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即,在雷火弹行将引爆的刹那,她一脚将其踹出一箭开外,又接着一脚把剩下的碎渣紧随其后。
观亭月甚至半口气也不喘,刀尖流星赶月般地破空上前,直逼那兵痞的眉心。
后者手里还拽着一打断了的细线,面色却还是目瞪瞪的,好似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刀尖点在他皮肉上,大概仅只划破了点油皮,忽然被撤了回去,转而换来一条笔直的长腿,贴着他太阳穴把人横踢而出。
那兵痞脸朝下,老牛犁地似的一气翻了七八个跟斗,方裹着尘泥停在草地中央。
一干握着刀剑的亲卫都看怔了,但见斜里又重重扔进来一个兵痞。
燕山抖出他的第二柄刀,在随侍圆睁如鼓的双目注视之下,杀意寒冽地在夜色中几进几出,砍瓜切菜一样剜了一堆木傀儡。
他的刀术极其邪佞,半分没有作为战将正义凛然的浩然气,反而诡谲奇巧,神出鬼没,隐约带着点亦正亦邪的味道。
“发什么呆。”
没等他俩回神,燕山已拎着刀快步而过,嫌弃地一拧眉,“别挡事。”
长刀行云流水地斩下左右围聚上来的木头人,继而他将两柄武器交叠在背后,轻轻一勾腰,正好接住因躲避爆炸而旋身落下的观亭月。
她也不同他客气,踩在燕山的背脊上灵巧地一跃而起,将自己甩到树枝顶端,用刀背劈头盖脸把藏在暗处的刺客砸了下来。
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配合得居然堪称完美。
一时间,整个望北山草坡被这几道变化无常的刀光掀得鸡飞狗跳,群魔乱舞,此起彼伏的皆是惊叫,俨然混成了一锅粥。
余下的江流与随侍们只好晾着手,干站在旁,觉得自己仿佛全无用武之地。
这两位大能带跟班大概都是让场面看着好看罢了。
他们俩这样子,哪儿像需要亲卫保护的啊?!
半柱香过去,观亭月将最后一个落荒而逃的兵痞揪到人堆前,这泄愤一般暴力碾压的乱斗才总算告罄。
除了被燕山一刀毙命的,统共活捉了七个人,江流将他们捆好了,整整齐齐码成一排。
“白虎/骑营下的?”燕山抱着双臂,拖着散漫的腔调居高临下立在他们面前,“这声东击西的傀儡术,用得挺熟练啊。当年守城之时要能拿出今晚一半的干劲儿,西南一带也不至于两天就失守了。”
兵痞们还从未看到过比他们自己更像坏人的,当即瑟缩着挤在一块儿,“你、你们不是官府的人……”
“你……你们究竟什么路数?”
“你倒先问起我来了。”观亭月把刀尖搁在他下巴上,“观长河在什么地方?被你们藏哪儿了?说。”
对方眨巴眼睛,奇道:“原来是官府中人啊?”
“费什么话!”她不耐烦地抬手朝前递了一递,当即在咽喉处划拉出一条小口子。
兵痞没见过如此能动真格的,立马老实了:“说说说说!……”
“那大财主不在我们这里,他被我们老大带走了,就在前头不远呢……”
*
观长河一觉睡醒时,乌沉沉的天空已朦胧地染起一点亮色。
他像是大梦方觉,有点没明白自己的处境,懵懂地环顾周遭,发现正倚在一架看做工就很便宜的马车内。
由于地面崎岖陡峭,这车时不时还会来个腾空离地三寸高的大抖动,直接能把他弹得从软椅上飞起来。
观长河感到莫名其妙,只依稀记得,他貌似是在回家的途中,碰见了几个生意上的朋友,在路边的小酒肆略饮几杯,此后便迷迷糊糊地失去了意识。
如今这什么情况?
自己莫非是给人绑架了?
可太新鲜了,他从商多年,还从未被人打过主意呢。
前行的马车忽然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带头大哥将帘子一掀,迎面和他四目对上。
“嚯,醒啦?倒醒得是时候,也省得我再费工夫。”
“请吧,大少爷。”
观长河被他吆喝着走下车,嘴里还不忘关怀,“杨老板几时改行做山贼的,怎么也不给我下个帖子,晚辈好送上份薄礼聊表心意……咦?”
他站定脚,望见眼前一方灰旧的汉白玉享堂,神色稍有闪烁,“好气派的一座墓,可惜看护得不佳,都落灰了。是杨老板你家的哪位祖宗?”
