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彧拿起杯盏喝了口冷茶,将此前从甄洛那拿走的那方素帕扔在桌案上。
“认认这字。”素帕摊开在案上,秦彧寒声开口。
秦彧见过甄洛的字,和这帕子上的字迹几乎一般无二,所以那日见这帕子,他才会下意识以为是她悲春伤秋所写,可如今她与赵迢里应外合逃走,秦彧再瞧这帕子便总觉得这字迹比自己见甄洛所书的要多几分锐气。
陈冲上前仔细瞧那帕子,辨认过后,回话道:“这字是赵迢的字迹。”
秦彧虚握的手一紧,想到甄洛那日的模样,心中大恨。
他略一阖眼,掩盖眸中情绪,才又开口道:“你可曾见过甄洛的字迹?”
陈冲略一思量,回话道:“不曾见过,可属下曾听闻,甄姑娘幼时学字,是由赵迢亲自教授,因此两人字迹十分相像。”
秦彧闻言连连冷笑:“当真是做的一场好戏,倒将我耍弄在掌心作弄,真是狗胆包天。”
陈冲在一旁暗觑秦彧神色,战战兢兢不敢再回话。
秦彧又想到了些这几日来甄洛的反常之处,又吩咐陈冲说:“去将甄洛从膳房要走的那丫鬟带去问审,仔细盘查那丫鬟的底细。”
那丫鬟叫沈雁,便是此前给甄洛递消息的人。
甄洛从寺庙逃离时,沈雁为了拖住秦彧,开口拦他,之后便和侍卫回了金陵,也因为秦彧吩咐了侍卫同她一道,沈雁没能离开王府,现下还被困在这处。
眼下,她便成了赵迢下的这盘棋局里显露在秦彧跟前的漏洞。
陈冲领了吩咐离开前,想到此前失踪的齐王府幼子赵焱,临退下时,又同秦彧禀告道:“齐王府幼子赵焱也曾无故失踪,属下以为,或许与甄姑娘失踪一事,也有什么牵扯。”
这话倒是提醒了秦彧,赵焱是齐王府的小公子,听闻赵迢待着幼弟十分亲近,他既活着,还要带走甄洛,想必也不可能不管自己幼弟。
“你退下吧,顺着赵焱失踪的事也查上一查。”秦彧沉声道。
内室重又剩秦彧一人,他摩挲着杯盏,闭眸不语,脑海中却一直在思量甄洛的事。
天色已晚,夜色浓重,内室燃着安神的香,秦彧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往日他常与甄洛同床共枕,奇怪的再未梦见过此前梦中那人。
可这回,却又入了那怪异的梦境。
这回梦境中没有自己,他好似个旁观者,眼见那人历经苦难磨折。
梦中那女子似乎仍是他以往梦中之人,却又有些不像是她。
她比往日梦中要爱笑一些,眉眼中的凄婉哀凉也要淡上许多。
她带着个小姑娘住在一处小院,那院子外可以瞧见京郊的南山,春日赏花,冬日看雪,极美极美。
那小姑娘唤她娘亲,她唤那丫头珠珠儿。
这场梦中,秦彧没有身形,如同鬼魅魂魄般日日在她们母女身旁,梦中的他,难得不像往日那样全然入梦,只禁锢在梦中人身上,不知自己是谁。这一次,他清楚的拥有自己的意识,看着那女子的生活。
梦中日复一日,平淡安逸如水,宁静祥和极了。
秦彧置身其中,竟隐隐不想醒来。
突然梦境中闯入了另一个人,那一日是除夕,那女人拉着小丫头守岁,夜半闯进来一个醉酒的男子,初时,秦彧以为是酒醉狂徒借酒行凶。可那女人瞧见来人身形,面上温柔笑了笑,上前扶着那人,熬了碗解酒汤服侍他服下,末了还将他安置在榻上歇息。
那叫珠珠儿的小丫头,蹦蹦跳跳上前揪那醉酒男人的胡子,那男人侧过脸来,秦彧瞧清楚了他的面容。
竟是,秦时砚!
第30章 惊梦醒来,秦彧气息……
惊梦醒来, 秦彧气息极其不稳,撑着额头平复。
怎么会,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窗外天光破晓, 他清咳了声, 揉着眉心起身,在内室来回踱步。
反复思量, 不得其解。
偏巧这时,秦时砚到了。
“舅舅,舅舅。”他急冲冲的跑过来,扬声唤秦彧。
“何事?”秦彧面上不悦之色竟分毫不掩。
秦时砚惦记着旁的事, 未曾留意秦彧神色,自顾自的开口禀告道:“从赵焱失踪之事入手,查出了些眉目,另外陈冲那边也查出来, 那个膳房的小丫鬟和赵焱失踪之事有关, 赵焱失踪前,传的最后一道膳食, 就是那小丫鬟去送的。”
秦彧闻言抬眼正色问:“膳房那丫鬟陈冲审的怎么样了?”
