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渊不难猜到她如今不与他针锋相对是因着洛儿的缘故,他不应也不拒,只突然盯着肃宁道:“你与我说句实言,当年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肃宁心中乱了,面上强撑着回话:“我早与你说过,那就是个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我根本就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就连他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
甄渊闻言顿了许久,才又开口:“好,我信你。”他说着话时掌心紧攥,而后未待肃宁反应回话,就又接着道:“日后,你我莫要再提从前,你放心,洛儿的事,我一定办好,十日后你我同洛儿他们一起动身前往京城,你安心待在我身边,能给的我都会给你。”
*
红药坊
深夜,一头戴帏帽的高挑女子从红药坊出来,在他身后不远处,跟着一个带刀的侍卫。
若是叫旧日齐王府的人瞧见那侍卫,一眼就能认出那是邢鲲。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许久,才走到一处镖局门口,那女子抬手叩门,说来也是稀罕,如今已是深夜,这女子不过叩了两下,便有人出来开门了。
来开门的是一个小童,那女子隔着帏帽瞧见这小童的模样面上就有了笑意。
“在下赵迢。”那小童闻言,脸上顿时浮起笑意,忙引着人进来。
赵迢扯了扯身上穿着极为不适的女装,假装不经意看了眼身后不远处跟着的邢鲲。
“兄长怎么穿了女子衣衫啊?”那小童见赵迢入内后摘下帏帽,拉着他往里走,边走还边问着他。
赵迢不答反问:“怎的是你开的门?”
那小童忙回话说:“阿焱被人带来这里时,听他们说兄长应当还活着,几日前他们说已经联系上了兄长,还说兄长会来这处,阿焱想念兄长了,便在府门那处支了个小床,日夜守着,阿焱想着兄长夜里来得机会大些,这几日来都是白日睡觉,夜里守门。”
这小童名唤赵焱,正是齐王继妃生下的那个小公子。
赵迢自小待这个幼弟亲近,因此赵焱也是极为依赖他。
两人走到正堂,有人迎了上来。
“世子终于来了。”那人扬声道。
赵迢闻言看向他,见这人是齐王旧日的部下,心中的猜测落实,稍稍放下了心。
那齐王虽说不善战事,但却知晓金蝉脱壳一计,秦彧近些年来征伐四方,比不可能放过江南,齐王他清楚对上秦彧胜算不大,因此备好假死药,和大笔金银,以及一小部分亲卫兵力,早在一年前就安排好了这处镖局。
可惜,他是在战场上被人一剑枭首,压根就来不及服下假死药,反倒是赵迢,因为心脏偏了几寸得了机会服下这药。
“世子您里边请。”那人引着赵迢往堂内走去,赵迢一入内,这镖局里的镖师们得了消息,个个都披衣出来了。
赵迢见了人,才发现,这满镖局的镖师都是从前齐王府的亲卫。
“属下们是王爷安排在此的,如今王爷没了,属下们的主子就只有世子,我等皆听候世子安排。”那领头的一个先开口道。
赵迢抿了口茶,开口问:“我父王原本是怎么安排的?”
方才说话的那位,略有支吾道:“王爷备下大笔钱财,又留下属下这批亲卫,曾说过,若是江南出了事,依王爷的资质,也守不住祖宗基业,便带着金银举家出海。”
这人会支吾,也是因为知晓眼前这位世子同王爷可不是一类人,王爷胸无大志,不过是先头的几个兄弟争权夺礼都死了个净才轮到他上位的,可这位世子,却是打小被当作继承人培养,他一直是赵氏一族的希望,如今落得这个下场,只怕未必甘心就此远逃。
可没想到,赵迢并未出言斥责,反而笑了笑道:“我明白了。”
而后他瞧了眼赵焱又开口道:“你们既能将赵焱带出来,想必也是盯着王府那边的,我夫人现下还被困在王府,我要救她出来后,才能放心离开。”
那回话的愣了愣,而后避开旁人,单独与赵迢道:“咱们能带出小公子,是因为他母亲被拔舌断手自顾不暇,王府中压根没人管他死活,这才让我们将他带了出来,可是,世子夫人她,一直被秦彧的人紧盯着,我们实在无法悄无声息的将她带走。”
这人话落见赵迢神色阴沉,又找补道:“不过我们可以往里送信儿,若是,若是世子夫人能与我们里应外合的话,是能救夫人出来的,只是,必然会惊动秦彧的人。世子不如再考虑考虑。”
这话便是把难题丢给赵迢了,若是他要救甄洛,不可避免会暴露自己和这些人手,可若是不救,只怕从此就要陌路。
赵迢并未立刻给出答案,他扶额叹了口气,开口道:“收拾间房,打今儿起,我便和焱儿住在这镖局了。”
赵焱跟着赵迢去了厢房歇息,小孩子觉多,不一会就睡了过去,待他睡熟后,赵迢推开窗立在窗前,片刻后,邢鲲翻窗而入。
“主子,这处的人可靠吗?”邢鲲问。
此前赵迢特意让邢鲲跟在自己后边不让他现身,就是怕万一这处的人并不可靠,自己不好脱身。
“目前来看,并无诡异之处。”赵迢淡声回答。
邢鲲闻言想了想说:“那红药坊属实不正经,主子日后可是暂住此处了?”
