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还敢拦?”他眉眼冷厉,淡扫过周围内侍宫卫。
确实,无人敢拦。秦彧多年积威,在如今皇宫的宫人们眼中,威势比之皇帝也不弱几分。
何况这满宫的兵力中,大半都是秦彧的人马,他想入宫,自然轻而易举。
秦彧握剑入宫,直抵皇帝寝殿。
“王爷,王爷,秦将军闯进来了!”昭王的人瞧见秦彧的身影走了过来,慌忙前去禀告。
“什么?这么快?”昭王急声道。
昭王妃手中正端着要喂给皇帝的药,坐在龙榻边,昭王听罢内侍禀告的话,忙催王妃道:“快些喂进去,再耽搁下去秦彧就到了。”
王妃忙要应声,端着药往龙榻上半睁着眼睛却无法动作的皇帝口中喂去。
药碗刚到皇帝口边,秦彧人就入了寝殿。
长剑划过昭王妃耳畔直直将那药碗劈成两半,而后刺穿龙榻,横在皇帝脑袋一侧,差一分就连带着要了皇帝的命。
昭王妃大骇,抖着身子转头,那昭王见此场面,先是慌了一瞬,而后想到那秦彧不过一介臣子竟敢如此嚣张,气怒道:“秦彧,你大胆!”
秦彧冷眼不语,只摆手唤了太医上前去给皇帝号脉,那太医把了脉,摇了摇头,给皇帝喂进去一颗药丸。
“陛下年迈,身子本就不大好,经此一遭,怕是难再多撑时日,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两三年……”言犹未尽之意,内殿中的人也都明白。
皇帝又厌又恨的怒视昭王,却说不出话也使不上劲,药喂进去一会儿后,皇帝身子才稍有了力气,他强撑着起身,扬手冲龙榻旁的昭王狠狠打了一耳光。
昭王受了这一掌掴,恨声瞪视皇帝,有恃无恐道:“打我又如何,父皇你如今只儿臣一个得用的子孙,儿臣便是再不孝,待您百年之后,不还是要传位给臣。”
“你……”皇帝气得眼前发晕,说不出话来,一旁冷眼看着的秦彧终于开口。
他笑了笑,极为风凉:“皇叔你莫不是忘了,文陵太子死时,太子妃可是已有身孕。”
昭王听了这话,惊楞不已,看着秦彧的眼神,满是不可置信。
“你?你是……”昭王他比秦彧大不了几岁,压根就不记得文陵太子和太子妃的模样,也未曾见过年轻时的皇帝,因此这么多年也没发现秦彧肖似皇族血脉。
可皇帝当年却是在见秦彧第一眼时就察觉了秦彧的身份。
秦彧的容貌像极了当年的文陵太子和太子妃,也可以说是肖似皇帝年轻时的样子,加上了太子妃的眉眼。
“皇叔贵人多忘事,怕是不记得,不过也无碍,日后皇叔自会想起此事。”秦彧上前抽回佩剑,面上带笑同昭王说话,那脸上却没有半点温度。
昭王彻底慌了,他爬着去拽皇帝的衣摆,哭得涕泪横流,嚎叫道:“父皇!皇室血脉不容混淆,这个秦彧明明是豫州秦家的人,如何能是皇室血脉,父皇您可千万不能被他蒙蔽啊!”
