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甄洛死后做了锁魂阵法,困住甄洛尸体和魂魄。秦时砚见不得他不让甄洛入土为安,盗走了尸体火化,将甄洛骨灰洒向山野。
秦彧走不出心劫,愈发偏执。
和尚看出他魂魄有异,于是同他结了一道契,他助秦彧翻转命运之轮,要秦彧献祭三魂气魄中一魂一魄于他 。
之后,秦彧的魂魄从前世来到这一生,他来到了初入京城的自己身边,却并未与其融合或者夺自己躯壳,而是让这一世的自己梦见前世的些许记忆,从而影响他的决定,试图借此重写命运。
他在这一世的自己身边,看着他和甄洛以另一种局面开始,看着他们打闹嬉戏,看着他们有着不一样的相处,他甚至想,如果能看他们安然相守终老,他一生藏于暗处也是好的。
秦彧并非圣人,他只是舍不得这一世天真烂漫快活恣意的甄洛,舍不得尚未被那些龌龊肮臜逼得几乎疯魔的自己。
他和甄洛的那一世太过曲折颠沛,他不忍心让这一世的自己成为未来的那个令人厌憎恐惧的人。
况且,他一身血债,伤她至深,如何敢回头重来。
他曾想,就这样看着他们在这个时空相遇、终老,也好。
唯一的奢望,仅是待到他们白首垂暮时,他能在这一世的自己死前,借他的身体,同甄洛道了句别,说一声不舍。
如果不是洪水中的这场意外,他从未想过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除了能进入这一世自己的梦境外,并不能插手这一世他的行事。那时秦彧赴赵迢的约,他便有了预感,他在他耳边叹息,却又别无它法,他拦不了自己,也不能拦自己,只能眼看着他赴约,眼看着他中箭,眼看着甄洛落水,却无能为力,最后,眼看着这一世的自己跳入洪水。
洪水浪涌不止,秦彧的心头血渐渐流失,他感受到他的生息一点点微弱,到最后几乎没有。
秦彧唯一能救他这副躯体的法子,就是借尸还魂。
可他到底不忍,最终他选择裂魂融体,将自己和这一世秦彧的一半灵魂融合。
裂魂之事逆天而行,必遭天谴,那漫天的巨雷打在他身上,秦彧生生抗下。
自此,他重获新生,却也永失来世。
裂魂融体,从此他再无属于自己的魂魄,入不得轮回,永无来世。
*
和尚起身立在草庐檐下,眼神既有怜悯又有讽刺的遥望那电闪雷鸣,低声不解道:“值得吗,为一执念赔上永生。”
秦彧自己也无法明白,究竟值不值得。
执念难消千回百转,他已然不问值得与否,只问本心行事。
他情愿如此,他甘心如此,无关乎值不值得。
河岸转道口处,秦彧仰面躺在淤泥上的尸堆中,身体血痕累累,几无声息。
甄允等人终于赶到这处转道口。
“仔细翻一翻那一堆人。”承平侯世子如此吩咐道。
侍卫和暗卫翻找尸身,甄允最先看到秦彧。
“世子快,人在这边。”甄允扬声开口唤人,自己则赶忙弯下身去探秦彧鼻息。
万幸,鼻息虽弱,但还有气儿。
“还活着,快将人带回去,请郎中来。”
甄洛并无大碍,只休养的半日便能下床了,秦彧却伤的极重,郎中来看都纳闷,说这人眼瞅着就是死了,怎得却还有气儿,甚至还断言,便是有气儿,也熬不过来,让着手准备后事。
自秦彧被带回县衙已有两日了,这两日县衙内气压极低,甄允和承平侯世子意见不合,已经争论了数次。
承平侯世子认为,秦彧性命难保,这当口应当传信京城,安排后事。
甄允则认为,秦彧人还没死,不能贸然传信儿入京,以免引发动乱。况且人是在西南之地出的事,真要将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回京城的话,无论日后谁能继位,他和承平侯世子都逃不过一个护主不利的罪名,承平侯世子家世显赫倒是未必如何,可他甄允,只怕要被推出来挡刀。
既如此,甄允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秦彧出事的消息传回京城。
“可如今这局面,若是陛下当真驾崩,事发突然京中毫无准备,必然大乱。”承平侯世子急得在院中来回踱步。
甄允也是,捏着眉心十分焦灼。
“罢了,可以暂且不传信京城,但需告知秦时砚,他是陛下最为亲信之人,此事需得他来稳住局面。”承平侯世子同甄允道。
甄允闻言心头一气,又同他争论了起来。