秦时砚摇头道:“是个硬骨头,怎么审都不见松口, 那丫鬟瞧着是个练家子,武功底子不低。”
“审不出来?那可有查出那丫鬟的底细来?”秦彧凝眉又问。
“说来也怪,那丫鬟是从外边买回府的, 可却查不出她家人的消息, 好似故意抹掉了似的。”
这般一说,秦彧愈发肯定这丫鬟有问题。
“接着查,但凡行事必留痕迹,抹是抹不干净的。”他眉眼沉沉淡声开口。
秦彧话音一顿接着问:“甄渊呢?可有查到确切的动向?”
秦时砚回话道:“查到甄渊落脚了金陵入京途中的驿站, 算着时间想来已经快到京城了。”
真是回了京城?
秦彧心中半信半疑,总觉得甄洛私逃之事,甄家脱不了干系。
秦时砚禀告说甄渊应当快要到京城了,实则甄渊眼下已经携肃宁郡主入京了。
如今正是隆冬时分,京城大雪一连下了几日,城中街道冰雪封路。马车行在长街上,都要比平常时多出几分顾忌,唯恐马儿失蹄伤了车厢内的主子。
甄渊和肃宁郡主两人的马车刚刚入城,城门处的守卫排查了路引,见是金陵人氏,多打量了甄家的家仆几眼。
“听说秦将军攻克金陵,收复了江南,早些年京中那些个迂腐老臣可是个个都说金陵占据天险,出兵也是白费兵力,徒劳罢了,没想到秦将军这般厉害,说拿下就拿下了。”
“是啊,秦将军属实厉害,真不愧是我大周战神。”
城门口一长一少两个守卫瞧着甄家的马车往城内而去,朗声笑着谈话。
那年少的赞秦彧是大周战神,年长的那个听到这话突然沉默了瞬,眼神暗了暗,口吻略沧桑道:“战神啊,我年少时那战神是安平王呢。”
这人说着话遥望城楼最高处。
许多年前,安平王钟弃在那儿封王拜将,浴血却敌千里。
可惜,
如今这安平王却应了他封号的字,仅剩安平罢了。
“安平王?”年少那个皱眉不解,话中满是疑惑。
两人闲言时,突然有一男子打马而过闯进城门,那烈马之后还拖行着个不知死活的人。
年少那守卫猛地一惊,正要开口拦人,一抬眼见竟是安平王钟弃,忙住了嘴立在一旁不再言语。
“这安平王真是放肆!他这副行径作态怎会是我朝战神,老哥哥你莫不是诓我的吧?”年少的那守卫挠头问。
年年长的守卫长叹口气,摇头不语。
打马而过的钟弃回首瞧了一眼那守卫,也未曾言语。
他身下这匹马性子极烈,打马穿街而过惊得路上过道的行人慌忙躲避。
甄家的马车正在街上悠悠走着,冷不丁一匹烈马冲了过来,惊了甄家的马匹,在雪地上乱奔了起来。
这马一惊,可是能出人命的事。
甄渊只年少时稍学过骑射,可如今多年不碰,却是早已生疏。
马车颠晃不已,肃宁郡主和甄渊被分别甩在了两边车壁上,肃宁郡主身子娇弱,这一摔脑袋砸在车壁上晕了过去。
甄渊瞧见她闭眼晕过去,心中大骇,强自稳着身子,将她揽过来放在软垫上,自己撩了帘子出去。
府上护卫卫在外边奋力控制马匹,却死活制不住它。
甄渊眯眼寒眸瞧着那马,从腰间摸出把防身的匕首,递给护卫卫道:“你去骑在马匹上,一刀抹了这疯马的脖子。”
这马受惊后如同癫狂,轻易是制不住的,当下之计,只有杀了这马。
那护卫闻声,颤着手试图靠近马匹的脖子,还未下手时,突然有一把剑,直直刺穿马匹。
马嘶嚎了几声,猛地瘫在地上。
马车也侧晃了几下,像是要翻了似的。
甄渊慌忙掀开车帘子进里面,抱起肃宁郡主就往外跳。
马死车毁,万幸,人在他怀里安然落了地。
甄渊不想让人瞧见肃宁郡主的真容,一跳出马车就将她的脸转到了自己怀中,遮了个彻底。
他抱紧了人,才抬眸去看一剑刺死马匹的人。
甄渊瞧他一眼,神色略微一怔,他确信自己不曾见过眼前这人,却隐隐觉得这人眉眼间有些熟悉。
这人明明是个男子,眉眼间却艳色炽烈,灼灼夺目,他骑着匹赤色烈马,瞧着面容和甄渊相差不大,可整个人身上那股子狂傲不羁却好似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甄渊面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温和面具,有礼有节道:“在下姓甄,初到京城,却遇上了惊马的事,劳尊驾搭救,不知尊驾府上在何处,待在下安顿好妻室定登门致谢。”
这人勒马长街,眼神如视蝼蚁,淡淡扫着甄渊,冷声道:“不必了,本王不过嫌弃你这马憨蠢挡了本王宝马的道,故此才取它性命,可不是为了搭救谁。”
本王?
当街纵马,如此狂妄,莫不是,安平王?
