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瞬后,才又响起他的声音。
“洛儿这张嘴除了伺候人的时候,就没有一刻是让爷我畅快的。”他含笑回她,眼眸中却也是半带怒色。
这话落在甄洛耳中,是□□裸的羞辱。
她猛地推开他,脸色彻底冷了下来,直视他眼睛,冷笑道:“怪不得人都说‘龙生龙风生风,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你与先帝真是一样的无耻,先帝强占儿媳生下你,而你呢,不以此耻为诫,反倒强占甥媳,做尽荒唐事,你比先帝又好到哪里去!”
秦彧在梦中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情绪,那是暴怒,是被所爱之人不齿的屈辱,是他一心想要留在身边的女人,始终只觉得他不堪的痛意。
冷风吹开了秦彧卧房的窗棂,他猛然从梦中惊醒。
风吹拂他汗湿的发丝,秦彧抹了把脸,冷着眉眼,唤出暗卫。
“去金陵,盯紧了秦时砚,另外,暗中派一波暗卫去查甄氏的下落,何时寻到何时归京,再有,盯紧了秦时砚,甄氏的事不许他再插手。”
到底是因梦境之事生了芥蒂。
金陵城中。
秦彧派去盯着秦时砚的暗卫刚到第二日,刚巧秦时砚就得了甄洛和赵迢的消息。
“不曾出海,能寻到的踪迹,最后一处是扬州边界?”秦时砚问堂下来回禀的人。
堂下之人垂首应是,秦时砚在内室来回踱步。
近些时日秦彧给秦时砚送了封信,信中说是要他安心学着料理江南军务,甄洛的事,不必他再操心,那话说是想要他专心政务,实则秦时砚心中明白,那是秦彧不想要他再插手甄洛的事。
按说他与甄洛此前并无什么交集,秦彧不该芥蒂他的,可秦时砚想到自己屡屡梦到的事情,心中也是虚得厉害,一时竟没觉得秦彧信中的话十分蹊跷奇怪。可他心虚归心虚,却是不过犹豫片刻,并未改变主意。
“扬州边界处,左不过那几个州县,继续封着海岸,我带人亲自寻。”他如此道。
这话,不仅堂下之人听着,那暗中盯着他的暗卫也是听了个清楚。
第39章
扬州边界商……
扬州边界商镇, 那处赵迢和甄洛藏身的院子,今日来来往往走出了许多人。
几日前,那姓沈的主事镖师, 夜里被邢鲲杀了抛尸山野。
之后赵迢只说那镖师不愿屈居于此, 随另谋出路去了,再未提及其他。剩下的镖师们虽有疑虑, 却到底不敢和赵迢硬顶,至多也就是在心里思量那主事的镖师究竟是怎么了。
处理了沈镖师,余下的这些人,再无人敢与赵迢多言, 自然是事事由着他决断。
这不,赵迢得了消息,知晓口岸被封,加之近日来频频听闻秦彧手下的人在金陵周边诸城搜查, 扬州边界处也有了那些人的踪迹, 他心中便有些忧虑如今这处藏身之处是否隐匿安全。
左思右想,到底还是决定换个地方。
他知会了甄洛后, 次日就带着甄洛离开这处小院去往扬州山野的一小村落。
扬州周边的村落星罗棋布,他们要去的这处在一座山内, 要到这处村落,需得越过山野,扬州的山水佳处不少, 这一处在其中并不显眼, 轻易也不会有外乡人前去。
赵迢还是年幼时爱凑热闹,听闻母亲的婢女要嫁给定了娃娃亲的同乡,吵闹着要和母亲一起去送嫁,才来过一次。之后母亲的那婢女和丈夫年年中秋都会来看望旧主, 母亲死后,便来看望他,总会给他带些乡野稀奇的玩意,赵迢幼时极喜欢,待少年时,才不再让他们夫妇二人长途跋涉来金陵王府。
下人在院门处备下了马车,赵迢瞧了眼马车问:“洛儿到了吗?”
