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归来时——赏饭罚饿
时间:2021-05-18 10:08:27

  燕山道:“雾的颜色变了。”
  听他这般一说,观亭月的睡意瞬间清醒,当即折返扑到窗边去看。
  近处的怀恩城内倒是还流淌着浅白的雾,但远方的城郊竟弥漫着滚滚的阴霾,仔细瞧时,内里竟隐约泛着一点紫色。
  因为雾气太浓,放眼望去时,几乎很难分辨出周遭的环境与树木,像墨汁入水,顷刻便黑到化不开。
  就在此刻,她发现数名巡逻卫兵前后抬着什么人从长街那头着急忙慌地往这边跑。
  观亭月立马收了视线,也顾不得燕山还在一旁,飞快套好了衣裙就往客栈外走去。
 
 
第52章 对方好似从天而降那样转瞬而……
  浓雾密布的小城在清晨中鬼气森森, 人与物一丈开外便只剩下个模糊不清的轮廓。
  不少百姓被街上的动静与反常的气候引得纷纷出了门,张皇不解地探头环顾。
  观亭月同燕山下楼时,江流与观行云正站在客栈外看着那些经过的官兵。
  “姐!”
  他指向抬着伤者的队伍, “情况似乎不太对, 好多人都无缘无故地晕倒了。”
  她皱眉:“晕倒?”
  燕山目光往前一投,二话不说便拦下一个巡逻兵, “出什么事了?”
  对方瞧见观亭月在其身后,知道他们是一路的人,自然就很给面子地停下回话,“唉!我们也正纳闷呢!
  “今晨换班时, 昨晚巡夜的兄弟们直说头疼犯恶心,大家还道是渴睡,不曾休息好,谁知没走几步, 人便突然栽倒在地。”
  他解释, “如今正要往医馆送——不只是我们,怀恩城中的其他人也陆续出现了相同的症状。”
  “这地方小, 药铺医堂统共只那么几个,眼下还说不准有没有空余的铺位, 真愁人,到底是犯了什么毛病。”他自言自语,“难道是瘟疫……”
  话音未落, 左近一声苍老低哑的嗓音横空插进来, “恐怕不是什么疫病。”
  众人同时望去,只见李员外带着他那个便宜儿子出现在朦胧大雾里,这六旬缙绅倒是老当益壮,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眼下辰时都不到,也不见他犯困。
  “你们不觉得周遭的雾嗅着有股淡淡的刺鼻味儿么?”
  听得此话,大家皆不约而同地跟着闻了一闻,的确如他所言,是潮湿混杂着腥臭。
  观亭月问道:“知道异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吗?”
  李员外的儿子语气相当笃定:“夜间,至少也是丑时前了。”
  “我昨晚饮酒过多,极难入睡,便起身在院中透气,那会儿已经有闻到这般味道。”
  夜里?
  也就是说,是在所有人酣眠之后了。
  她食指的指背轻触着下巴,眼睑低垂地沉思,“我总觉得这场雾很像是林中生出的瘴气。”
  燕山转头:“瘴气?”
  观亭月嗯了一声,神色依旧严肃,“适才我在二楼透过窗望出去,发现整个怀恩城周遭一圈都围着层灰紫的霾。如果我没记错,城郊是有许多沼泽的,对吗?”
  她后半句问的是李宣文。
  李员外忙颔首:“您说得不错,近几年雨水泛滥,是长出了一些沼泽地。”
  “这附近的山林呈环抱之势,而沼泽会使飞禽走兽困于其中,腐烂的尸体堆积得越来越多,腥气又无法扩散出去,随着浓雾形成尸瘴,倒也不无可能。”
  “哦……”后者对山野密林不甚了解,自是十分受教地点头,“原来如此。”
  “难怪昏迷不醒的尽是离郊外最近的守城兵,要么就是那些从外镇而来的小商小贩们。”
  燕山当机立断,“不能再让百姓随便出城了,官府得尽快贴出告示,最好是待在家中。另外,想法子联系上周边的村镇,叫别处的镇民这段时日也莫要上怀恩城来。”
  “事情倒不难办,只不知现下封城,得持续多久呢?”李员外替满城的老老少少担忧,“大家都有生计要忙,总不能一直关在房里。”
  “放心,雾会散的。”观亭月宽慰道,“届时再下两场雨,想必便无大碍了。”
  见她如此有把握,李宣文松口了一口气,礼数周全地打躬,“有您这句话,老朽实在安心许多。”
  “我这就着人照二位的吩咐去通知官府。”
  观亭月点点头。
  尽管诸事井然有序,然而不明白为什么,她心口却依旧像鲠着何物似的,并不松快。
  回想起方才在高处看过的那一眼——那种浓雾笼罩环绕的感觉,让她感到极其地不舒服。
  仿佛围聚着城墙流淌的瘴气,是要将里面的人全部困死其中,不留生路。