他哭求哀嚎皇帝始终未有反应,见此昭王愈发慌乱,又转而求饶:“父皇,儿子糊涂,儿子不该谋逆,儿臣错了,父皇,您看在儿臣在您跟前承欢膝下长到如今的份上,原谅儿臣这次,儿臣再也不敢了。”
皇帝闻言脸色愈发阴沉,猛地从昭王手中抽回自己的衣摆,连连咳血,让他快滚。
若不是惦念着这是他在自己跟前承欢膝下从一个小不点长到如今,若不是悔恨当年连连杀子,皇帝早要了他的命了,安能忍他到如今。
昭王闻声,明白如今斥骂他滚,就是不准备要了他性命,忙爬了起来,拉着王妃跑了出皇帝寝宫。
秦彧在一旁冷眼看着昭王夫妇离开,讽刺一笑,凉声道:“若是皇帝待我父母能有今日待昭王半分仁慈怜爱,我父母也不至含冤而死,至今不得昭雪,生前屈辱死后仍受骂名。”
皇帝心中也明白,秦彧始终是怨恨他的,这么多年,他一直想着要为文陵太子翻案,可明明证据确凿,却每每都被皇帝截下,生生要文陵太子背着谋反意图弑君杀父的身后名。
第34章
或许帝王大……
或许帝王大都如此, 独断专行,不容旁人质疑,便是心知自己错了, 宁愿一错到底也不肯让人诟病。
所以, 文陵太子至今仍是含冤。
“年后你到御书房来处理政务,寻个时机, 认祖归宗。”皇帝声音饱含疲惫道。
秦彧闻言却是波澜不惊,只冷冷回话道:“到御书房理政可以,认祖归宗之事,我说过, 何时我父母昭雪,何时我才会换回身份名姓。”他其实从未见过父母,只是在父亲遗部口中听得只言片语,知晓他的父母都是极温柔的人。
文陵太子性子仁善, 从谏如流, 身边聚集大批谋臣门客。太子妃貌美貌美乃崔氏一族嫡幼女,自小娇宠养大, 性子却是贤淑温柔。
秦彧未曾得到过什么亲情,因此才格外惦念父母生恩, 执着的要为他们讨回公道。
可皇帝听了秦彧这话,瞧着眼前他与自己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微微哽咽了瞬, 到底未曾将心中压了数年的话说出口, 只低叹了声道:“好,那便日后再议。”
*
从金陵到扬州途中,一处镇子上断断续续迎来了一批落脚的人,这批人就是赵迢一行。因着这处镇子是商道必经之路, 行客频繁,生人落脚也不算稀奇。
这镇子算是扬州疆域,却只在扬州边界地,离着官衙等地,天高皇帝远。
赵迢等人刚出金陵便被陈冲派来的人截了一道,虽说仰仗赵迢手下人数多,且个个都是齐王此前精挑细选出的亲卫,身手上佳,这才能从陈冲那些人手底下逃出来。
逃了是逃了,赵迢却因追兵来的那般快生了疑心,怀疑是谁露了口风给秦彧的人,当即就决定换个地方,没再往扬州走去,反倒留在了扬州和镇江交界地。
落脚在此后,赵迢便没再打算出海,一是知晓甄洛心中不愿,另一也是他自己也担心秦彧的人早将各口岸封了只等着他自投罗网。
赵迢如此想,他手底下的那些亲卫却未必会如此想。那些个亲卫原就是齐王亲卫,齐王备下大笔金银送去海外,答允他们日后出海依旧保他们富贵荣华,这些亲卫会如此忠心舍命护着赵迢逃离金陵,一是确实忠心为主,另一却也是利益使然。
如今赵迢不肯出海,反倒听了一个女人,还是在秦彧身边呆过的女人的话,就这样龟缩在这个小镇上,那些个亲卫其实早生了不满,只是一直未曾表露。
一行人在小镇龟缩了段日子,除夕夜那天,镖局此前主事的那个镖师,饮酒时想到自己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的女儿,终是忍不住心头郁气,去寻了甄洛。