马车帘子被人从里掀开,露出甄洛的脸来。
她娇俏的笑着,摇手回道:“世子哥哥,洛儿在这里。”
这段时日甄洛一直避嫌,赵迢知晓她心思,也是决口不提亲事,做足了寻常兄长的样子,时日一长,甄洛也便放下了芥蒂。
到底是小姑娘性子,哪里做的了什么狠绝的事情,心里再是告诉自己要避嫌,实则至多也就是冷着罢了。
赵迢见她笑脸娇俏,不自觉唇瓣微勾,无奈道:“好生坐好,小心摔下来了。”
甄洛闻言一愣,咬了咬唇老实坐了回来,怯怯的看了一眼赵迢,许是怕挨训,小声嘟囔道:“不碍事,定是不会摔的。”
赵迢摇头,眼中尽显无奈,紧跟着上了马车。
而后,这马车载着两人往那处山村的方向走去,赵迢此行,只带了十余个护卫,剩下的就留在了商镇上。
赵迢闭眼养神,半道上被路上的颠簸惹得掀开眼帘,抬眸却见甄洛在他身边睡的昏昏沉沉。
他哑然失笑,抬手抚了抚她微乱的鬓发。
到底是不曾受过苦遭过罪,赵迢瞧着她,心中暗道。
这次重逢,他与她虽相处隔阂许多,可他却也不曾感受到她性子与往日有什么大的变化,不似他,心境性子早已是翻天覆地。
性子不曾生变,想来是不曾受过什么大苦大罪,赵迢思及金陵生变后占了江南的秦彧,不得不承认,甄洛大抵是不曾在他手上受过什么苦楚的。
她如今笑容依旧灿烂,全无半分阴霾,与彼时娇俏烂漫的小姑娘毫无二致。
若是秦彧知晓赵迢此刻的心思,怕是要悔的怄出口血来。
也是啊,明明是败军之将的遗孀,秦彧却是事事纵容,惯的没边,她却还是一心要逃,秦彧自是后悔没能好生整治过她,好让她一会就怕了,再不敢动那些歪心思。
第40章
暮冬时节,……
暮冬时节, 赵迢一行驾着马车离开商镇,缓慢往那处山村而去。
就在他们离开商镇的那一日,正是秦时砚动身前来扬州边界寻人时。秦时砚前脚离开金陵城, 暗卫后脚就送了消息去西北。
西北军务紧急, 边疆异族寻衅,秦彧如今人正在西北平乱。
军营中, 暗卫带着消息到了,秦彧听闻此事,失手碎了只杯盏。
秦时砚一向听话,从未曾忤逆过他, 这倒是他头一回阳奉阴违,秦彧心中提起了戒心和防备。
也是,他明明吩咐秦时砚不必再插手甄洛之事,他竟还是亲自去寻了人, 这般行径, 实在难以令秦彧安心。
况且,他做了那样的梦境, 心中早生了疑。
西北军营外大雪飘飞,秦彧远眺营帐外的雪色, 神色微显疲累的扶额,心中情绪复杂,半晌后开口道:“盯紧了秦时砚, 若是他寻见了甄氏, 将人带回来,不许他再插手。”
终究是生了芥蒂,往日唤阿砚的小辈,如今连名带姓的叫人。往日亲昵时口口声声喊着的娇娇儿, 眼下张口就是甄氏。
想到梦中之事,秦彧更是心头烦闷,若非他如今脱不开身,只怕恨不得立时去江南处置收拾了那两人。
说来也是奇怪,梦中那人骂他罔顾伦常,可秦彧这么多年来行事最为规矩守礼,就连秦时砚都曾暗暗觉得自己这舅舅有时似个老古板。秦彧怎么也想象不到,若是梦中那人原是他的外甥媳妇,他竟还会不顾礼义廉耻,同她那般痴缠。