房门紧闭的内室,甄洛听着院子里传来的争吵声,手上给秦彧擦拭手臂的动作微顿。
她握着秦彧手腕,泪珠儿不住的落在他身上。
秦彧性子恶劣,少有温柔,总是待她恶言恶语,甄洛性子敏感,难免会信了他的那些气话。
他总是言语折辱于她,那些轻慢的话语,让甄洛不自觉的忽略他待她的细微柔情。
那时赵迢推她入水,在她意料之中,可秦彧舍命救她,却是她意料之外。
当日在水下,他满身的血,却拼着性命救她,那时她意识昏沉,隐约听见一道声音在她耳边安抚道:“别怕。”
那声音空旷辽远,像是秦彧的声音,又不像是他的声音。
甄洛怎么也想不到,几日前尚还活生生的气得她委屈不已的人,如今会这样了无生息的躺在这里。
她怕极了他出事。明明他死了,从此再无人纠缠她,可她却在此刻说不出缘由的只盼着他平安活着。
甄洛哭出了声来,她低首伏在他手上,泪水一点点洗过他手指,哭声压抑委屈。
十指连心,指腹的泪水仿佛淌进秦彧心头,让他在昏迷之际心中都弥漫着涩痛怜惜。
外间那两人的争论声愈发大了起来,
“不能通知秦时砚,他绝非可信之人,世子您若是信得过我,秦彧出事的消息,务必要瞒下来,一点风声也不能走漏。”甄允声音异常坚定。
承平侯世子迟疑了下,仍在与他争论。
房内,秦彧的指腹突然微微动了下,甄洛正落着泪,猛地愣住,抬起满脸泪水的脸,去看秦彧。
秦彧痛哼一声,眉心紧皱,动了动身体。
甄洛呆愣着,泪水洗过的脸既清丽又可怜。
秦彧强忍身上剧痛掀开眼帘看向她,抬手擦拭她脸上泪痕。
指腹触觉真实,他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自己活了过来,
“娇娇儿,不要哭,我想看你笑。”
第88章
“娇娇儿,……
“娇娇儿, 我喜欢看你笑。”秦彧抬手掩住甄洛泪意涟涟的眼睛,声音极尽柔情,眉眼皆是眷恋。
是他这一世从未有过的模样。
甄洛的泪水从他指腹淌出, 唇畔却弯出笑意的弧度。
她在笑, 这笑真诚炽热,眼尾虽有泪意红痕, 笑容却无半分虚假勉强,与前世也全然不同。
秦彧一直记得,前世她无数次暗自垂泪时的模样,那时他遮了她泪眼, 逼她冲他笑,她乖乖的弯唇,那笑容却比哭泣还要让人心中酸涩。彼时秦彧便想,他要如何, 才能让她在他跟前有如往昔一般的笑颜。
命运曲折离奇, 他侥幸还能瞧见她如此明媚的笑容,真好。
甄洛握着他的手掌, 将他的手从自己眉眼处拿开,赶忙俯身去察看他伤势。
“心口的伤好些了吗?还疼吗?”她担忧问道, 眼眶的泪依旧在落。
秦彧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下一寸,摇头答:“不疼, 哭什么呀傻姑娘, 你一哭我这心头岂不更要疼得厉害些。”
甄洛手指力道极轻的触了他包扎着的伤口,感受到依旧在渗血,忙抽回手,拧着眉头愈发忧心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油嘴滑舌, 还不好生养上,莫要再动了,安生躺着。”话落将秦彧的手臂掖入被子中。
秦彧闻言眉眼的笑意愈发粲然。
“乖乖儿,去端碗粥来我饿了,顺道喊外间吵闹不休的那两人进来。”
“好,我这就去。”
甄洛推门而出,扬声打断了外间两人的争论。
“莫要争了,秦彧醒了,唤你们两位进去。”她开口将秦彧的话道出。
“陛下醒了?”那世子一惊,脸上的焦灼神色褪去,忙扯着甄允进去。
甄洛离开这处去了膳房,躺在床榻上的秦彧听她脚步渐渐走远,才开口说话。
“赵迢怎么处理的?”他问两人。
承平侯世子随即回话道:“回禀陛下,当日你跳下洪水,暗卫便将赵迢万箭穿心,尸体现在便在县衙停尸间。至于其党羽,大多也死在乱箭之中,剩下的几个眼看着赵迢死了,便跟着咬舌自尽了。”
秦彧听着赵迢的结局,心中隐有唏嘘。
前世他从未见过赵迢,只是耳闻金陵城的齐王世子是个声名极盛的少年郎,那一世的赵迢二十来岁葬身疆场,全了他一生盛名。秦时砚上报京城战况,秦彧下旨留了他全尸,照旧依皇族礼仪下葬。
或许,将军战败故土沦丧,死于疆场才是最好的结局。
秦彧微微叹了声,不再提赵迢之事,反而吩咐甄允道:“朕记得甄府如今是有位同洛儿母亲肃宁郡主生得十分相像的姨娘吧?”
