线探究地将观亭月上下一打量。
  “你就是那个永宁战神?”
  观亭月:“……我不是。”
  还有完没完了。
  不知是不是在和驻扎进城的军队较劲,这里的官差可就没有天罡铁骑那么讲道理,闻言不近人情地把刀一横:“叛军之物也是你说要就要的?你把官衙当什么地方,菜市口吗?”
  观亭月只好再解释一遍:“我弟弟中了石善明的毒……”
  对方听一半便不耐烦地挥手:“有病就去找大夫,跑这儿来干什么?”
  她:“大夫说,需要一两枚火/药以配方子。”
  那人火冒三丈:“不是都讲明白了不能给吗?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观亭月觉得和此人交流委实有些困难,于是上前一步:“不知管事的主簿,或是知府大人可在?”
  差役似乎颇为忌惮她“永宁战神”的称号,刚还在耀武扬威,眼见其靠近,登时如临大敌地手摁佩刀:“你、你要对我们大人干什么?”
  观亭月:“我只是想与管事当面谈一谈借火/药的事情……”
  看她还在朝前走,一干捕快毛都炸了起来,“站住!你再动一步,我可要拔刀了!”
  观亭月:“……”
  她被一排严阵以待的刀光逼出了府衙的大门,莫名其妙地站在笔直干净的红墙下。
  这永宁州府官差们的脑子里究竟装了多少烂俗的话本小说?
  观亭月举目往大堂内望了一圈,盘算着不如等入了夜潜进去偷一颗,省事省力还简单。
  这个念头刚起,她便收了视线轻轻叹气。
  算了,自己如今已是大绥良民,不好做这种藐视法纪的事情。
  再说按察使要介入,万一清点数量时发现不对,也不便收场。
  观亭月一边走一边沉思。
  守卫不帮忙通报,见不了知府主簿,那现在整个永宁城内,还有谁可以拿到毒药的配方呢?
  想到此处,潜意识里猝不及防地浮现出一个人来。
  她脚步一顿,心想:
  我就是死,也不会去找燕山。
  酉时初,永宁刺史刘大人府邸前,门房是个六旬大爷,耳朵不太好使。
  观亭月朝他说:“劳驾通传一下,求见定远侯。”
 
 
第13章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燕山是今早才从伏首山谷回来的。
  他这趟由圣旨钦点,专程自西北被调到西南,就是为了给剑南道办事不利的驻军善后,眼下上千群龙无首的前朝俘虏丢在面前,烂摊子堆积如山,便不得不通宵达旦地连轴转。
  永宁城的知府颇会来事儿,原本替他在城郊收拾出了一座大宅院,可不知为什么,燕山最后却选择了宿在城内的刺史府上。
  刘刺史官不大,宅院也不大,乍然一看还有几分简陋的委屈。
  接到这份殊荣,刘大人着实受宠若惊,生怕有丁点怠慢,每日忙前忙后,连茶水点心都要亲自过问。
  山谷的军械库还在进一步的调查当中,燕山听完天罡军的汇报,正一路朝书房走,他便碎步跑上来,陪着点小心翼翼:“侯爷,半个时辰前有您的一位故友登门求见。”
  “把战俘招供的内容整理好送到房里来,一会儿我要看。”燕山一向走得快,也不管身形臃肿的刘大人能不能跟上,等吩咐完了侍从,这才抽空搭理他,“我的故友?”
  后者应了声是,“对方说,她姓观。”
  他的脚步倏忽一滞。
  因为来者报的是定远侯的名号,刘大人定然不敢如府衙那般将人拒之门外,不管是真故友还是假亲朋,一律好吃好喝,奉为上宾。
  “是个年轻姑娘,下官也不知与侯爷您有何交情,所以暂且让她去偏厅等候了。”
  燕山眼底闪过一瞬可以称之为错愕的神色,脸上短暂的露出几丝竭力遏制的表情,但很快就淡漠下来。
  刘大人在边上瞧不出他的喜怒,试探性地说:“这个……侯爷若是不想见,下官便寻个由头将她打发了。”
  他没说是,却也没说不是,只问道:“她还等着?”
  “对,似乎有什么要事……”
  燕山挂着一副泰然平心的神色,颔首抛下一句“知道了”,刘大人见状,立马知情识趣地作揖告退。
  两侧的院墙圈出一条狭窄的长廊,细碎的树影从镂空的窗格中斑驳地打在地上,有很长一段时间里,四周悄无声响。
  随侍心下诧异地陪在原地,等隔了许久,燕山才似骤然回神,倏地眨眼侧目,将这片刻的尴尬轻轻遮盖过去。
  他像是才发现身旁还站了个人,若无其事地道:“你去办吧。”
  随侍:“是。”
  幽静的夹道间只剩下他一人,温热的初夏黄昏送来晚风拂面,燕山沉默地立在哗哗摇曳的树梢下,忽然用力握了握拳,旋即转过身。
  那方向,是朝待客的小院而去的。
  正值傍晚昼夜交替的时候,日头不及白天毒辣了,和煦的光线从直棂中闪烁出来,屋内的陈设便随着视线的推移而影影绰绰。
  燕山抬脚跨过门槛,尚未走近,先就看见窗边那道纤细颀长的背影。
  时下的寻常女子极少能有这样的身高,即便过去这么多年,她依然是他平生所遇的,最高挑的姑娘。
  仅只一个背影,他已感觉有某种熟悉的气息冲自己袭面而来,像是穿梭回了数年前,一并连这微光似银的夕阳也仿佛是当年的旧物。
  她迎着日暮的晚霞而站,和在谷地时的装扮并无太大分别,还是喜欢穿长裙,软剑贴在小缸青的带子上束出腰身,有种干练而内敛的隽秀。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燕山忽然不知道如今该用什么样的称呼。
  是叫她“大小姐”,还是叫她“观亭月”?
