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她就不会知晓她的母亲究竟经历了什么,她只会记得,她是江南贵女生母出身金陵齐王府清贵净朗不染污泥。
“甄渊,我原也不打算活着走出去,这样也好,今日一场大火,将你我烧个干净,也好过日后洛儿知晓她的母亲活在这世上经历过多少龌龊不堪。”肃宁任凭火苗将自己也吞没,丝毫不曾挣扎。
院子里燃起火光,甄允却未曾让人施救,由着火势渐大。
他覆手立在院子内,身旁的婢女眼瞧着火势渐大,战战兢兢询问道:“公子,那位郡主尚在里面,咱们不救吗?”
甄允覆手而立,凝视着火势渐大的内室,并未开口。
秦彧的命令是,保肃宁郡主安然无恙,甄允接了命令回京后,眼见肃宁对甄渊动了手,干脆推了一把,助她取甄渊性命。至于肃宁郡主,他留下那盏灯笼时,是想着,不如就让肃宁郡主同甄渊一起死在这场大火中。到时尘归尘土归土,一切都结束了。
秦彧虽要求他保肃宁郡主,可这起火走水,肃宁郡主自己执意自焚,那也怪不到他头上。
原本一切谋划皆以在心中筹备,可真到了眼下,甄允瞧着那被火光吞没的内室,乍然生了犹豫。
第91章 一场大火烧毁了甄府……
一场大火烧毁了甄府主院, 甄府家主甄渊及其妾室葬身火海的消息传出。
秦彧和秦时砚手下都有探子暗中查探甄府消息,这些人轻易便看出了甄渊之死事有蹊跷,将消息传给了各自的主子。
秦彧是在抵达京城的前一日得到的消息, 他自己安插的探子和甄允的人一前一后送来消息。
探子将所知一五一十在信中上报, 道甄渊被妾室下毒,那妾室纵火, 烧死了甄渊。
甄允也是如此在信中写道,不过他在这些话后,补上了句:“甄府妾室已与大火中被救出,送往了药王谷治伤。”
药王谷是江南一处医圣之地, 与甄家先祖交好,肃宁生下甄洛之后就是被送往了药王谷封了穴位。
这一次,甄允同样将她送去了药王谷。
那日甄府大火,甄允原本预备让肃宁和甄渊一起死在大火中。可是后来, 火势愈来愈大, 他看着那场大火,心中几经挣扎, 最后他还是让人救了肃宁。
其实不是什么怜悯善心或是仁慈,他告诉自己, 他只是看不惯甄渊得偿所愿罢了。
甄渊想要肃宁郡主给他陪葬,那他就偏不让他如愿。
*
秦彧将信件搁在洗头,有些为难要如何同甄洛提及此事。一旁正捧着甜粥喝的甄洛看向他。
他们坐着的马车猛一颠簸, 甄洛手中的甜粥不小心摔落在秦彧跟前, 正砸中他膝头,将那两封信件砸在了脚下。
“主上,出了何事?”外间驾马的侍卫停了马车询问。
甄洛神色惊慌,忙俯身去捡起信件, 秦彧来不及拦,她已经捡起了其中一封。
这一封正是秦彧的探子所写的那一封。甄洛赶忙用指尖抚下甜粥的米粒,想着万一是什么机密要事呢,可别毁了信件。
她眼神不经意间垂首一扫,那一行字猛的映入眼帘。
“甄府妾室下毒后纵火,甄渊及妾室葬身火海。”甄洛喃喃念出这话,出了神,让人无法从她脸上窥见心思,只是眼眸中比往日格外荒凉。
她脸上神色凝滞了几瞬,将那被甜粥污了的信纸攥得破碎。
其实她打小没在甄渊身边长大,本应是没有什么感情的,可甄洛是个性子软的小姑娘,她打小也是盼着父亲疼爱的,那时她一年到头见不得父亲几次,故而每次见他都格外真心谨慎如履薄冰,唯恐惹他不喜。
忆起年幼时,甄渊这个父亲,也会背着她在街头玩闹,逗她开心陪她笑,只是后来,她得知母亲死因,憎恨继母和父亲,从此连开口唤他一声父亲,都觉得痛苦勉强。
可那些怨恨憎恶再如何浓烈,甄洛也一直将甄渊视为亲生父亲,他死,她难免悲痛怅惘。
“那妾室为什么杀他?”甄洛直视秦彧眼睛问他。
秦彧其实猜得到甄渊为什么会被枕边人杀死,可他却不敢告诉甄洛,即便知道甄洛应当不是甄渊的孩子,他依然不敢或者说不愿告诉她。如果告诉他甄渊和妾室为何有这死仇,必然要曝光那妾室也就是肃宁郡主的旧事,那些龌龊只怕不是甄洛承受的起的。
于是秦彧最终摇头道:“信上并未提及,无从得知。”
甄洛不再去拿余下的那封信,撑着头靠在马车壁上闭眸不语。
秦彧不动声色处理了剩下的那封信,之后才执起甄洛的手取了帕子给她拭净手上甜粥和信纸湿碎的屑片。