他醉醺醺壮着胆子来到赵迢和甄洛居住的宅院,甄洛顾忌着避嫌,特意和赵迢住的远了许多。
若非是除夕夜,赵迢派人唤她一同用膳,怕是都不知晓那镖师来寻过甄洛的晦气。
那镖师因着是一直跟着赵迢的人,这处宅院的人识的他,以为他是来寻赵迢的,并未拦人,直到他将要闯进甄洛所居之处时,才察觉他行径不对,上前拦人,可这镖师毕竟是王府亲卫出身,如何是寻常护院婢女能拦下的,最后倒真让他闯了进去。
甄洛正和春婵围着暖炉看戏本,冷不丁闯进个人,将她唬的一跳。
那镖师闯了进来,倒也顾着男女大防,就在屏风外喊道:“甄姑娘命好,怕是不知道,为着救您出来,咱们折了多少兄弟,原本王爷早铺好了逃离的路,因着您一句话,世子便要带着我们这些人龟缩在这地界,甄姑娘得世子厚爱,自然无忧无虑,可怜我那苦命的雁儿,我那可怜的女儿,一心想着帮世子,为着救您也是生死不明。”
春婵闻声忙起身斥骂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如此放肆,还不快寻了世子将人赶了出去。”
她边斥骂边暗觑甄洛神色,赵迢这人再难再苦,他不会同甄洛道半句不堪,他只会告诉她,没关系,想如何都无碍,他在竭尽所能,试图让她依旧如从前一般天真快活,即使明知那粉饰太平终究是虚假幻象。
春婵是知晓甄洛的性子的,小姑娘心性懵懂天真,骨子里执拗,心肠却最是软和善良。
因着年幼时的经历,心思又极为敏感,旁人因她遭罪因她受过,都会让她心中负疚无比。
她脸色煞白,抿唇不语,春婵抬手紧扶着她,察觉她手指冰凉。
那镖师来说了这话,没用人拉扯,自己就退了出去。这人不过是借酒发闷气,又想要借着此事激一激赵迢,让他肯同意出海。
春婵见人走了,摆膳屏退闲杂人等,合了房门又开口劝甄洛:“主子,世子身边不能久待的,您若是实在不肯回秦将军身边,咱们去老爷那也可啊,老爷素来疼爱主子,您去了,他一定欢喜的很。”
春婵说这话,没让甄洛起了去甄府的念头,反倒让她想起了一直记挂的事。
“春婵,若是世子出海更为安全,在此地危险的话,我不能拖着他留在这里,那镖师说话虽不中听,可大多也是实言,若真是如此,我便应下赵迢,同他一起出海离开,只是,有一件事我实在放不下心,如今我身边只你一个可以全心托付的人,只能交代你去办,你现在此处藏身一段时日,日后待风头过去,秦彧不再派人寻我们时,暗中去京城见我父亲,留在甄府查探那与我母亲十分相像的女子的消息。”甄洛握着春婵的手嘱咐她。
春婵叹了口气,心知自己劝不了甄洛,无奈道:“主子若是真的执意出海,奴婢也拦不住您,只您日后若是后悔了,记得回来寻奴婢。”
她嘴上如此应下,心里却盘算着要尽快传信儿给京城的甄渊,好让他派人拦下甄洛,万万不能让她随赵迢出海去。
外间传来婢女的喊声。
“甄姑娘,世子请您去正院用年夜饭。”婢女扬声传话道。
第35章
赵迢派来传……
赵迢派来传话的人, 撞见那镖师从甄洛房中醉醺醺的出来,当即变了脸色,传话后偷偷往内室瞧。
春婵见状走了出来, 应声道:“主子知道了, 稍候就过去,你去给世子回话吧。”
那传话的人又多瞧了几眼, 打听道:“方才那镖师怎醉醺醺的从甄姑娘房中出来了,可是冒犯到了姑娘?”
