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归来时——赏饭罚饿
时间:2021-05-18 10:08:27

  后者给他劈头盖脸训了一顿,顿时就不敢再吭声。
  和观亭月的猜测有些出入,他们这帮人其实是从云南而来并非广西,大奕还没灭亡时,曾在嘉定道做护军,是实打实的老兵油子。
  等到前朝庚子年间,义军突围城下,知州连夜爬城墙跑了,护城兵们自然也不甘落后,逃的逃,躲的躲。
  这带头的男人做过都尉,便有一些追随者跟着他一路去更南边讨生活。
  新王朝初初建立,各行当百废待兴,因为混饭吃的日子过久了,他们这帮人自然不习惯再下地劳作,断断续续又凑钱做过些小本生意,结果全都赔了个底掉。
  眼见着就要揭不开锅,那带头大哥忽然想起早些年在嘉定那会儿,听说的麒麟军守皇家大墓的事情。
  数百年历史的王陵陪葬价值连城,随手捡个一两件下半辈子都不必愁吃穿了。
  彼时财迷心窍,热血一上来,便领着小弟们准备去碰碰运气。
  横竖是前朝高阳室的墓,盗了就盗了,官府多半也不会拿他们如何。
  于是说干就干,又是置办铁锹,又是准备火/药,半个月风雨兼程。
  谁知刚摸进山就碰了壁,沿途一地机关陷坑,且越往深处越险恶,还有不少猛兽虎视眈眈。
  当天探路,就折了一个兄弟在里面。
  幸而王陵最终是寻到了,不过这汉白玉砌成的宝顶虽气派,却没叫他们找得地宫的入口。不仅如此,附近随处可见火油炸过的黑迹,满地残垣断壁。
  明显来找宝物的人不止一二。
  也明显都是空手而归。
  这情况说好也好,说糟糕也糟糕。
  好的是,地宫中的陪葬应该大部分尚在;糟糕的是,他们并不知道怎样下墓去取。
  花不完的财富近在咫尺,却无计可施。带头大哥绕着陵墓转悠了一圈,觉得又晦气又火大,只能掉头折返。
  他先命人草草地把尸体随地埋了,继而便到处探问从前守陵人的下落,想另辟蹊径。
  说来,缘分当真是妙不可言,偏生观长河此时正在嘉定城里混得风生水起,他平日又爱露脸,折腾些“折扣”“买三送一”之类的玩意儿,想碰不到都难。
  那日亦不例外,他搭了个大戏台,十分高调地在给商行新开张的一家书馆卖吆喝。
  这群兵痞甫一路过,带头大哥一眼就将他给认了出来。
  在他看来,麒麟军曾驻守陵墓,观长河如今又富得流油,做生意只赚不赔,想必是进地宫里捞了什么好处作为本钱。
  否则,凭他观家当年下场,明明也不比自己好到哪里去,怎的短短几年便翻身飞黄腾达了。
  其中肯定有鬼!
  这世间之人多是如此,但凡发现自己做不到的事为旁人所轻易达成,便总认为对方必然是剑走偏锋,而从不敢承认是自身的无能。
  几人不动声色地尾随观长河,借着茶社探听到他行将与四名徽商谈生意的消息,带头大哥立刻计上心来。
  之后便是安排人在官道来往必经处蹲守,杀人劫货取而代之,再乘隙和他虚与委蛇取得信任,趁观长河独自外出的机会,设下酒馆的局请他入瓮。
  这般种种倒同观亭月的推测大差不离。
  “大哥!”离陵墓的位置逐渐近了,旁侧一个小弟驱马靠过来,“老三跑去看那小狼崽子,到现在还没个影儿,您说会不会……”
  “什么会不会!”他嘴里没好气,开口便冷冷道,“那狼崽子挨了咱们一顿教训,有半条命都是造化,难不成还能吃了他?”
  小弟闻言只能一迭声地说是,陪着小心,“可就怕是官府的人追来了……”
  带头大哥沉默地纵马疾行,片刻过后他忽一扭头,用眼神点兵:“你,你……还有你,你们几个,回去看看。”
  乍然被安排到的小卒们各自虎躯一震,面有菜色地磕巴:“啊这……大哥,人多势众好壮胆,就咱们几人去,恐怕……”
  “是啊是啊。”另一人跟着帮腔,“不如大家一块儿找老三,也稳妥些。”
  “废什么话。”带头大哥骂道,“平时养你们干什么吃的,事到临头一个个胆儿小得跟耗子一样!”