想的头痛难忍,秦彧捏着眉心,强迫自己不再思索此事。
*
赵迢一行人到了那处村落。
此前齐王妃的婢女所嫁之人,现下早已是这处村落的里正,在村子里还算有些声望。赵迢一行人刚到,里正夫妇二人听得消息就赶忙前来接待客人。
也是多亏这处村落被大山隔绝,与外间的消息不大畅通,故此,这村子里的人,至今还不知晓江南易主的消息。只觉得村子里是迎来了贵客,却不知来得是催命符。
“世子爷大驾光临,真是令我们这荒野小村蓬荜生辉啊。”那里正面上笑嘻嘻的尽是讨好。
赵迢淡淡的同他招呼,只说带着妹妹出来游玩,要在这村子里呆上一阵。
那里正夫人闻言看向甄洛,心知世子爷可没有什么旁的妹妹,只一个打小养在跟前的甄姑娘,可唤上一声妹妹罢了,遂慈爱的笑道:“这位便是洛儿姑娘吧,王妃在世时总爱提及姑娘,道是姑娘娇俏可爱,小小年纪便是个美人坯子,待长大后定是倾国倾城,还说世子爷打小爱俏,为他定下这亲事,待得他年岁大些长成后,定然欢喜,如今看来,王妃倒是说准了,洛儿姑娘真真是个美人胚子。”
这话落在赵迢和甄洛两人耳中,凭白生出些尴尬意味来。
赵迢回首看甄洛脸色,开口解围:“嬷嬷不知,我与洛儿已无婚约,日后这玩笑话可说不得了,洛儿自幼在我跟前长大,又是我的表妹,自小相伴的亲情居多,男女之情却淡,思来想去,既然如此,倒不如就留在身边做妹妹为好。”
甄洛闻言松了口气,仰首冲赵迢笑了笑,心中暗道,多亏是赵迢解了围,否则她是着实不知道如何应对这嬷嬷的话了。
赵迢对上她的视线,眼神温柔安抚,末了又同那里正道:“我们舟车劳顿,属实乏了,便先歇下了,待日后再与两位闲话家常。”
他这话出口,里正夫妇二人才意识到,光顾着说话了,还没迎人去歇息落脚的地方呢,忙招呼着赵迢等人,又去收拾出了几间屋舍安顿他们。
一行人舟车劳顿,确实也是乏了,匆匆洗漱了番就睡下了。
夜色昏沉,西北大营,江南村野,商镇客栈,都睡了过去。
这一夜,有人好眠,也有人噩梦不断。
赵迢一夜好眠,秦彧、甄洛和秦时砚却被噩梦纠缠了一整夜。
三人竟同时入了一场梦境。
甄洛先在梦中有了意识,她被困在一个女子的身体里,却无法掌控这具身体,就连意识也不能影响到这身体,好似是被锁在这人身上,透过她的眼睛去看她的故事。
可诡异的是,那女子竟和她生得一般无二,只是眉眼间比她多了些风情。
她身上只着了件薄纱,除此之外别无旁物,呆愣愣立在西洋镜前,身段尽显。甄洛去看镜子里的那个女人,在她眼神中看不到半点光亮。
紧闭的房门突然发出声响,有人踢了脚门槛,醉醺醺的走了进来。镜子前呆立着的女子听见声响却不曾回头,直到那人越走远近,她才在镜子中看见那人的模样。
一身明黄,跌跌撞撞走来,面容清俊,眉眼间却露出几丝狠厉,赫然是——秦彧!
