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水美人——怀瑜公子
时间:2021-05-21 11:07:56

  *
  这日晚间用膳时,秦彧已经第三次走神了。
  “你怎么?”甄洛终于耐不住性子问他。
  秦彧回了神,瞧着甄洛的眼睛半晌, 最后却摇头道:“无事, 只是近来有些心烦罢了。”
  甄洛抿唇搁下碗筷,追问他:“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惹的你如此心烦?”
  其实这些时日来,秦彧的一言一行都被甄洛看在眼里, 她知他待他好,也不愿见他日日眉头紧蹙,有心为他排忧。
  可惜秦彧并不领情。他勉强的笑了笑,接着掩饰道:“哪有什么事,你无需操心的。”秦彧唯恐甄洛追问,又借口道:“尚有要务处理,我去书房一趟。”
  之后秦彧落荒而逃般离开内室,脚步匆匆往书房去了。
  自从秦时砚用过血域花后,已经过去了十日,他身子已然大好,而秦彧却迟迟未给甄洛用血域花。
  旁人或许不知道蛊毒的可怕之处,秦时砚却是清楚的。
  他再一次来到将军府,质问秦彧为何迟迟不给甄洛用血域花。
  书房中,秦彧看着锦盒内的血域花,听着秦时砚的质问,心中如同火烤。
  他如何不想尽快给甄洛和腹中胎儿解了蛊毒,可是他的确不敢如此豪赌。
  甄洛的身子太弱,况且还怀着孩子,这血域花本就诡异,稍有差错便是性命难保,秦彧如何能不怕?
  这一刻,他甚至有了和前世一样的念头。
  他眼眸瞧着那血域花,说出口的话迷惘又残忍——
  “若是,瞒着洛儿,暗中将这胎落了,一切也就迎刃而解了。”
  他话音落下,秦时砚满眼震惊。到底是秦彧,便是死了再多次,他也还是他,秦时砚如此想到。
  书房内的气氛诡异的安静,这时候,门槛外急匆仓皇的脚步声格外清晰的传进内室。
  “谁?”
  “何人在外边?”秦彧和秦时砚两人异口同声。
  有守卫推开房门回话道:“回主上,方才甄姑娘来过,又匆匆走了。”
  打从此次回京后,秦彧便没有再对甄洛有什么过多的管制,由着她在将军府和京城走动,只要带足了人手保证安全即可。这些时日,甄洛也来过几次书房,秦彧吩咐过,不必拦人通禀,这一次甄洛来,守卫自然也没拦下通禀。
  守卫不曾通禀,甄洛径直走近书房,秦彧和秦时砚两个人争论质问,也未曾留意房门外,甄洛人一到书房门口,听到几声争吵,犹豫了下正要抬手叩门,便听见了秦彧的那句话。
  原来他竟觉得,她腹中胎儿是个棘手的麻烦。
  守卫话音刚落,秦彧抬眸去看,只瞧见甄洛脚步急匆的跨出院子门槛的身影。
  他来不及思索,当即抬步冲了出去。
  秦时砚怔仲出神的看着秦彧疾奔向甄洛,看着他扯住她的衣袖,看着甄洛回过首来,看着她落了满脸的泪。
  摇头苦笑。
  至此,他好像彻底成了一个旁观者。
  *
  秦彧神色慌张无措,追上甄洛后,见她哭的厉害,愈发心中没底儿。
  他强压着心中的慌乱,紧握着她手腕,想要开口却又不敢开口。
  甄洛忍无可忍,狠狠将自己的手腕抽出,扭头就走。
  秦彧不敢开口,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甄洛回到房中,卸了发间珠钗身上镯子,尽数砸在地上。
  “你让人去端碗落子汤来。”她声音颤着对秦彧说道。
  秦彧呆立在旁,没有动作。
  甄洛冷笑,侧首正好瞧见梳妆案前摆放着的凤冠霞披,她顿觉无比讽刺,抬手将凤冠霞披砸在秦彧脸上。
  “我让你去啊!你聋了吗秦彧?”她气到极致,歇斯底里。
  凤冠上的式样锐利,划破了秦彧面皮。
  血色在他脸上渗出,甄洛掌心紧攥,眼中满是蔑视讽刺。
  “秦彧,我从未求着你娶我,也从没想过逼你,你何至于如此为难!”她冷笑连连。
  “我……”秦彧捏着拳头,却还是开不了口。
  甄洛看着他这副为难至极的模样,愈发盛怒,她眼眸血红,无比委屈无比难堪。
  这般大的情绪波动,惹得甄洛腹痛不已,她本不想再让他看见自己可怜的模样,更不愿让他以为自己是在借此逼他,于是生生逼着自己忍下。可剧烈的疼痛折磨着她,让她连站立都勉强,险些摔在地上,扶着桌案才勉强立着。
  秦彧见她眉心紧蹙,痛苦不已的模样,焦灼的上前扶着她坐下。
  甄洛狠狠甩开他的手,冷声道:“滚!”