甄渊立在马下,虽受轻视,却也略一合眸,忍了下来。
他还欲再开口搭话,那安平王已然勒马回首动身离开。
甄渊抱着肃宁郡主吩咐护卫收拾马车,想着距离宅院也没有几步脚程,便准备步行去在京城备下的那处宅院。他走的方向恰巧就是安平王离去的方向。
这备下的宅院就在这处长街里头,这里是京城宅院最贵的地方,除了御赐之地外,只剩下极豪奢的宅子。
安平王府、大将军府都在此处,甄渊顾忌到日后甄洛会入将军府,便斥巨资在这条街买了座宅子。
这座宅子,同安平王钟弃、大将军秦彧,都在一条街上。
甄渊抱着人到了宅院,早候着的仆从迎他们二人入内。另一边打马而去的安平王也回了自己府上,他拴马在门前,不经意回首,隔着长街冷不丁瞧见了方才那人怀中女子的容貌。
隔的太远,隐隐绰绰,加之那人正要入府,钟弃只瞧到一眼。
他并未瞧清楚那女子的模样,只隐隐觉得很是熟悉,像是一位故人。
想到此处,钟弃摇头一笑,暗骂自己荒唐。
故人已死,怎会再遇。
第31章
自甄洛失踪……
自甄洛失踪后, 查了已有三日,始终未曾寻到她的确切踪迹。
这三日赵迢一直带着甄洛藏身在地下暗道,山庄外也没了人, 秦彧的人再怎么搜查, 也想不到所找之人当真就藏在地下,反倒让赵迢安然躲过了三天。
三天未有消息, 秦彧的脸色也是愈发阴沉。
西北和京中事要,他已然在此拖了三天,断不可久留,今日就要动身回京。
此前秦彧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这三天翻遍金陵城竟还未寻见人,如今到了跟前,却是狠狠打了他的脸。
原本寻不见便寻不见了,他回京留下秦时砚在此继续寻人就是, 可自打秦彧早前做了那个梦, 这几日来瞧秦时砚心中总隐隐觉得不对。他虽不知晓梦中人是谁,可潜意识里早将那女子视为己物, 冷不丁梦见自个儿外甥在梦中……
如何能不介怀。
因着介怀,连带着对秦时砚都生了疑心。
这不, 今个儿秦时砚前来书房提醒他回京,秦彧却迟迟未有回应。
“舅舅,京中事紧, 可不能再拖了啊。”秦时砚眼神焦灼, 唯恐秦彧再耽搁在这里。
秦彧指节轻叩桌案,眉眼沉沉,几许后抬眸唇角下压道:“今日便回京,你在金陵主事即可, 寻人的事,我会另外安排人来,老太太派来送画像的郎化尚在军中,让他在江南几地寻人就是,着重查一番苏杭两地。”
他提及画像,秦时砚突然想起之前秦彧吩咐他寻人去修复的画像,略一思量问道:“早前舅舅吩咐我修复的画像,尚在花匠那,花匠许是还未修好,若是画像修复好了,是给您送去京城还是?”
秦彧听了秦时砚的话,才想起自己早前失手撕了甄洛母亲画像后寻人修复的事。
他抚着眉心,略显疲惫回答:“留在金陵府上就是,我安顿好京城的事会再来金陵一趟。”
匆忙安排了金陵诸事,秦彧终究还是动身回了京城。
他快马加鞭回京的消息传出,镖局的人便去了山庄给赵迢等人传信。
山庄困了三日,赵迢甄洛一行四人一直呆在暗道密室。春婵倒还好,另外那三个人里面,甄洛是个素来身子孱弱的主儿,赵迢和邢鲲又是重伤初愈,在内室困了三天,身子都有些扛不住。
四人出了暗道,因着几人身子不适的缘故,没有按照早前的安排立马往扬州去,而是在山庄呆了半日。
三日时间,秦彧的人以为他们早出了城,搜查的力道主要铺在了苏杭两地,赵迢等人趁机在金陵城歇了口气。
几人后来回了镖局,带上赵焱等人,就要往扬州去,赵迢并未告诉甄洛他们要去何方,甄洛也不曾开口问他。
此前暗道中内室,甄洛态度强硬不肯继续婚约,两人之间这几日来的气氛都有些尴尬。
还是赵焱瞧见两人后欢欢喜喜扑过去,问他们要带他去哪里,甄洛才从赵迢口中得知他们要去扬州,之后从港口出海,远渡重洋背井离乡。
甄洛到底和赵迢不同,齐王府满门如今只剩下赵迢赵焱两兄弟,赵迢带着赵焱离开就是,可甄洛心中还有牵挂,她想逃是真,可若是真的远渡重洋就此不回,甄洛可没有赵迢如今这般洒脱。
她还惦记着在甄府瞧见的那个和母亲画像极其相似的女人,一心想着再查一查,断然不想就这样背井离乡。
“世子哥哥,既然秦彧已经回了京城,想必也不会在江南大动干戈的寻我们了,我们寻个小地方暂居一阵避避风头,待日后再回来不成吗?”甄洛攥着手指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