  李宣文明显在当地官衙里说话很有分量,不消片刻,知县便依言应对起来,张贴告示、沿街敲锣示警,走家串户地告知民众闭门不出。
  短短半日光景,这小城就陡然变得万籁俱静,加上挥之不去的雾瘴,竟有些死城的意味。
  观亭月和燕山站在医馆外,看捕快与守城卫们进进出出,众人都在面上蒙了片布罩住口鼻,以免吸入过多的毒瘴。
  几个学徒将熬好的汤药喂入病者嘴里,城中的物资倒是不缺,但几番治疗下来,情况却不见好转,反而有些越演越烈。
  在案桌上研制方子的大夫额头的汗擦了一遍又一遍,连翻书的手都肉眼可见地在发抖。
  观亭月旁观半晌,终于开口问他:“医生,是不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大夫尚未言语已先抹了把急出来的汗珠,“实不相瞒,若这病真如将军所言是瘴气入体,那在下……确实是没医过瘴毒,但按照医书上的方子入药,却又毫无起色。”
  “我说瘴气也不过是一种猜测,你只管凭你自己的本事来治就好。”
  对方听完苦笑,“在下才疏学浅,更辨不出是什么毛病了……只瞧着像某种毒。”
  “但毒这种东西是最难解的,天底下有千万种毒物便有千万种解药,假如时日充足慢慢专研,倒是可以寻到解毒之法,可就怕病人等不起啊。”
  毒药解药之间的利害关系,观亭月在此之前在江流那件事上已经体会过一次,自然知晓其中的复杂琐碎。
  “慢慢来吧。”燕山忽然出声,“你急也不是办法。除了让自己愈发焦虑,没一点用处。”
  大夫连连称是。
  门外几个兵卒用简易的翻折床前后抬了两三个人,风风火火地进来,口中一个劲儿地低声念惨。
  “我瞧着这雾瘴来势汹汹,恐怕不那么好治。
  “才发病多久啊?刚听闻已经有人没撑住气,拖走给埋了。”
  另一个吃惊;“真的假的?”
  观亭月的目光一直追着这几人走出医馆,良久也未曾收回。燕山在旁瞥到她的表情——虽不算凝重,但眉头微锁,却有几分不言而喻的担忧。
  到她这个年纪,已经知道什么叫做喜怒不形于色了,不管是高兴还是忧虑,情绪轻易不会上脸。
  就在此刻,前面搀扶伤者的人群里忽然出现了两个熟面孔,观亭月蓦地往前迈出一步。
  “大夫,大夫!”那人先是在叫大夫,而后看见她,才抹了把鼻子,“大小姐……”
  来者一身轻甲军装,嘴唇发青,正是昨日找她喝酒的观家军旧部。
  观亭月的视线慌忙落到一侧昏睡不醒的青年人身上,如果没记错,他应是唤作“大仓”。
  负责城门驻守的校尉正紧跟其后。
  观亭月问:“他怎么样?”
  士卒比她大不了几岁,瞧着有些稚嫩,只这么一瞬,眼圈竟红了,“仓哥刚才还在哼哼,现在已经没听见声响了……”
  “你们去了哪里?城外吗?”
  他点点头,“我们本要去集镇上传口信的,刚出城没多久,就发现郊外倒着好些准备进城的村民。仓哥想救他们,谁知这毒瘴实在厉害,才多走几步,人很快便神志不清。”
  年轻的士卒说着说着,竟哽咽起来,“大武哥见状,跑去扶仓哥,结果也跟着倒了——大家一个接着一个,全栽在了城门口。”
  “我离得远尚且无碍。可若不是钟校尉及时赶来,恐怕、恐怕是凶多吉少。”
  观亭月听罢,眼色渐次暗沉。
  “不能用信鸽吗?”
  “信鸽一样受不住这毒气,”校尉走上前,“飞不出半里,就都死了。”
  “眼下已是捉襟见肘,暂时也顾不上城外的百姓,总之,城内民众是万万不能出去一步!”
  士卒闻言慌张道:“可大武哥还在城外,他说不定还活着,钟校尉,我……”
  “瘴气的厉害你不是不清楚,如今哪里再敢出去救人。”校尉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拍,叹气道,“唉,看开些吧。”
  士卒是侧对着这边的,故而观亭月只能见到他用力末了一把脸,也不知正面是怎样的神情。
  “医馆这边我帮不上忙。”燕山问她的意思,“准备让樛木去查一查城防的事,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
  观亭月忽然犹豫,又往安置伤患的偏房中望了望,“我回客栈。”
  因为不能随意外出,这店内顿时多了不少人,食客们围在酒桌旁七嘴八舌地争议着此次异变的缘由,气氛竟透着一股激奋的热烈。
  “太神奇了,我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敏蓉抄着纸笔,“一定要记下来。”
  观行云坐在大堂里逗小姑娘,见她进门,远远地唤道:“小月儿,吃午饭吗?”