  “便是官府的人又如何?”他阴恻恻地一笑,“月黑风高,在山中做了他们,怕是也没人知道。”
  一时间,冷飒的秋风平地席卷,吹得方圆十里鬼哭狼嚎。
  他们一行数骑骏马膘肥体壮,马背上皆挂了个沉甸甸的布袋,带头大哥取下自己的丢给小弟,“你俩也跟着去。无论用什么法子,今晚我都得下墓。”
  言罢他看了一眼身后摇摇晃晃的平头车。
  窗外帘幔轻扬,座中锦衣华服的青年人睡得正踏实。
  *
  望北山的南面,观亭月五人正顺着车辙朝前紧追。
  马匹全留在了山外,因此他们只能徒步而行,但好在大家都是习武之人,除了江流略慢一些,赶路基本不成问题。
  眼下虽已近辰时,天却没有一点要亮的征兆,还是黑得无穷无尽。
  突然间,观亭月猝不及防地刹住了脚,她本来身法就快,倏忽一停,周遭满是荡起的劲风。
  江流和两名亲兵不明所以,也跟着驻足在侧。
  她下巴微微抬起,眼光刀子似地刮过悄无声息的荒山野岭。
  燕山与之并肩而立,不过蜻蜓点水地朝旁睃了几个视线,嗓音很轻,“有人埋伏?”
  观亭月神情自若,“而且,这次还不止一个。”
  她此言一出,众人不由自主地警醒起来,脑袋转前转后地打量,看什么都疑神疑鬼。偏生夜里风又大,只觉草木皆兵,风声鹤唳,活似每片树叶皆藏着人窃窃私语。
  十丈外坎位的灌木丛内传出一点异动轻响。
  那一刻,观亭月的速度不可谓不快,她整个人残影般地急驰而出,带尖刃的钢鞭钉死在树干中,把她飘絮一样带上半空。
  紧接着她打了个空翻借力,在对方背后鬼魅似的落下,猛一伸手扣住了那人咽喉。
  这回观亭月学乖了,怕燕山再找她的茬,特地没敢动武器,就为了留个活口。
  “说,谁让你来的?”她掌心力道加重几分,“观长河是不是在你们手上?”
  然而对方并没有回应。
  倒不是被吓傻了,也不像是骨头硬,那黑衣人的背影无端透出一股死气沉沉的意味,竟有些不似活物。
  观亭月此刻才觉察到五指的触感颇为异样。
  她狠狠将其脖颈扭了个大转弯,只听清脆地一声“喀”,转过来的竟是颗硬邦邦的木质脑袋!
  观亭月当即一愣,骤然松开手,面前毫无生气的傀儡人应声倒下。
  “是、是个假人?!”亲兵定睛瞧见,不自觉地惊呼。
  江流拔出剑戒备,“当心,周围还有!”
  这木头人不知数量几何,亦不知背后有几人操控,在长夜未央的黎明下影影绰绰,交织闪躲得又快,简直像来了成百上千的刺客。
  江流一刀才砍下去,尚未及眨眼,傀儡嗖地往草丛里一钻,旋即又从另一处冒出头,活似在跟他闹着玩儿,搅得人着急上火。
  而对方显然看得出他们之中最棘手的是观亭月,近乎所有攻势都是冲着她去的。
  一瞬间,藏在暗黑里的铁链自四面八方袭来,织了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势要将场上的高挑女子五花大绑地卷入其中。
  观亭月飞快地瞥了一瞥自己的处境,好在玩这种长条类的武器还没人玩得过她。
  当数把铁链交汇的刹那,趁钉在树干上的长鞭还未收回,她故技重施又借力将身体凌空荡起来。
  然后头朝下探手往锁链之间一抓。
  像是孩童玩翻花绳那样,她凭借简单粗暴的死力气,居然直接把链子极其一端连着的木头人尽数连根拔起。
  毕竟在纯粹的力量面前,再多的小聪明也是花里胡哨。
  只闻得唰啦啦一阵响,没了牵引线的木偶当场散架,山地里热热闹闹滚满了的木头桩子。
  眼看着十多个傀儡人顷刻被毁,四周鬼祟的脚步声竟仍旧没减少。
  “什么鬼?”观亭月终于皱眉,“带那么多木头人上路,他们也不嫌累么?”
  尾音刚落下,背后,几抹冷冽的刀光锋芒毕露地在夜色间噌然交错,出招之迅速,仅仅只在眨眼之际,一只悄然逼近的傀儡便被来者大卸八块。
  她转身回头,见燕山利落地朝斜里一甩刀,递了小半张侧脸过来,“顾好你自己吧,还管他们那么多。”
  他握的那把刀又与之前的剑不同,锋利、轻薄且细长,瞧着颇为邪性。
  燕山似乎和观亭月有着同样的癖好,从头到脚带全了各类武器,俨然一个行走的兵器库。
  大概是观家军的通病。
  正忙着与两个傀儡人斗智斗勇的亲兵余光看到他持刀加入战局,当下目瞪口呆地僵住了手,视线一错不错地盯着。
  “侯爷居然用那把刀了,我还是第一次瞧见他使刀……”
  “我也是!”一边的伙伴跟着震撼道,“据说他腰上的两把刀只在几场大仗里出过鞘,便是李将军也未必见他用过几回。”
  “这一趟不亏,死都值了!”