他拭净她指尖,低叹了声,攥着她指尖,将她揽入怀中,不曾言语,只是一下下轻拍她肩头安抚。
他口笨拙舌,学不会如何温言软语安抚她的情绪,只能用最笨拙的方法默默的陪着她安抚她,告诉她,无论其他人如何,他会一直一直的陪在她身边。
秦彧和甄洛到京城后,并未入京,反倒住进了旧日的将军府。
将军府所在的这地界附近,有安平王府也有甄府。
马车停在将军府门口,秦彧下马后牵出了戴着帏帽的甄洛。
晚风吹动甄洛的帏帽,露出她的脸庞来,她心思杂乱,无心去管,由着风胡乱吹着,反倒是秦彧抬手给她掩了几掩。
街上不远处的安平王府门口,这一幕毫无意外落进了安平王眼中。
安平王身边的长随疑惑道:“咦,那位姑娘不是死于将军府失火吗?怎得现下还在陛下身边。”
安平王并未开口,只是摇头一笑。
大抵是小年轻的闹腾罢了。
“听说不久前这地界附近又走了一回水,可知是哪一家?”安平王抬步回府,漫不经心问。
长随愣了愣,略一回想,挠头道:“应当是那户姓甄的商贾之家,据说死了家主和一位妾室,那妾室极为受宠,是那家老爷打金陵入京后唯一带着的妾室。对了,奴才听说,那家是陛下带入京的女子的母族,金陵巨富甄家。”
这话如平地一番惊雷,猛地惊了魂。
金陵巨富甄家,那日随甄渊入宅的那个与记忆中的肃宁生得那般相似的女人。
有什么电光火石在安平王脑海中闪过。
他眉头紧拧,追问长随:“现下甄府主事的是何人?”
“是甄家的独子甄允,听闻这人在京城极善钻营,攀附了承平侯世子。”长随回话道。
安平王停步回转,不再往府内走,反倒踏出府外。
“走,去拜会一番这个甄允。”
第92章
安平王造访……
安平王造访甄府, 出乎甄允意料。
下人前来通禀时,甄允正盯着人清扫被大火烧毁的庭院。他听罢下人的通禀,吩咐将人引到待客的前厅, 自己也快步过了去。
“不知安平王大驾光临, 真是有失远迎。”甄允一入前厅便开口客套道。
安平王背手回身看着跨过门槛走近自己的甄允,神色莫测。
甄允与甄渊年少时生得几乎一模一样, 都是玉面郎君。可安平王瞧见这张脸,心中就泛起恶心。他想到那时在山野庄子受尽下仆磋磨,落得一身伤痕逃亡的肃宁郡主,下意识就对这张脸生了厌恶的情绪。
甄允见他不曾开口, 随即又状似漫不经心问道:“敢问王爷入府是为何事啊?”
安平王这才回神,他面上客套的笑了笑,也懒得试探,直接开门见山道:“甄公子应当知道肃宁郡主吧?”
甄允神色一变, 有些警惕道:“自然知道, 是家父结发妻子,金陵旧族郡主, 怎么?安平王认得郡主?”
安平王并未回答认识与否,他直接道:“肃宁郡主和那纵火的妾室是同一个人吧, 她如今究竟是死是活?”
甄允闻言面色剧变,他看着安平王的眉眼,察觉到他的眼睛与甄洛生得十分相像, 紧跟着恍然大悟。
肃宁郡主之所以出事,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红杏出墙惹怒了甄渊,这么多年,甄家人一直不知道肃宁当年的情人是谁,如何查也查不出蛛丝马迹来, 原来是因为那人早已不在金陵,他来到了京城,封王拜将位及人臣,甄家的江南势力自然查不出什么来。
大火那晚从甄府出去了辆马车,至今那辆马车也未归府。安平王私心盼着,那是离开了的肃宁。
如果纵火烧了甄渊的真是一个侍妾,那她和甄渊是何仇何怨,逼得她不惜同归于尽也要取甄渊性命。明明甄渊是救她出青楼,给她安稳生活富贵荣华的人,她没理由恨他。
可若是那妾室便是多年前的肃宁郡主,一切就都能解释清楚了。
听罢安平王的话,甄允面色几经变幻,之后终于稳住,他面上依旧挂着笑,开口道:“王爷此言差异,纵火的只是府上一个妾室,如今人也已经死了,至于您所说的肃宁郡主,实不相瞒,早在我阿姐出生之日,郡主便因身子孱弱去了药王谷养病,之后一直未曾出过药王谷,府上不能没有主母,且郡主身子弱离不得药王谷,故此我父亲才又娶了我母亲做平妻。只是郡主离不得药王谷,我父亲为免我阿姐牵挂多思,才谎称郡主已经离世。王爷若与郡主是旧识,不若去趟药王谷?”