带头大哥气得跳脚:“放屁!别同我装蒜,高阳皇室的王陵这些年里让你捞了不少好处吧?连拉车的马都养得这般肥硕。”
他咧嘴,笑出一口黄中带黑的烂牙,“不必否认,你们观家当年守王墓的事,我是知道的。”
“高阳?”
观长河敛起轻慢之色,剑眉若有所思地微颦,目光愈发深沉地看着那陵寝,“……原来是前朝的墓么……”
“行了,在我面前你不必做出如此模样。”他把刀往肩头一扛,围着观长河慢悠悠地打转,“这地宫的入口你想必是比谁都清楚。放心,老夫也并非什么十恶不赦之人,不会让你难做,只要你带我们下地宫,棺材里的东西咱们三七分,如何?”
末了,还耐心地解释,“我毕竟有一帮小弟要养,多拿你两成不算过分吧。”
观长河闻言终于收回视线,一副很好说话的态度礼貌地笑道,“杨老板这笔账算得不错,有根有据,合情合理——但很遗憾,在下确实不知陵墓之事,更别说墓道和地宫的所在了。”
“哼,那会子守墓的驻军里,麒麟军可是占了多数。你身为观林海的长子,又是观家军的半个首领,你会不知道?”
带头大哥笃定他是在狡辩,刀刃横上他脖颈。
观长河叹了口气,本想扶额头,然而双手被绑着不太方便,便只好耸耸肩。
“我是真的不清楚,我的钱都是自己赚来的……”
“短短几年蜀中首富,你自己赚的?骗小孩儿呢!我怎么赚不了那么多!”
观长河:“……”
为什么会有这种脸黑怪世界的人?
就在双方争持之际,树丛间蓦地窜出几个身影,突兀地闯了进来,正好打破一场僵局。
山林太深,观亭月也是追得误打误撞,眼下乍然碰面,两边皆是一愣。
跟着的只有江流一人,燕山身边的亲卫被留下盯那几个兵痞去了。
甫一看见不远处厚重庄严的王陵享堂,他的眉眼便猝不及防地显出些微怔忡。
观长河却是表现得又吃惊又欣喜,“小月儿!”
才迈了半步,带头大哥的斩/马/刀就狠狠地一转,大有将他脖子削一截下来的趋势,“别动!”
左右几个兵痞十分会狗仗人势,闻言飞快地提剑上前,亮着刃朝他几人煞有介事的比划。
观亭月终究还是投鼠忌器,况且又不知他身上是否带伤,便只能戳在原地干着急,“哥。”
“你没事吧?”
“我没事儿。”对面的观长河隔空一笑,中气十足,“好着呢,没受伤,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说来话长。”她摇摇头,“你没事就好,嫂子很担心你。”
带头大哥在这番家常里听出半分端倪:“妹妹?”
他突然九曲十八弯地“哦”了一声,朝观亭月上下打量,“原来你就是观家的大小姐?”
随即眼色猥琐地品评道:“果然和传闻说的一样,是个大美人。”
他这话一出口,燕山的眉心便往下压了压,面色半含不露地有点难看。
和他同样皱眉头的,还有与刀刃脸贴脸的观长河。
“我美我的。”观亭月抖了两下适才被跑乱的袖摆,“关你什么事?”
带头大哥拽着刀柄咧嘴大笑,他面黄肌瘦,额骨突出,像是营养不良的南极仙翁,丑得颇为天赋异禀。
“不错,这脾气对我的胃口!”
他大言不惭道,“正好又多一个观家人,倒不必让我费口舌撬你哥的嘴了,便请观大小姐你来带路吧。”
“地宫里的东西,我可以把自己的那份匀一成出来给你,你是若肯跟我呢……”他眼角笑得十分鄙陋,“就算五成也是使得的。”
燕山闻之冷声道,“拿死人的钱往自己脸上贴金。凭你,也配吗?”
他刚要上前却被观亭月抢先了,“如此说,我还该道声谢谢?”
“不敢不敢,能有幸得见观林海的两个后人,我才是撞大运了。想不到他活着的时候我没资格一窥真容,如今死了,却与他缘分不断。”
观亭月生平最不喜听人唱衰她家门,第二不喜的是听人直呼观林海的名字,很不巧,眼前这人两项都中了。
要换做平日,她是绝不会有耐性容忍别人在耳边大放厥词这么久,但现在观长河在对方手上,自己不得不有所顾忌。
她只能强行将怒火按捺下去,一边说话一边不露声色地轻挪脚步。
“你连我爹都没见过,却知道我哥的模样?”
