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归来时——赏饭罚饿
时间:2021-05-18 10:08:27

  她招小动物一般,“过来,我带你去找点吃的。”
  后厨是观亭月时常光顾的地方,哪里会放剩菜,哪里有边角料,她了如指掌,轻车熟路地就带他偷了几个干粮,可惜已经没有肉食了。
  在满院的水波粼粼之间,燕山坐在花圃的石阶上静静地啃馒头。
  他吃东西的时候显得颇为小心翼翼,仿佛在做一件十分庄重的事情,每一口都要细嚼慢咽,用心品尝,即便是毫无滋味的馍馍,也能让他以最高的礼遇对待。
  观亭月在一旁无所事事地端详,“喂,你的功夫从哪儿学来的?”
  “我见你动手招招都往人要害上招呼,身法邪门儿得紧,你杀过不少人吧?”
  少年的头发很长,大概是不怎么修剪的缘故,乱七八糟地被束成一大把缀在脑后。
  她信手撩了撩那马尾,“听他们说你小时候在山里住过一阵,是狼把你养大的,是真的吗?那只狼什么样儿啊?”
  燕山一直没有说话,神情专注地落在面前的花木上,观亭月怀疑他八成是认为句子太长听不懂,干脆就不搭理自己了。
  她顺着对方的视线,瞧了一下那株开得正盛的红花,随即挑眉:“没见过吧?”
  她得意地显摆:“这个叫绯爪芙蓉,是我娘上年特地从京城带来种在这儿的,不仅不好养活,还贵着呢,整个常德只此一家,在别处你可没机会看到。”
  观亭月听到极淡的一声“嗯”,似乎从其中还品出一点微不可查的笑意。
  她转过头去,正瞧见燕山轻嗅着那朵山茶。
  “很、很漂亮……”
  他嘴角有十分柔和的弧度,月光在其双目间轻轻一漾,仿佛聚着浩瀚星海,表情平静中透出心满意足。
  观亭月悄悄地一愣。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男孩子与花相配,但竟意外地不觉得违和,反而还有点别样的况味。
  大概是因为燕山彼时的眼神太温柔了,温柔到简直不像一个杀手,在那一刻里,他周身几乎找不出半分暴虐,明净得像张白纸。
  一张有点好看的白纸。
  高处的灯倏忽灭了,袭来的微风正巧把一缕动人的虫鸣吹向面颊,他们大概谈完了,耳边没再听见说话的声音。
  就在此刻,对面的窗户被人从里推开来。
  燕山兴许是想透透气,不曾料观亭月居然还靠在那里,眉宇间便较之刚才更多了几分不耐烦,只深深地朝她看了一眼,抛下一声冷哼,转进屋去。
  观亭月:“……”
  可惜,白纸如今变成了一条大狼狗,还是条张牙舞爪的大狼狗,一点也不讨人喜欢了。
 
 
第24章 宁可噎死馋死饿死也不认输,……
  江流的半路加入虽然是在计划之外, 但并没有影响整体赶路的速度,他尽管年岁不大,可似乎对风餐露宿习以为常, 未曾表现出一点不适应。
  不仅如此, 对待观亭月还十分地任劳任怨。
  早起特地去给她打热水,用完饭听话地帮她收碗筷, 有时候一招手让他拎包袱或是去买食水,后者颠颠儿地就跑来了,简直是十足十的小跟班,还被使唤得非常愉快。
  “姐, 给你买的芝麻烧饼,俩铜板三个!多剩了一个钱呢。”
  观亭月接过孤零零的一枚铜钱放进怀中,语气平淡地嗯了声,掰开那块饼子, 干巴巴的热气扑面袭来, 里头真是除了葱花之外看不见半点颜色。
  不远处的路边酒肆内,店伙正把菜上齐, 三素三荤,卤肉肘子熏火腿, 算不上奢侈但也是色香味俱全。
  燕山同他那几个亲兵陆续落座,隐约还朝这边看了一眼。
  观亭月向来说到做到,上次她亲口承诺了要负担拖油瓶弟弟的费用, 就当真言出必行, 自己找小二给了住店的银钱。
  在那之后,路上的食宿她都照付不误……当然是只付一个人的分量。
  反正燕山也没说是给谁出的钱,她自己吃随意点不要紧,江流却还在长身体, 平日便由他过去跟着蹭饭。
  少年看她手里寒碜的烧饼,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姐,要不我也不去吃了,我陪你一起啃大饼。”
  这倒霉弟弟讲义气是讲义气,就是脑子常年不拐弯。
  “傻小子。”观亭月斜睨过来,“他付钱让你白吃白喝,你不去吃个够本,非来抢你姐我辛苦赚钱买的饼子。
  “你是跟我有仇吗?”