  “不吃了。”
  她脚下生风,很快回到自己房内,从行囊里取了一条帕子,想了想,又取了一条。
  双桥蹲坐在椅子上,不解地看她左右忙碌,而后匆匆出门。
  *
  怀恩城墙的瓦原本是大红色,如今已被雾霾熏成了绛紫,观亭月抬头略估量了一番高度,将巾帕往自己口鼻上里三层外三层地套,遮得严丝合缝。
  做完这一切,她才纵身跃起,轻灵地翻过了墙,稳稳落在其后。
  面前的瘴气比及在客房二楼看见的要更为厚重,带着无形的压迫感,诡异而迷离地铺在四野,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甚至会觉得自己在做梦。
  梦里是浑浊妖冶的志怪世界,或许下一刻就能窜出几只张牙舞爪的妖精来。
  城郊的刺鼻味浓烈了不少,观亭月一面小心前行,一面皱着眉,尽量屏息闭气。
  四周依稀可见得一点草木的影子,平日里生机勃勃的大叶榕,在此时竟显得格外可怖,哪怕是最寻常的摇曳,也瞧着像是鬼魅无风自动。
  没走多远,她就看见有个模糊的轮廓面朝下倒在地上。
  此人作寻常农户打扮,手边有散落的瓜果,不知是走亲访友的,还是来做买卖的。
  她迅速跑上去,摸对方脖颈处的脉门——触手温凉,俨然已经没有心跳了。
  而在那之后,笔直的官道间横七竖八的,竟全是一动不动的百姓。
  此情此景,饶是观亭月也不由心中发怵,她不敢多做停留,轻轻吐出一口气,继续朝更深处探寻。
  按照那个士卒所言,他们是刚出城门便遇了难,那么应该离墙这一侧不会太远。
  她左右张望观察,沿途行来,倒是尸体居多,竟半个活物也没瞧见。
  现在只能祈祷三层绢布可以多撑上一段时间,至少可别说昏就昏。
  突然间,感觉脚下好似踢到了什么,她一撩裙摆低头看,这里居然还躺着个人。
  不等自己俯身,后者便有气无力地发出一阵呻/吟来。
  守城卫的装束……
  观亭月忙将其翻了个面——浓眉宽额,是武正没错!
  她当下二话不说,捞起此人的一条胳膊搭在肩头。
  士卒到底是个壮硕的成年男人,饶是观亭月力气不小,要背起这么个手长脚长的重物,对于赶路而言着实不便,所以只能用抗的。
  负重不可避免地加快了呼吸,面上的巾布被水雾与汗逐渐浸湿。
  她拖着人行至城墙根下,才一仰头,眼前瞬间就是一花。
  甚至并不知道是瘴气过浓还是自己真的眩晕,只觉得鼻腔里满是腐烂臭水的味道,腹中有点反胃。
  不行,得赶紧离开这里。
  观亭月扶了扶昏迷不醒的武正,踮脚一个起跃……
  然后她又落回了地面。
  观亭月:“……”
  她再次纵身,居然还是原封不动地落了回去。
  观亭月就这么在原地里滑稽地做了一会儿起跳动作,隐约感觉自己像个大傻子。
  腿脚笨拙成这样,看来三层绢布到底是被瘴毒打败了。
  她深感后悔地咬了咬嘴唇。
  早知道应该套六层的。
  就在观亭月一咬牙,准备尝试第五次的时候,她视线里蓦地多出一个人影来。
  对方好似从天而降那样转瞬而现。
  而四周大雾朦胧。
  他长眉下的星目仿佛暮色刚起时的月亮,皎洁明朗,又带着愠恼的微凉。
  没等观亭月开口,燕山便将她蒙在脸上的巾布扯开,一声不吭地怼了个冰冷铁质的面罩上去。
  接着,他一手将人揽到自己背上,一手搂过她的腰,带着两个累赘跃上了城墙。
 
 
第53章 他们是你的兵,难道我就不是……
  观亭月的手臂挨了不下五针, 幸而大夫说她体格不错,吸入的瘴气也不算太多,治疗得及时就无大碍。
  从医馆出来, 一路上燕山都没有同她讲话。
  他神色难看得厉害, 脚步沉躁,摆袖的力道在周遭掀起一阵劲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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