  约莫是听到背后的动静,观亭月将眼光从桌前的花盆中撤开,缓然回头,窗棂流转的光影便打在一张清逸鲜明的脸上。
  在看见燕山的时候,她其实是有些许意外的。
  毕竟等了那么久,原以为他可能不会现身了。
  观亭月于是礼貌地一颔首,嘴角落上点弧度:“燕山。”
  听闻她开口,燕山收拢的五指便又陡然扣紧,紧到连骨节都泛着青白。
  “你找我?”他的眉眼间平静到堪称毫无表情,字却咬得很慢,“不是说,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我了吗?”
  突然被翻旧账,观亭月并未显得十分狼狈,语气里仍旧游刃有余:“在谷底的时候,那支箭是你先射出来的。
  “既然当时就已经见过了,再多这一回不也没差?”
  反正她永远都有道理。
  纵然没有,也会无理搅上三分,这是她一贯的作风了,自己又不是不清楚,何必为此较真。
  燕山便似是而非地哼笑一声,“我以为看到我,会让你觉得恶心。”
  观亭月不置可否地扬眉:“难道不是看见我,会让你感到厌恶?”
  他身形微微顿了一下,眸色晦明难测,“原来你也知道。”
  还以为像她这般的人,是没有心的。
  燕山的目光蜻蜓点水地掠过去,足下未停,一路行至偏厅正北的矮几后落座。
  此前在山间遥遥一望,没有功夫细瞧,这会儿隔着不远的距离,观亭月才发现他较之少年时长高了许多,五官褪去青涩与懵懂,长开了,却也锋利了,仿佛还隐着一点若有似无的戾气,这是燕山以往所不曾有的。
  观亭月轻松平淡道:“看起来离开观家之后你过得不错,我虽阴差阳错,却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他闻言抬起眼,意味不明地望着她,“你觉得,我现在过得很好?”
  “不好么?”观亭月理了一下散在胸前的头发,“官拜侯爵,功成名就,家喻户晓。不好吗?”
  她还揭不开锅呢,还想怎样?
  燕山盯着她的神情注视一会儿,口气便带了点争锋相对的意思,“异姓王侯,也就是在西北替皇帝看大门的而已,比不上观老将军声名远播。”
  观亭月顺口回道:“再怎么声名远播,现如今也已黄沙埋骨,你还有几十年的岁月,足够超越他。”
  “几十年?”他模棱两可地轻笑,“我活不到那么久,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战死沙场了。”
  “不一定,新王朝如日方升,眼下的时局可比当年稳定多了。他壮年而亡,你要活过他还不容易?”
  ……
  氛围就此诡异的静默了。
  双方似乎都意识到言语的走向不太庄重,有点鞭尸先辈的意思,故而皆哑然地闭了嘴。
  屋中悄无声息,安放在角落里的铜壶滴漏啪嗒作响。
  一种名为“尴尬”的气息开始在四周蔓延,一时间像是连炉子里燃着的香也静止不动了。
  燕山觉察到这个话题或许起得不妥,他捡了一本搁在手边的书册随意翻阅,“刘闳说你有事找我?”
  “你肯亲自前来,想必不是专程与我叙旧的。说吧。”
  “……”
  从两个人的第一句话起,观亭月其实就已经后悔了,今天这场交谈注定得是阴阳怪气的混战,现在又明嘲暗讽地怼到这个地步,叫她如何开口。
  难道要说对不住,我原本是想找你帮忙的,结果没忍住跟你吵了一架吗?
  她在那里骑虎难下地沉默良久,最后风轻云淡地一抬头,“也没什么……就是想找你要一两颗石善明制作的火/药。”
  大概是意外,燕山放下手里的书,带着疑惑打量起来,“你要那个作甚么?”
  观亭月避重就轻地回答:“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理由。这东西原本便是观家遗落的旧配方,只想瞧瞧那姓石的到底做得几分相似罢了。”
  燕山静静瞧着她,道:“你没说实话。”
  她从来心高气傲,骄矜又自负,轻易不向旁人折腰。正如那天在山谷里,哪怕双方已经避无可避地相遇,哪怕此后擦肩而过,抬头不见低头见,观亭月也决不会拿正眼看他。
  这样小事的分量不够,还不足以使她放下身段来寻自己。
  后者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为何要骗你?有那个必要吗。”
  燕山在心中自嘲一声。
  也是,她凭什么非得对自己讲实话,横竖是当年壁虎断尾,弃之不用的那节尾巴。有这个必要吗?
  他遂公事公办道:“石善明是朝廷钦犯,他的东西无论贵重与否,尽数要收归刑部以待审查,何况这种火/药不同于常,牵扯兵部与城防的利害关系,我不可能轻易交给外人。”
  观亭月:“前日围剿叛军,我也算出过一份力。再者,这批火器或多或少源自观家军的传承。”
  她本意是想提起一点旧情分,但貌似适得其反,燕山那态度不仅没缓和,更有些变本加厉,“观家只是研制出了配方而已,不代表全天下与之沾边的半成品都是你们的所有物。”
  他淡淡道:“你站在什么立场上向我讨要,我又凭什么给你?”
  观亭月迎面挨了一通挖苦,只能无声地感慨。
  果然想要从他手上拿到东西,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她斟酌须臾,另换了一个思路,“从道理讲上是这样——不过情义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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