  江流:“……”
  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他尴尬地挠挠头:“对哦,我给忘了,没想到这一层。”
  后者挑起眉,在他额上轻戳了个弹指,“现在知道了,那还不快去?”
  少年觉得此话有理,眼下得了令,立马士气高涨地往回走,在饭桌上甫一坐下,便斗志昂扬地叫小二:“再给我上五大碗米饭!”
  一旁的店伙忧心忡忡地瞥他:“小兄弟,你面前的这碗还没动呢……”
  “就这?我两口就吃完了,只管端上来。”
  言罢捧起碗筷,气势汹汹地对着满桌的菜风卷残云地扫荡,不时还用恶狠狠地眼神瞪向前面的人,很有几分示威的意思。
  燕山慢条斯理地执杯喝茶,瞧他可劲儿地往嘴里塞吃食,也不心疼钱,略带促狭地看了一阵,才把目光打向门外。
  歪脖子老树下,观亭月捡了块干净的石头单脚蹲坐着,一张巴掌大的烧饼,咬两口便饮一口水,她倒不嫌难咽,视线只落在周遭的风景间,模样甚是闲适。
  燕山的神色跟着轻皱的眉峰一并动了一下。
  宁可噎死馋死饿死也不认输,是她的风格。
  *
  过聂曲河再往东,就到了嘉定的地界。
  一入蜀地,车马逐渐难行起来,四面的群山连绵不断,哪怕最宽敞的官道也是“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
  山路不好走,观亭月又在途中给祖母寄信耽搁了一些时辰,于是今日赶到落脚处时便晚了许多。
  酉时刚过一刻,四合的暮气已然拉上了月夜的帷幕,除了孤零零的一座客店,数十里都难见半盏灯色。
  燕山身旁的一个亲兵立即打马而出,准备去安排投宿的事情。
  客栈的院落前是个小矮坡,三只连成一串的纸灯挂在高高的木支架上,此刻这灯下竟依稀照出个模糊的人影,还在探头探脑的张望。
  那影子个头不高,脑袋圆得颇为规整,好似用规绳画出来的,看身形仿佛是做书生打扮。
  观亭月正感觉有些眼熟,待走得更近些了,一张清秀开朗的娃娃脸便显露在昏黄灯辉之下。
  对方眼光转过来,登时欣喜地冲他们打招呼。
  “月姑娘!”
  能在这种地方遇到白上青,观亭月实在是惊讶,毕竟她已经都快把此人的存在忘干净了。
  “白上青?”她在邸店门前翻身下马,狐疑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一早听老太太说你们要往东去凤阳,我就想跟来同行的,哪知道你们赶路竟赶得这样快——”白上青摊手一笑,说得甚为感慨,“没办法,只好抄了条近道。”
  “本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在此处等你们,谁知还真叫我给等到了。”
  他们这帮人,车子随停随走,露天席地也能将就一晚,真难为他能追上。
  观亭月先是一点头,随之又敏锐地皱眉,“你要跟着我们?”
  眼见她表情不太友好,白上青赶紧摆手,“别误会。”
  “我不去凤阳,我到川中嘉定,此前不是说过要去蜀地赴任吗?”状元郎语气里还透出点遗憾来,“哎,原想着能与你们共行一段路呢,可惜这便入蜀了。”
  听他说只到蜀中,观亭月隐隐要作痛的胃才好转些许,就担心那提亲求娶的麻烦还没翻篇儿。
  “还有先前发生的那些……”他打躬作揖,“我做了不少鲁莽无礼之事,是应该来同你道个歉的。”
  白上青话言至于此,黑暗里便见一个高挑挺拔的青年款步而出,一脸爱答不理地在观亭月旁边站定。
  状元郎大概是“凿壁借光”久了,夜间视力极好,当即就认出燕山来,短暂地诧异了一会儿,继而隐晦地眯起眼乜他。
  “大哥,原来是你同月姑娘一道出行哪,我说呢,怎么那日晚上特地找我讲那些话……”
  他不是永宁的地方官,和燕山没有公务上的往来,并不知晓其身份,只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哥。
  观亭月准确地捕捉到里面的重点,“‘那日晚上’?”
  “你们见过吗?”
  “当然见过。”白上青憋着满腹的蔫坏,没心没肺地就要开口,“月姑娘,我同你讲啊……”
  才起了个头,便被一声重重的咳嗽给拦腰打断,燕山倒是面不改色的样子,淡然道:“八月的山风是不冷吗?你们这么站着,还要不要住店了。”
  后者也不介怀,听他提住宿,反而热情起来,“对对对,忙了一整天大家都该饿了。我们进去说,边吃边聊。”
  “昨晚下了场雨,夜里可真要赶上冬日那么冻杀人了,我让掌柜搬几个火盆来。”
  一到用饭的时刻,观亭月便本能地惦记着她那两张大饼,略侧过身,打算回车上取包袱。
  燕山瞥见这番动作,眉间细微地一拧。
  观亭月:“你等等,我去拿几个饼。”
  “诶,都碰上了,啃什么饼啊。”白上青一向自来熟,断是不会同人客气的,上前把她手腕一拽,“走走走,我请你们吃涮羊肉,大锅子,热乎的呢!”