甄洛暗道这梦荒唐,自己怎么会梦见他。
“珠珠儿的尸骨送到金陵了?”那女子瞧着镜中秦彧的身影问道。
那人身子猛地一僵,抿唇垂首,几许后才开口道:“送过去了。”他声音沙哑,几乎不敢对上那女子的视线。
珠珠儿?珠珠儿是谁?甄洛心中疑惑。
“可有以齐王府郡主的身份风光大葬?”她垂首又问。
有泪珠从她眼眶跌落,砸在她脚下玉石板上,也砸在了秦彧心头。
秦彧眼眶微酸,想到那个日日跟在她跟前笑闹的小丫头,也有些难过。
“一应都办好了。”他抬步上前,手上力道轻柔的抚了抚那女子的鬓发,又温声道:“生死有命,想必珠珠儿也不想看她娘亲为她整日以泪洗面。”
娘亲?这与自己如此想像的女子竟已做了母亲吗?甄洛如是想。
秦彧这话落在那女子耳边,她却哭的愈发厉害。
那女子伏在秦彧肩头,恨极的撕咬着他血肉。
“秦彧,我甄洛一生的苦楚悉数拜你所赐,若有来生,只求生生世世不逢君。”她泪如雨下,声音满是恨意。
甄洛?一生苦难?甄洛听得这话心头大惊。
骇人得紧,这人竟与自己生得一般无二,连名姓都一模一样。
天啊,不会这人就是自己吧?甄洛想到自己做梦梦到自己,且还是如此可怜凄惨的梦,心中连道晦气。
甄洛尚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却突然听得那男人开口道:“不遇我?呵,想来洛儿怕是不明白,你能有今日的富贵荣华安稳日子,该谢我才是。”
他说这话时,还在轻柔着抚着她耳边碎发,语气也温和极了,可听在这女子耳中却尽是残忍。
“富贵荣华?安稳日子?”那女子突然歇斯底里推开了他。
恨极了的眼眸布满痛意,她捂着心口,斥骂道:“秦彧你毁我一生,安敢要我谢你?我自幼长在金陵齐王府,你却派人毁我故国旧土,我为求自保不得已委身敌将,经营数年方才求得他正妻之位,若非、若非那年护城河岸救你性命,怎会落得如今这般屈辱的下场!我只恨、只恨那一年不曾杀了重伤的你!”
秦彧笑了,那笑容极冷极寒,出口的话也是伤人,他凉凉道:“甄洛,你该明白,自古成者王侯败者寇,我得了江南,赵迢一败军之将,本就该死,他死了你这个齐王府世子妃却为求苟活委身敌将,是为失贞失节,晋王冒欺君之罪娶你为妻,你却因无子且善妒之故,与其又生嫌隙,你这样的性子,凭什么要安稳生活?”
他的话,字字句句都如寒刀利刃,伤人刺骨,刀刀见血。
晋王?晋王又是谁?旁观着这一切的甄洛陷入疑惑。
这时那女子却抬手褪下腕上玉镯,狠狠掷向镜子,顷刻间,镜子碎裂,那女子看着镜子被分割成无数份的自己,凄婉一笑,回首望着秦彧道:“对,你说的对,是我自甘下贱,是我贪生怕死,是我娇纵任性,也怪我识人不清,竟招惹了你,呵,如今想来,真是悔恨不已。”
秦彧被她这话激得双眸赤红,看着那破碎的西洋镜,紧攥双拳压抑情绪。
她说着话,身上的力气却泄了个干净,颓然倒了下去。
秦彧见她身子跌落,惊惶上前,将人接了来。
那女子在他怀中,声音虚弱道:“秦彧,你骂我水性杨花也好,辱我贱我也罢,我都认了,你我纠缠至今,想来你也倦了,再美的身子用的久了也要厌,如今相看两厌,倒不如放过彼此,你知道的,我这身子也熬不了多少时日,我不求旁的,只求死后你将我同珠珠儿一道葬在江南,我想再看看金陵城的光景。”
她没有察觉到,在她说完这话,抱着她的秦彧身子僵硬,眼眶泛红。
“相看两厌。”他喃喃低语,末了又苦笑了声,才俯身在她耳畔咬牙道:“甄洛,别做梦了,你若是不能长命百岁,待你死后,我就踏碎江南,夷平金陵城,到时,你的父母亲族,你的女儿郎君,一一不得死后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