这段话漏洞百出,安平王却只注意到了一件事,那就是,肃宁郡主尚在人间。
甄允之所以会说这段漏洞百出的话,是因为他猜测安平王应当就是肃宁郡主当年的那个情人,既然是情人,且这么多年还在惦记,必然情谊不浅,若是当真一口道出肃宁就是那纵火的妾室,安平王日后一查,只怕要查出妓院的那些年来。
但凡是个人,必然忍不下此事,甄允只怕安平王知晓旧事,会迁怒如今的甄家。
安平王得知肃宁下落,匆匆告辞离开。
他人一走,甄渊急忙唤来心腹,吩咐去江南清理干净旧事。而后又书信一封飞鸽传书送去药王谷,将事情告知肃宁郡主。
这些布置只要安平王查,必然瞒不过他的眼目,甄允也不求他当真能查不出什么,只盼着便是查出来些龌龊,他能念着甄渊已死,和自己帮了肃宁郡主的份上,不要迁怒如今的甄家。
在安平王抵达药王谷的前两天,肃宁郡主便已收到了甄允的书信。
得知旧日情人封王拜将,如今又要前来寻自己,肃宁却半点动容也无。
那些炽热的疯狂记忆,太久远了,于她而言恍如隔世,丝毫不能牵动她心中涟漪。
那场大火烧毁了她半边肩膀连带脖颈的皮肉,即便在药王谷养好了伤,火光烫出的疤痕依旧还在,药王谷的医女告诉她,可以在疤痕之上刻上艳丽花朵遮掩伤疤,肃宁却拒绝了。
她从不觉得身上伤疤丑陋,相反,她很喜欢那场大火留在她身上的伤痕,因为那意味着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从此背黑暗而向光明。
肃宁不想和安平王再续前缘,也不在乎他知道她这些年来的经历。
安平王到药王谷的那一日,是在傍晚时分,晚霞灿烂,却突然下起了小雨。
肃宁穿了件水红色的衣裳,随意挽着发卧在屋檐下的躺椅里侧耳听雨水滴答。
药王谷的人早知安平王会来,并未拦人,反倒引着他去了肃宁养伤的院子。
脚步声渐渐响起乱了雨水滴答的声响,肃宁掀开眼帘,侧首去看。
安平王一身黑衣,发丝被雨水打湿,没有撑伞,立在雨中,同她眼神相对。
“久别重逢,民妇见过王爷。”肃宁起身屈膝行礼,有意拉开距离。
她在提醒他,她此时此刻依旧是旁人妇,即便丧父,也是寡妇,同他之间仍是鸿沟天堑。
安平王来不及去思索她话中意味,他满脑子都是失而复得的狂喜。
其实当年纠葛痴缠,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多在意惦念那个可怜女子,离开她时,他走的算不上犹豫,也没有想过今后会一直惦念那个江南山野里凄楚可怜的女人。
只是后来,他刀口饮血,尸山血海走过,一腔热血凉尽,才后知后觉明白,那时的一场情缘,于他而言,究竟是何等重要,以至于让他从此之后眼中再也容不得旁的女子半分,即便她们青春年少美丽动人,他都看不见。
安平王疾奔上前,紧紧抱着肃宁。
肃宁眉头紧蹙,下意识的排斥,她试图推开他,他却愈揽愈紧。
这时候,他垂首掀开眼帘,入眼即见她脖颈楚的火伤。
他先是一愣,继而将人抱的更紧。
“果然是你。”他的声音怅惘眼中满是怜惜。
肃宁终于推开了他,她下意识抚了抚脖颈的伤疤,淡笑了下开口道:“确实是我。”
安平王紧锁着她的眼睛,试图在她眼中读到些什么,却只能看到两弯静寂如死水的眼睛。
“我恨不得将甄渊和甄家的那些人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他咬牙切齿,满是恨意。
可肃宁不过讽笑了声,开口的话伤人无比:“我与他的恩恩怨怨,与你何干?”话落不待安平王反应,便接着道:“我已经杀了他,挫骨扬灰解了恨,旧时恩怨从此过去,我不愿再提再想,况且,这不过是我和甄渊两人的纠葛仇怨罢了,同甄家其它人无干,更与你无关。”
她言下之意是要安平王不要掺和这些事。
甄允毕竟在火海中救了她,况且,肃宁并不打算让甄洛的身世曝光,因为那会让甄洛为身世之故生出卑怯心思。既然要让甄洛一直做着甄家的女儿,那甄允就不能倒,相反他还要成为甄洛明面上的娘家依靠。
安平王点了点头,有些受伤,可到底不敢多加言辞。
肃宁看着他,突然道:“听说你如今是王爷,不比当年刀口舔血搏命的日子,应当也已经娶妻生子,今日一见叙了旧,旧事也就不必再提,各自过各自的日子就是。”
她话落,他有些支吾局促,可还是开口道:“我、我一直惦念着你,不曾娶妻生子。”
他说这话时,面色微红局促紧张仿若年少时赤诚,可肃宁清楚的明白,自己已经不能如年轻时那般心中悸动了。
她合了合眼,低叹了声开口道:“民妇惟愿余生青灯古佛终老于此。”
安平王到这时,才算是彻底明白肃宁的意思,原来即便甄渊死了,他来到她面前,她也从未想过同他再续前缘。
“为什么?”他听到自己的质问,满心的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