“嗯。”赵迢颔首。
邢鲲看赵迢立在窗前若有所思,也跟着有些踌躇,他迟疑了下,还是问道:“主子,那红药姑娘知晓主子您假死的事,主子贸然离了红药坊,若是不再回去,又不与她交代缘由,属下怕那红药姑娘会威胁主子您。”
赵迢正抚着杯盏的手动作顿住,沉吟几许后,他搁下杯盏,转身到榻边,瞧着睡熟了的赵焱,瞬息后开口吩咐道:“杀了吧。”
“杀了?”邢鲲面露震惊。那红药好歹救过主子和他的命,虽说这几日来屡屡冒犯主子,可到底也是一心恋慕着主子的,就这样杀了她,未免,未免有些残忍。
赵迢合眸,沉声重复:“对,杀了,不杀她,她就永远是一个变数。”
第23章
当夜,邢鲲……
当夜,邢鲲前往红药坊,次日一早红药坊主事红药姑娘身亡的消息就传了出来。
清晨时分,赵焱醒来,拽着身侧人的衣衫,奶声奶气的唤兄长。
整夜不曾入眠的赵迢眼眸充血,低头瞧他。
“兄长昨夜不曾好生休息吗?阿焱都瞧见你眼中血丝了。”赵焱说着就要去捂赵迢的眼睛,想要他多睡一会儿。
赵迢避开他动作,咳了声就起身。
守在门外的邢鲲听见声响敲门入内,禀告道:“主子,事情办妥了。”
哎,可怜那红药,想必到死都不知晓,她恋慕的情郎派人取了她性命。
赵迢苦笑了声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邢鲲不敢多言,告退候在外间。
他立在外间瞧着里头赵迢孤身立在窗前远眺的身影,心中复杂不已。
许多年前,赵迢是那个连青楼妓子被人□□都会怜惜的人,可如今的他……
邢鲲望天叹气,想到那一日金陵城外两军交战的漫天血色,眼中也满是黯然。
这场战事,让昔日天之骄子的赵迢跌落炼狱,也重塑了他的心性。
不一会,赵迢开门出来,赵焱紧跟在他后边,寸步不离。
赵迢回身瞧他一眼,开发吩咐邢鲲道:“你在此处照料焱儿。”
而后拂开了赵焱拉着自己衣摆的手,抬步往正堂走去。
昨日那个镖局中管事的人,现下正候在正堂,赵迢一入内就瞧见了他。
“世子可是考虑清楚了?”那人问赵迢。
赵迢微一颔首,回话道:“嗯,你安排人往王府送信,务必将洛儿接出来,便是惊动了秦彧也无妨,原本我死里逃生之事就不可能瞒过他,我在停尸营中消失,秦彧必会追查,救不救洛儿,我都逃不过被他追杀。”
那人听了赵迢的话,还想再劝:“可是,世子您如今藏身在此,秦彧必定不能轻易寻到您的踪迹,可若是将甄姑娘救出来,我们的人必然会暴露,到那时您……”
他话未说尽,赵迢便摆手道:“不必多言,我意已决。”
话已至此,那人只得应下去办这事。
另一边,齐王府中。
甄洛拿着肃宁郡主的画像,一遍遍的看,越看越觉得昨日见到的那人,像极了肃宁郡主。
她心中纷乱愁眉不展,春婵在一旁瞧着也是担心:“主子,郡主娘娘的画像您打昨夜回来就看着,若非昨个儿那秦将军威胁您说再看就将画像烧了去,只怕您整夜都不肯阖眼,这今个儿一早,秦将军不过刚走,您就又盯着瞧,仔细秦将军回来了,又是一阵吵闹。”
甄洛握着画卷的卷轴,问春婵:“我昨个儿吩咐你去查的事,可有眉目了。”
春婵挠了挠脑袋,回话道:“查是查了,可都与老爷说的一般无二,老爷早年就将府上的妾侍散了,就连庶出子女都悉数送去了庄子,现下府上就只有夫人和那位姨娘,我打听了那姨娘的事,确实是老爷从扬州妓院领回府的。”
甄洛抿唇不语,心中还是觉得不对劲。
“罢了,摆饭吧。”她收起画卷道。
话音刚落,秦彧就跨过门槛走了进来,他一进来就瞧见甄洛手里拿着画卷,想起昨个她瞧到半夜,都不肯阖眼,当即起了怒气,走上前夺了画卷,威胁道:“日夜不歇的瞧,小心给你眼睛给熬瞎了。”
“给我!”甄洛见画卷被夺,忙起身想要抢回来。
秦彧侧身想要避开她,甄洛的手却已触到画卷。
“我先给你放着,好生用过膳便……”秦彧话还未说完。
突然,撕拉一声。