春婵闻言往内室瞥了眼,避开甄洛的视线,拉过这人, 叮嘱道:“那镖师闯进去隔着屏风同我家主子说了些有的没的,惹的我家主子心中不安,总忧心自己拖累世子。”
话落,那传话的人点头道了声原来如此, 又见春婵脸色, 忙道:“春婵姐姐放心,小的一定把消息带到世子那儿。”
甄洛梳洗收拾好, 往正院赵迢所居之处去了,另一边赵迢也正听着传话的人带回来的消息。
他听着那人转述春婵所言, 脸色阴沉沉的。
“这些时日来,沈城事事越矩,留着怕是日后也难驾驭。”赵迢说着这话, 眉眼低沉。
一旁的邢鲲闻言心下一骇, 忙劝道:“世子,沈城也是忠心为主,虽说行事僭越,可初心总是好的。”
赵迢不为所动道:“沈城其人在这些子跟着我的王府亲卫中威望过甚, 留着他,不利御下。”
话到此处,邢鲲心中也明白,多说无益,赵迢是非要那沈城的命了。
他不在开口,门外传来通禀。
“甄姑娘来了。”
听得声响,赵迢抬眸望去,正见甄洛踏过门槛走向他。
满桌子都摆着膳食,赵迢就坐在桌案旁候着甄洛。
甄洛含笑迎上他视线,想起了从前每一年的除夕夜。
那是齐王府规矩重,甄洛用膳总是拘谨,尤其除夕夜的年夜饭,齐王一脉满族的人都到了王府,甄洛便更加拘谨。每当这时,赵迢总会偷偷带着她溜出饭厅,从膳房偷拿些她素日爱吃的膳食,藏在他们住着的小院。
两个人偷偷在小院中喝酒用膳谈天说地,好不快活。
所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最美好之处,大抵便是如此吧。
可如今,却是注定不同了,今时今日终究是不复往昔。
“来了?”他温声寒暄。
“见过世子哥哥。”她柔声唤他,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赵迢微微垂首,无声苦笑,而后才抬手示意她入座。
来时春婵特意叮嘱甄洛,既要避嫌,便要做足了,切勿凭白生出误会来。甄洛记着这话,加上那沈城突然冲过去跟她说的那些话,惹的她心绪不定,十分焦灼无措,故此整个人都闷闷的,一直抿唇用膳,不曾出动开口说过什么话,只在赵迢和她搭话时才会应上几声。
他有意亲近,她刻意避嫌,这一顿饭吃得格外尴尬。
甄洛匆匆用了膳,心不在焉的坐了会儿,赵迢瞧出她情绪不对,主动开口道:“洛儿乏了便回去歇息吧,今年咱们不守夜了。”
往年甄洛总会陪着赵迢守夜,那时她爱打盹,常常熬不住,最后总是伏在他膝头睡去。
从十岁到他身边,一直到十五及笄嫁他为妻,五年之间,年年如此。
赵迢提及守夜,甄洛想起了那些年的点滴,起身离席时,侧首望着赵迢,眸中带笑,冲他道了句:“世子哥哥,洛儿只盼你岁岁平安年年欢喜。”
平安喜乐,这是甄洛所能想到的,最美好的祝愿。
“好,哥哥只希望洛儿能恣意放肆一生快活。”赵迢笑容粲然,温声回她。
这一世,他们无缘做夫妻,反倒没了那些夫妻之间矛盾和惨烈,她在他心中依旧是那个十岁便在他身边的小姑娘,而非应当为他生儿育女繁衍子嗣操持府务的世子夫人。他在她眼中,也只是自小疼她宠她的大哥哥,而非会为子嗣为家事宗族要她咽下委屈的世子爷。
或许这样的阴差阳错,反而是最好的收场。
甄洛同他告辞,回了自己院中。
赵迢瞧着她离去的身影渐行渐远,面上的笑意逐渐消弭。
“邢鲲,暗中动手,杀了沈城。”他搁置碗筷,寒声吩咐。
邢鲲闻言心中虽不赞同,却还是依着他的话,领命离开。
如今的赵迢早不是当年齐王府少年心性一腔热血却仁善温和的世子了,一场战事几乎害他失去所有,曾经高高在上的身份,朝夕相伴青梅竹马的新妇,自小培养他的父王,甚至是金陵万千效忠于齐王的兵将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