  秦彧抿唇,固执的将她扶在椅上。
  “去请郎中过来。”他又吩咐房外的下人道。
  秦彧看着甄洛紧锁眉头坐在他眼前,无比痛苦的模样,终于决定开口。
  他握着拳头几番紧攥,最后苦笑了声,咬牙开口道。
  “洛儿,我并不是因为你为难,我只是恨我自己,恨我自己无法给孩子一个健康的血脉。”这番话说出口,无异于将他骨子里的卑怯自厌破开了一个裂口来。
  甄洛神色猛地一滞,她仰首抬眸,犹疑问道:“你此话何意?”
  秦彧闭了闭眼眸,强压着心头汹涌的情绪,回答道:“我生母是文陵太子妃,生父是先帝,先帝体中有大周皇族血脉世代繁衍带着的蛊虫,我身上也有,这蛊虫若是不解会世世代代跟着子嗣流传,每一个蛊虫发作被蛊毒折磨的大周皇族,无一例外最后都会变成个疯子,毫无人性可言,痛苦无比。我是在出了洪水后血脉尽换解了蛊虫的,可这孩子是在你我落入洪浪前怀上的。”
  什么?甄洛眼中满是惊色。
  她清楚的明白,秦彧没有必要编出这么一个弥天大谎来骗她,一时心绪无比复杂。
  其实秦彧确实骗了她,他并不知道自己身上蛊毒究竟解了没有,但他不愿让她忧心,于是告诉她,自己的蛊毒已解。
  甄洛尚未来得及从这一震惊中缓过神来,秦彧便已接着道出血域花之事。
  “典籍中记载,南疆血域花可解世间一切蛊毒,我从南疆得了一株并蒂血域花,其中一朵,用在了秦时砚身上,他身上蛊毒确实已解,可那过程惊险无比,九死一生,稍一不慎便会赔了性命,我恐你受不住。”
  原来这才是他这些时日忧虑不安郁郁寡欢的原因。
 
 
第97章 
  自那日甄洛……
  自那日甄洛知晓蛊虫之事后第四日。
  将军府内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宅院中, 不断传来一女子的痛哼声。
  甄洛最后还是选择服下血域花。
  *
  秦彧立在房内榻边,紧攥着掌心,看着床榻上痛得哭湿玉枕的甄洛, 眼中满是痛楚。
  甄洛蜷缩在床榻上, 牙齿打着颤,咬的唇瓣血色蔓延。
  秦彧心头情绪难言, 俯身抱着她,指腹轻抚过她已然渗血的唇畔,尝试着安抚她。
  甄洛微微松开了咬着下唇的贝齿,试图平复疼痛, 可周身的痛意猛地加剧,她受不住,乍然咬上秦彧指尖。
  “嘶。”秦彧哼了声,却并未抽出指腹, 而是由着她咬着宣泄疼痛。
  甄洛咬的他指腹破血, 她唇瓣的血色与他指尖的鲜血交融,分不清是谁的血在流淌。
  秦彧用另一只手抚过她发间, 又轻拍她肩头,一点点的安抚着她的难受。
  可他再如何极尽温柔照抚, 也是无济于事,她身上痛意并无丝毫减轻,反倒越发剧烈。
  那如同剜骨削肉尽碎血髓的痛, 远非常人所能忍耐。
  痛意折磨下的甄洛, 被身上汗水湿透罗裙。她眼尾泪水滑入发间,半眯的眼眸中泛着朦胧的水色,抬手扯着秦彧衣袖,哀哀道:“秦彧, 我好痛啊,太痛了,我受不住,我真的受不住。”
  她哭泣不已,饱受折磨。扯着他衣袖的手指都泛着苍白。
  秦彧从未如此刻一般无力过,他眼眶湿润,抱着她的手臂愈发收紧,他只能重复着一遍一遍的说着那些安抚的话。
  “乖儿,再忍忍,再忍忍就过去了,抗一会儿,再抗一会儿便过去了。”秦彧说着这话,声音都带着颤意。
  他实在是怕,怕她扛不过去。
  他的话落在甄洛耳畔,甄洛却连回答他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握着他衣袖的手滑落在榻边,整个人没了动静。
  秦彧顿时慌张失措,他看着怀中闭上双眼的她,喊出的声音满是恐惧:“甄洛,醒醒,醒醒啊甄洛……”
  他唤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一旁候着的太医见情势不对,忙上前查探。
  太医打着哆嗦,试了试甄洛鼻息。
  万幸,还有气儿。
  “陛下稍安,甄姑娘只是有了同秦少将军服药后一般的症状,这血域花洗髓之痛,远非常人之躯所能清醒抗下,身体之痛超过所能承受之度,服药之人便会昏厥靠着本能封闭周身感知。”太医禀告道。
  秦彧神色这才稍缓,可他抱着甄洛的手臂却未松半分。
  他急促的喘了几声气,才能如常开口说话:“那她现下是无碍了吗?要到何时能醒?”秦彧声音略显焦灼。
  太医摇头:“尚未有十足把握。醒与不醒,何时能醒,都未可知,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先用补气养身的药吊着气,至于旁的,老臣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秦彧面上神色既阴翳又迷惘,他紧揽着甄洛的肩头,低垂首看着她满是泪水的脸,不知不觉红了眼。