画卷被两人扯成了两半。
原来秦彧侧身想要避开甄洛时,她的手已经抓到了画卷,他这一侧身,竟直接给画卷扯成了两半。
“我……”秦彧见此心中一骇,知晓是自己失手做了错事,支吾的想要道歉。
甄洛瞧着自己母亲的画像被毁,心中既气怒又难过,猛地推开秦彧,恨声骂道:“秦彧你逼我辱我便罢了,如今连我母亲的画像都要毁去,你、你、你……,我真是恨透了你!”她心底恨死了秦彧,却骂不出什么污言秽语,反倒气的自己掉起了泪珠儿。
秦彧失手回了甄洛母亲的遗画,原本是有些悔意歉疚的,可她张口就是斥责他逼她辱她,秦彧心中便也起了怒气。
他紧攥着手中画轴,冷声道:“恨透了爷又如何?你若只当爷待你是凌.辱逼迫,再恨也得受着。”
这话一出,甄洛更觉委屈绝望,哭的愈发厉害,秦彧最见不得她哭,眼下又气怒的不想哄人,当下喘了几口粗气压抑怒火,拂袖出了房门。
甄洛瞧他将那残画也带了出去,忙喊:“你把我母亲的画像留下来。”
秦彧停步,语气带着怒意,回了句:“留下了作甚,爷偏要带出去扔了。”
他这话一出,甄洛拎起茶盏就要砸向他,秦彧察觉到侧身避开,瞧了眼那杯盏道:“毁了爷的白玉盏,把你卖了都不够赔爷的。”
甄洛气极骂他:“秦彧!你无耻下作!”
秦彧冷笑一声,由着她骂,抬步出了院子。
他离开后,春婵才敢出声安抚甄洛:“主子呀,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那秦将军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奴婢一见他发火,就觉得他要杀人,您可莫要与他硬顶了,凡事柔和些,您也少受些罪不是。”
春婵越说,甄洛越觉得自己可怜。
另一边秦彧离开小院后,到书房唤了秦时砚过来。
“你去找个画匠,把这画修好复原。”他将那残画给了秦时砚沉声吩咐道。
秦时砚接过画像瞧了眼,问道:“这画像莫不是舅舅您在豫州书房的那副?”
秦彧摇头道:“不是,是甄洛母亲肃宁郡主的画像。”
秦时砚皱眉,有心想问秦彧怎么要修复这副画像,可见他眉眼间夹杂怒气,一时觉得不好开口,便止了话头。
“好,我这边去寻花匠修复,待修好了给舅舅您送过来。”他恭敬答话。
秦彧摆手让他退下,秦时砚告辞离开。
他走后,秦彧在书房枯坐良久,到底没忍住,唤了人来问:“院子里如何了?”
底下人心知他问的是谁,暗中抹了把汗,回话道:“回主公,到现在还没用膳呢,原本说好摆饭的,您走后,甄姑娘又让撤了回去,说是不想用膳了。”
秦彧眉眼更冷,沉声道:“让膳房再送一回膳,传话过去,告诉她,今日这早膳若是没用,她母亲的画像就别想要了。”
第24章
小院内,膳……
小院内,膳房的人正候在房门外。
秦彧的话一传过来,房内便响起砸碎杯盏的声响。
“秦彧他欺人太甚!”甄洛气得咬牙切齿。
春婵在一旁急忙安抚,少顷房内静了下来,不一会,便传来春婵的传膳声。
“主子吩咐摆膳,送进来吧。”春婵推开门扬声吩咐道。
候在外间的膳房奴仆个个皆松了口气,忙不递的往里送膳。
这一行负责送膳的奴仆中有个生面孔,是个刚去膳房做活的小姑娘。春婵瞧着她眼生,多打量了几眼,那姑娘迎上她视线,笑了笑,倒是一点不怵。
摆膳的奴仆们个个做好活先后退了下去,独那面生的小姑娘落在后头,她暗中观察,见旁的奴仆都背过身往外走去,自己竟躬身在甄洛身侧,悄无声息塞到她手边一手帕。
甄洛微讶,春婵瞧见正要呵斥,却听见那小丫头压低声音,同甄洛道:“奴婢受世子之名联络夫人您。”
她只说了这句话,便匆忙离开,也跟着膳房的仆从们往外走去。
内室的甄洛和春婵两两相望,神情震惊。
膳房的人悉数离开,仅剩甄洛和春婵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