甄允闻言下意识拧起眉头,答话道:“回陛下,正是,家中的一位姨娘,同肃宁郡主生得有些相像。”
他不清楚秦彧知不知道肃宁郡主的身份,也不敢贸然多提,干脆先装了不知道。
这一世金陵生变后并未传出甄洛身死的消息,那位肃宁郡主也未曾在金陵和甄渊同归于尽,她还顶着甄府妾室的身份,肃宁郡主的身份尚未曝光。
秦彧是知道甄洛上一世是有多在意生母的,如今一切尚还来得及,他想为她救下母亲。
“甄允,你即刻回京,务必保甄府的那位和肃宁郡主生得肖似的妾室安然无恙,待朕日后回京,有要事要从她身上查起。”
甄允先是一愣,而后心中开始盘算,秦彧这番表现究竟是知晓肃宁郡主身份还是不知。
可这当口,也没时间由着他多想,甄允来不得想透彻便先应了下来,之后便离开去房中收拾行装准备回京。
承平侯世子在甄允离开后,有些语重心长同秦彧道:“陛下这一番折腾可真是舍得下本钱,若是当真送了命,可该如何是好啊。您本不是看重儿女情长之人,怎得此次这般冲动。”
秦彧面露无奈笑了笑,摇头道:“不,朕原就执着于儿女情长,况且有些事本就不是能衡量取舍的。”
*
甄洛捧着食案端来粥时,甄允已经离开,承平侯世子也刚出院门。
两人在院门口撞见,承平侯世子脚步微顿,稍有些犹豫,但还是拦下了甄洛。
“甄姑娘,留步,在下有些话想冒昧叮嘱姑娘几句。”承平侯世子拱手道。
甄洛疑惑的停步,端着食案回道:“您请说。”
那世子远远瞧了眼秦彧所在的房间,同甄洛道:“甄姑娘应当知道,陛下此番是遭了大罪的,阎罗殿前走一遭侥幸捡回一条命,在下知晓姑娘出身江南金陵旧族,同陛下有着宿怨,家国故土沦丧确实令人生恨,可您也应当明白,江南本就是大周国土,陛下身为大周将领,收复失地是他的职责,况且自古战事变故总是难免,陛下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还望您能稍稍体谅他的不易。”
甄洛握着食案的手指微紧,她笑了笑,道:“我明白。”
世子低叹了声,又道:“甄姑娘或许并不明白。陛下本是个冷情的性子,我与他相识多年,从未见他如今这副模样过,姑娘好福气,得他倾心相待,陛下打小便比旁人可怜些,轻易不会与人交心,万望姑娘你莫要辜负了他。”
承平侯世子与秦彧相识多年,少时常以兄长自居,如今也看不下他自苦,一时没忍住便多说了几句。
可怜?若是往日,甄洛定然会想,像秦彧这样好似无坚不摧的人,怎么也会可怜呢?可此刻她想到秦彧他病弱苍白重伤在身的模样,心中下意识弥漫起柔软的情绪。
承平侯世子看着甄洛她眼睛出神的瞧着秦彧养伤的那房间的房门,拱手告辞。
临走时留下句:“姑娘好生照料陛下,在下这便退下了。”
甄洛回过神来,端着托盘踏进房内。
“粥来了。”她柔柔的笑,端着粥碗,一勺一勺的送进秦彧唇边。
秦彧由着她喂着,用了小半碗粥,之后状似不经意提道:“赵迢的尸身在县衙停尸房。”他并未问她可要去看一眼,私心里,他也不想让她去见赵迢。
死就死了,秦彧巴不得甄洛和赵迢死生不见,可他还是同甄洛提了赵迢死了的消息。
他不想瞒她,也明白,对于这一世眼下这年岁的甄洛,赵迢是什么样的存在,所以他还是同她说了赵迢的死讯。
甄洛捏着汤匙的手微顿了瞬,而后她继续喂秦彧用粥,淡淡道了声:“嗯。”
甄洛终究不是圣人,赵迢利用她,甚至对她动了杀机,即便他死了,甄洛也无法做到毫无芥蒂,她始终是怨恨他的,甄洛捏着汤匙的手指渐渐用力。
秦彧感受到她情绪的变化,抬手握着她手腕。
甄洛摇了摇头,声音略颤道:“我知道他不仁不义行径下作,可是,秦彧,他是我阿兄,我自幼孤苦,唯独他伴我长大,护我安稳,我原以为,我们这一生都会是彼此最亲的家人,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要杀我。”
秦彧松开她手腕,抬手轻拍她肩头柔声安抚道:“以后,我会一直伴在你身边,不要难过了,我不想再看你落泪。”
不同与前世,这一世的甄洛对赵迢还有着如待兄长一般的依恋和情谊,秦彧明白赵迢于年少时的甄洛,是唯一的亲人。
第89章
秦彧想,这……
秦彧想, 这一世的甄洛必然不会孤苦无依寂寥度日,那些上一世折磨她半生的记忆都不会发生,他会为她找回母亲, 他会遮掩那些她不该知晓的龌龊旧事, 他会陪她终老,他们会相守此生。
“娇娇儿, 一切都过去了。”他眼神满是爱怜的看着伏在自己手边的甄洛低低絮语。
*
远隔千里的京城,甄府内气氛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