带头大哥不以为意:“观大少爷何其威风凛凛,名声显赫啊。早些年白□□的主将曾邀他到营中指点弟兄们一二,昔时我只是个步兵小卒,远远儿地扒在墙上看了他几眼。”
观亭月:“只几眼你就记住了?”
“这种天之骄子自然必有过人之处,几眼已经足够。回想起来,若非当初麒麟营嫌我年纪太大不收我,没准儿咱们还能成为一家人呢……慢着!”
他未必有极好的身手,但对行将逼近的危险倒是十足的敏锐,眼光犀利地盯着观亭月,恶狠狠地威胁,“等会儿——站那儿别动!”
“观大小姐,我知道你带着一条很厉害的钢结鞭,卷谁谁死。”带头大哥拖着观长河往后移了些许,森冷地笑道,“我那帮不争气的手下对上你们,想必是没多少胜算,我可不会自讨苦吃。”
“从现在起,你若是再进一步,我便在他身上开一道口子。”
说完就往观长河颈侧拉了一刀。
“等等——”观亭月抬起手,此刻却真的有些慌。对方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保不齐便要破罐子破摔。
两边的兵痞看她有动作,立马如临大敌地把剑锋往上递,一副要怂不怂,要勇不勇的样子。
燕山见状,侧行一步挡在她前面。
空气陡然间剑拔弩张。
“好,我知道了。”观亭月别无他法,依言退了退。
“诶——这才对嘛。”
带头大哥阴恻恻地弯起嘴角,而久未吭声的观长河反倒眉峰一蹙,像是发现了什么,神色忽然冷峻起来。
“亭月,你手怎么了?”
第39章 (修)让我妹妹如此担心,那……
彼时熹微晨光堪堪自东方云层中破出一缕极细的金线来, 从燕山的角度,正好能看见观亭月掌心的伤情。
之前夜色太深沉未能细观,如今才发现她手上的状况竟要比自己想象中严重得多, 火/药滚烫的热气几乎撕下一片皮肉, 到这会儿了,整个手心也仍旧是通红的。
观亭月倒没所谓, 甚至还捏了捏五指,燕山微微皱眉,干瞧着都替她觉得疼。
“一点小伤,不碍事。”
“小伤?”观长河问道, “怎么伤的,谁伤的你?”
带头大哥在旁不耐烦地打断,“你们兄妹俩叙旧究竟要叙到什么时候?我可还等着下去摸冥器的,或者你是想挨到日中再开口?”
他刻意拖长嗓音, “我倒不介意陪你们多耗一阵, 可你哥哥已经两日未尽米水,他撑不撑得住, 那就不好说了。”
观亭月无奈地望着他,“好吧。”
“我长这么大也没下过墓, 实话说,是挺想陪你到地宫里瞧一瞧的,但我的确不知道——”她摊手, “没必要骗你, 高阳氏的陵寝,我不稀罕。至于我哥么,他恐怕也未必清楚。”
燕山在旁帮腔,语气极尽刻薄:“观长河倘若真是靠倒卖陪葬品发家, 这地方早就被他派人看护起来了,要么搬空,要么守卫森严,还有你什么事儿?动脑子想想也该明白了。”
带头大哥兴许此前鲜少动脑子,此刻乍然一琢磨,登时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他扣着观长河肩颈的手陡然收紧。
“放你娘的屁,别想蒙我——观家军当年,两万兵马一朝全灭,京城将军府里的那些女眷们连夜收拾细软,连抄家的圣旨都没赶上就已经被卷了个底儿朝天。如果不是用冥器,哪里来的钱让他东山再起?”
他情绪一上头便收不住势,转而面向观亭月,“还有你!”
“你一个女流之辈,若非家中出大钱养着,这许多年来怎会有时间磨砺自己的功夫,能如此轻轻松松破了我苦心经营多年的傀儡军阵?”带头大哥越说越感慨,咬着牙冷笑,“果然,这世道钱才是万能的,只要有钱,什么都能办到!”
“你管那个叫‘军阵’?”观亭月忽然此人也有点可怜,苦心钻研多年就摆出这么个没什么鸟用的玩意儿,“这样吧,横竖你不过是要钱,我哥腰缠万贯你是知道的。”
“把他放了,要多少钱两你开个数。看在大家同是行伍出身的份儿上,其他的我可以不追究。”
“少他妈想糊弄我。”带头大哥自以为聪明地掐住观长河不放,“我若真同意和你们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你们定会说要回去筹银子,在这筹银子的过程里,必然搬来大队救兵埋伏四周,等我拿了银子放了人,你们就该一拥而上来抓我了,是不是,嗯?”
观亭月:“……你到底都经历过什么。”
这也太熟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