  *
  此时此刻,昏厥过去的甄洛,却好像到了另一个世界。
  她明明记得自己服下血域花后痛苦难忍没了意识,可一睁眼竟来到了许多年前的金陵甄府,看到了十岁时被继母罚跪的自己。
  那时候她喜欢学舞,继母罚她彻夜长跪,她双腿几乎被废,从此再没跳过舞。
  后来,还是个小少年模样的赵迢不顾长辈斥责,带她离开甄府,从此甄家嫡女甄洛养在金陵齐王府。
  转眼到了金陵满城红绸的那天,她看见已经及笄的自己红妆嫁衣嫁给她自幼仰慕的表兄。
  然后,场景并未如她记忆中一般满城血腥。
  金陵城依旧安静祥和,她嫁青梅竹马的表兄,琴瑟和鸣岁月静好。
  甄洛以为这场景是她曾经盼望的一生安宁顺遂,然而并非如此,画面一转,她看到已为人妻的自己难产伤身。
  那一世她九死一生,赵迢在产房外哭的同样撕心裂肺。
  所幸,她活下来了,母女平安,只不过,代价是从此她再难有孕。
  金陵王府子嗣单薄,齐王仅赵迢一子,若是无子,齐王一脉无异于后继无人。
  莫说是赵迢和齐王父子,便是江南的士族权贵都不可能坐视赵迢无子。
  也是在这时,甄洛才明白,人心究竟有多难测。江南权贵要赵迢和离另娶,理由是他不能没有嫡子。赵迢动摇了,他要降妻为妾,最讽刺的是,他选继室,竟说要挑个能容人的,冠冕堂皇的说要继室务必敬重忍让前头的妻子。
  多么讽刺啊,他做着降妻为妾的事,嘴上却说着要旁人敬重她这个被降为妾室的妻子。
  他究竟有没有想过,她无子又无身份依仗,该怎么活?
  齐王府的消息传出,江南的贵女大都动了心思,甄府也得了消息。
  甄洛一直恨着甄家,可在这个场景里,在她孤立无援之际,却是甄允打了上门。
  那一日,她看着襁褓中的女儿,心中痛到极致竟连泪都哭不出来。
  甄允拎着□□打上门来,隔着门唤她阿姐,声音带着哭腔。
  甄家这一辈只甄允和甄洛一儿一女,年幼时未得知母亲死因前,甄洛对这个弟弟极为疼爱。后来即便两人之间有再多的矛盾算计,幼时的情谊却也做不得假。
  甄允闹的厉害,王府脸上挂不住。
  赵迢终于来见了她,他问她,是怎么想的。
  她九死一生诞下孩子,他却在孩子尚未满月时逼她至此。
  甄洛看着那个半倚在床榻上,连泪都哭不出来的自己,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她以为这时的自己,或许会妥协。毕竟她刚生下女儿,赵迢又是江南地界的土皇帝,她拗不过他。
  可出乎意料的是,那个自己攥着孩子襁褓,毫不犹豫要同赵迢和离。
  如果就此一别两宽,或许还好。
  可是,命运总是百般折磨人。
  赵迢看着她,目光是百般爱怜也是彻骨残忍,他说:“你打小在我身边长大,离了我能去哪里呢?甄府?你真当那是你的家不成?十岁至今,你回去过几次,同甄家人有什么情谊?便是甄允肯护着你,他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又有什么用处?”
  原来,天大地大,竟无一处是她的家。
  甄允眼见她处境愈发艰难,索性剑走偏锋,在来见她时,用匕首割了她脉,不致命却惊险。甄允谎称甄洛自杀,借此告诉赵迢,他阿姐宁肯死也不为妾,劝他干脆和离彼此放过。
  最后,赵迢妥协
  或者说她仰仗着赵迢仅存的那点良心保住了岌岌可危却又无比可笑的地位。
  齐王府接连纳妾,庶子女先后出生,其中庶长子,记在甄洛名下。
  甄允尽他所能,为甄洛谋了一个尚算是好的结局。可是他算漏了一点,他忘了,他的阿姐,眼里容不得沙子。
  后来同床异梦,后来彼此猜忌,甄洛连躺在赵迢身侧都觉得无比恶心,终是形同陌路。
  推迟了几年的金陵战火,到底还是来了。
  这一年,齐王死了,早已实际掌权数载的齐王世子赵迢成了江南真正的王。
  北方军队挥师南下,赵迢不知胜负几何。
  即便他已精练兵将数载,仍旧不敢言此战能有几分把握能胜。
  迎战前夜,他来见甄洛。那时候,他们已经有月余未见了,明明处在齐王府这同一屋檐下,却月余未见,足见甄洛有多么厌恶见他。
  赵迢来见她,同她讲战事,他说了许多话,重复繁杂,前言不搭后语。
  最后,他问甄洛,倘若他死在阵前,她会如何。
  甄洛终于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毫无情绪,冷淡无比。
  年幼时彼此相守的情谊,少年夫妻的恩爱,终是走到了尽头,生下女儿后的这些年,磨灭了甄洛待赵迢的所有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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