  江流沉默地听着他俩心潮澎湃,小声地愤愤不平,“哼,那有什么,跟我姐比差得远呢。”
  他心想,“就你们侯爷这样的,我姐能打十个。”
  观亭月还不知道亲弟弟给自己安排了一个如此艰巨的任务,她脚踩在不时横空而出的流星锤和细铁索上,游刃有余地在云谲波诡的杀机中穿梭来去。
  她不再费力气去清理满场躲的木头人了,观亭月发现这帮人实在阴得很,隐约还趁他们左支右绌之时跑出来偷偷捡了地上的木桩子回去拼接。
  到底是有多怕死呢?
  这么耗下去没完没了,天亮了都杀不尽。要一劳永逸,还是得擒贼擒王,将摆傀儡阵之人找出来才行。
  她在穿花绕树的同时,凝神留意着每条锁链收放的轨迹,木头人毕竟与活人有差异,再加上对方多半也是一人操控三两只,想寻到破绽并不难,只要有心就够了。
  观亭月的目光在四野晃荡了几圈,忽然落在树稍的某一点,那道眼风甫一扫过去,她人已如流星般平地而起,扶摇直上,猎鹰一般直逼近前。
  这身法,快到对方恐怕才堪堪听见风声,转瞬她人却到了咫尺之间。
  观亭月五指扣成爪,仍是冲着其咽喉去的,到底还想留个活口来问话,她手掌狠狠地一握,“喀吧”一下,实心木头立马被捏得粉碎。
  那人好似是情急之中丢了个傀儡金蝉脱壳,正跌跌撞撞地往树下滚。
  她见状刚打算继续追,冷不防却觉得手里抓着的这个假人有哪里不太对劲。
  分崩离析的碎木块里,有一线亮光骤然放大,她怔了怔。
  内藏的火/药霎时被引爆,在浓稠如墨的半空中极耀眼的爆发出强光。
  当轰鸣声倏忽响起,背对着火光的燕山陡然睁大了眼睛,心里像是有什么一瞬揪紧。
  他猛地回首,夜空里正烟花似地往下簌簌灰烬。
  一股凉气争先恐后地涌至喉头,他迈前一步,近乎是脱口而出:“大小姐!”
 
 
第38章 燕山带着满身血气急跑到她跟……
  观亭月当然没那么容易被炸死, 像她这种人,命硬得很,即便是老天爷也等闲不敢随意收回。
  在火/药爆开的瞬间, 她就一把将木偶往外丢。
  但热/兵/器的威力到底是比刀枪来得厉害, 滚烫的气流狠狠冲击在胸口处,径直将人弹飞出去。
  当下, 观亭月的脑中约莫被炸出了半瞬空白,她强行让自己回拢心神,从袖口抖落一柄匕首来,就近猛地扎向树干, 借势减缓了下滑的力度。
  刀在树上割了长长的一道痕迹,几近卷刃。
  她脚踩着实地勉强站稳,顺手把用坏的短刀一扔,倒也不心疼。
  等到这时, 观亭月才发现自己掌心被热气灼烧掉了一块皮, 留下大片的通红,更不提周身别处的狼狈。
  燕山刚杀了一名操控傀儡的刺客, 带着满身血气急跑到她跟前,“你怎么样?”
  “有没有受伤?”
  观亭月摁着心口支起腰背, 抬手抹了把唇边的灰,眼神狠戾地龇了口牙,半笑不笑地说:“好着呢, 哪儿就能如此轻易让他们放倒。”
  很显然, 被满场乱七八糟的木头阵溜着玩了半夜,方才又挨了那通爆炸,她的怒火几乎给彻底激了起来。
  今天非得叫这帮人知道“观”字和“死”字究竟有没有区别。
  燕山看见她那表情里透出的狂傲与不羁,只觉得有种久违的熟悉感, 是观亭月在永宁摆摊子,在官衙门前与捕快对峙,在擂台场上应付招亲时所不曾流露的,属于她本性里的桀骜疏狂。
  他盯着她的双目瞧了有一会儿,开口时语气又归于惯常的刻薄,“这么难堪,可不像你。”
  观亭月凶狠地瞪他,“就你漂亮?”
  他也不生气,反而有些包容地轻轻一笑,“我说的,不是那个‘难看’……”
  近乎是在同时,两个刚还在闲谈的人,神情骤然一凛,手上的兵刃倏忽握紧,朝着对方的身后各自凌厉地划下锋芒。
  几个偷摸过来打算掩袭的木傀儡立即被五马分尸。
  “喂。”燕山和她背对背而站,微微侧目,“你到底行不行?”
  “人不舒服就去边上休息。”
  “笑话。一点皮肉伤,我还没那么娇气。”
  观亭月拔下束发的簪子,“跟我比快。”她摁开机括化作一柄吴钩,冷声道,“让你们瞧瞧,什么叫快。”
  话没说完,她整个人仿若化成了长鞭,甚至比那条钢结鞭还要纤细,疾风骤雨似的刮了出去,率先遭殃的是草丛里的两个来回晃悠的木偶人。
  柳叶刀锐不可当地从中间横穿而过,连绕都不屑于绕一下,便暴虐地将傀儡一箭双雕地劈成了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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