  随后不由分说地招呼着众人进客栈,连那几个赶车的亲卫也没落下。
  *
  小酒店陈设虽老旧,打扫得却干净,一楼厅堂有股水洗过的清新味道,挺好闻的。
  伙计手托着食盘健步如飞地在众客人间穿梭,大约是离城镇已经不远了,往来打尖住店的人不少,周遭满是喧嚣的吵杂声。
  “你们是要去凤阳府寻人?”
  涮锅里的汤滚得正欢腾,白烟层层地往外冒,江流目不转睛地等着肉片烫熟,吃得满脸通红。
  观亭月和燕山则坐在一旁,各自就着热汤将米饭泡软,这是军中饮食惯有的习俗,图个省时方便。
  白上青品了半杯梅子酒,叹气说,“还想留你们在蜀地多玩几日的。被调到这山高水远的偏僻处,连个相熟的人也没有……”
  燕山轻描淡写地怼他,“大家都有事在身,哪儿有闲工夫陪你玩儿。”
  他倒并不生气,无所谓地耸肩笑笑,“所以嘛,我才追着和你们同路,等到城里还能尽一尽地主之谊。”
  “对了。”白上青放下酒杯,“说说你们要找的人呗,什么身份,什么相貌,没准儿我认识呢?”
  燕山搅着汤碗,递来一眼,“你会认识?”
  “哎,大哥,聊天嘛。”少年嫌他太无趣,“本来就是随便聊聊啊,不然多没意思。”
  为了配合他不至于冷场,观亭月却也给面子,把竹筷一搁,沉吟道:“……他是我二哥,名字里有‘天寒’两个字,眼下的年岁应该三十一二吧。”
  她比划说,“身长约八尺,不胖不瘦,平时因为练大刀,手臂上很有力道,相貌……谈不上和我有多少相似,但人就是比较……呃,忧郁。”
  白上青:“忧郁?”
  观亭月感到不好形容:“就是喜欢唉声叹气,不管做什么事都很悲观,总认为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个错误。至今没有自我了断,大概是怕痛吧。”
  燕山摩挲着粗糙的碗沿,在旁补充道:“他还喜欢一个人碎碎念,尤其对着手里那把刀,话格外多。”
  她转过头:“他爱嘀咕吗?我怎么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后者漫不经心,“他若是对着你念叨,早就被你揍了。”
  “哦。”观亭月想来有道理,“也是。”
  ……
  白上青瞧着他俩一言一语的,配合得还挺和谐,旁观听了一阵,不由对着燕山问,“那不是她二哥吗?怎么你也这么熟?难道那也是你二哥?”
  没见过这么会给人找亲戚的,他语气不善:“那不是我二哥。”
  闻言,后者的求知欲不减反增,“咦,不是兄妹?……所以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
  燕山不耐烦地颦眉:“关你什么事?”
  白公子脸皮素来够厚,哪怕惨遭嫌弃仍旧一副好脾气的样子,还托起下巴煞有介事地沉思,“体魄强健,善用大刀,多愁又善感的中年男子啊……
  “唔,如此怪人,我好像的确没听过……”
  一时郊外像是起了阵大风,满客栈的窗户都吹得咯吱打颤。
  正在这当下,紧闭的店门猛然被从外推开,一股凛冽的寒气裹挟着秋霜卷进来。
  两个村民装束的人扶着位头戴纶巾,身着直裰的书生,冲口便急吼吼地朝掌柜嚷道:“店家、店家,快端碗黄酒来给他醒醒神,这后生不小心闯到望北山深处去了,吓得不轻呢。”
  吃锅子的一行人皆让对方那大嗓门引得侧了目。
  只见这书生几乎软成了一滩烂泥,面色沧桑,双瞳直翻白眼,嘴里还在流哈喇子,简直和中邪没什么分别。
  掌柜闻声从端着酒碗从后厨撩袍而出,他像是对这场面屡见不鲜,显得十分镇定,满脸肃然地灌酒让书生喝下,随即一手摁着他的人中,一手不知是在哪个穴位上狠拍一下,口中念念有词地喊:“醒!”
  “咳咳……”
  就听见那年轻人呛水似的狂咳不止,噌然坐起身,竟真的转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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