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彧笑了笑,回道:“江南金陵甄氏女甄洛。”
这一世他要她光明正大风光无两嫁他为妻,再不必如前世一般改换身份苟且偷生。
前世那些不得不改换身份的委屈,不得已掩埋过往的无奈,这一世,再也不会出现在她身上,秦彧如此想到。
*
另一边,甄洛正握着笔杆子,头疼无比的想着,要怎么给母亲写第一封信。
写了许多个开头,又废了许多个开头,丢弃的书信纸,被她扔在桌案一旁,堆成了小山。
最终千言万语道不出,她只写了句:“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女儿遥盼母亲,身子常健日子快活。待过些时日,定亲往看望。”她写完后,一只手捂着脸,一只手往后将信递了出去。
“飞鸽传书,将这信送去药王谷我母亲那里。”甄洛吩咐道。
她并不知道,此时在她身后的,并不是婢女内侍,而是秦彧。
秦彧接了信纸,随意道了句:“写了什么。”话落漫不经心扫了眼信上内容。
瞧见甄洛写的话后,他摇头轻叹。将信纸放在书案上,另取了张纸,铺展开来,在上面写道——“下月十五大婚,小婿秦彧,敬奉请柬,恭请岳母亲临。”
甄洛瞧见他写的内容,霎时红了脸,她面色绯红,轻斥道:“你写的这是什么?谁要嫁给你了。”
秦彧自顾自的将信收好,吩咐内侍道:“取一封请柬同此信一道送去药王谷肃宁郡主手中,请她务必前来观礼。”
甄洛咬唇,面上流露出不情愿。
秦彧瞧见她脸色不虞,摆手让内侍婢女悉数退下,拧紧了眉头立在甄洛跟前,捏了捏她脸颊。
“娇娇儿,这事由不得你闹,你肚子揣着个小的,下个月再不过了明路,难不成要这孩子日后名分不正?嗯?”秦彧指腹抚过甄洛眉眼,面色温柔,话中却是格外坚定,由不得甄洛闹腾。
在西南的那一次,甄洛并未服避子的汤药,后来月事没来,甄洛还以为是因为在洪浪中受了寒,才害的月事不准,压根没往有孕那方面想。
还是秦彧察觉不对,偷偷探了她的脉,才知晓是有喜了。说来这孩子也真是命大,跟着甄洛受了那般苦,竟还健康的在她肚子里长大。
他一得知她有孕之事,便将大婚提上了日程。
秦彧在她跟前柔声哄她莫要折腾人,安生些待嫁,甄洛不知怎得,这些日子性子愈发娇气,听着他的话,竟不自觉掉了金豆子,推开他扭头就往外走,边走还边呛他:“你不是说我的身份给你做妾都是抬举吗?现在做什么要委屈你自己来娶我,难不成日后还要再说是我拿孩子逼着你娶我进门的吗?”
这性子真是愈养愈娇纵,秦彧无奈扶额,也说不出什么重话,只赶忙将人拉着,放低身段哄劝:“娇娇儿乖些,莫要闹了啊,往日是我说差了话得罪了我们娇娇儿,过了下月十五你可着劲儿闹腾我,我也不会说个不字,只这段时日,乖乖的听爷的话,成不?”
甄洛也不说应是不应,反倒侧首不肯看他,声音委屈闷闷道:“我可不想改名换姓顶这个假身份过下一辈子,你若是觉得我身份配不上你,我也不逼你娶我,待这孩子生下来,咱们桥归桥路归路,我什么也不跟你争。”
这当口,秦彧恨不得回到过去,狠狠打当时说那句话的自己一顿,什么配不上配的上,倒惹了眼前人在他跟前掉金豆儿,说着和他一刀两断的戳心窝子话。
眼前人本就是他心头肉,如今还揣着个小的,他打不得训不得,只能伏低作小哄着。
“好,都依你,我娶的就是金陵甄氏女甄洛,你啊你,请柬都没看过,就同我闹了起来。”秦彧点了她额头,佯做不满。
请柬上写着的新娘子身份名姓,未有半点虚假。金陵甄氏女甄洛,是她的身份,秦彧不曾有过半分让她隐姓埋名改换身份受些委屈的念头,他既然娶她,便要她光明正大嫁给她。
他要世人皆知,从此之后,甄洛是他秦彧的妻。
第95章
皇帝大婚的……
皇帝大婚的消息传出, 京城内被围得密不透风的秦府闯出了个人来。
自从秦彧得知秦时砚暗中将甄洛从将军府带出后,便下令将其囚在秦府,不许他踏出秦宅半步。秦时砚本就在养病, 困在府上倒也于他无甚妨碍, 这中间他蛊毒发作了两次,反倒安生呆在府上不再折腾事情了。
偏那秦家老夫人, 为了断他念想,竟将秦彧与甄洛大婚的消息告诉了他。
依秦时砚对秦彧的了解,他能如此正大光明顶着巨大阻力迎娶甄洛,足以印证, 秦彧定然有前世记忆,更甚至说,如今的秦彧,便是前世要了他性命的人。
秦时砚对前世秦彧的恨意与不满积压满腔, 那一世, 他连申辩遗言都不得而诉,便被毒酒夺了性命, 临死之际满腔怨愤。
他对今生今世的秦彧,虽则有恨有怨, 却不知从何而起从何而言,可对前世的秦彧,他有满腔屈辱怨愤不公不平。
于是, 在他得知秦彧即将与甄洛成婚的那日, 在他确定秦彧就是前世的他时,他拖着孱弱的病躯拎着长剑闯入甄府,只身来到宫门前。
深夜的明月孤悬,将军府门前立着衣衫落拓的秦时砚。
守夜的暗卫察觉后警惕道:“何人在此?”
月色下秦时砚抬起头来, 他握着长剑的手几番攥紧,开口道:“去禀陛下,就说晋王秦时砚前来见他。”
他往日唤他舅舅,即便前世秦彧登基为帝,秦时砚私下还是时常唤他舅舅,这一世更是如此,他只在重生之后,咬牙切齿连名带姓唤过他名姓,可这声陛下,今生他从未唤过。
暗卫听了秦时砚的话,先是面露疑惑。晋王?新帝登基从未封王,这晋王从何而来?况且这些时日,陛下与秦时砚也是有些龊龌。
可转念一想,宫墙下的秦时砚是新帝亲信,秦彧视如亲子养大的外甥,封王也不是什么绝无可能的事,许是因尚未公告,故此他们才不知晓。
“您稍等,在下这就前去禀告圣上。”暗卫统领扬声回应秦时砚,留下副手把守宫门,自己往将军府内而去。
此时已是深夜,甄洛睡得安稳沉沉,而秦彧披衣起身,在书房取了并蒂花,瞧着它出神。
他不知自己的身体究竟还有没有蛊毒,毕竟那日洪水之中,他是将这具身体换血换髓裂魂融体换的重生的,如今的这具身体未必还有蛊毒。
况且,这蛊跟着血脉流传,他可以确定,在那日跳下洪水前,这具身体绝对仍有蛊虫,甄洛腹中的孩子,又是在他裂魂融体之前怀上的,秦彧心中不安,忍不住怕他的孩子沾上他血脉中的蛊虫,不得安宁。
这并蒂花,若能解毒自然是好,可此前并无先例,秦彧不敢冒险给怀着孕的甄洛用此花做药。不能冒险,却又唯恐那蛊虫会害了甄洛和孩子。
秦彧不安踌躇,又寻不得一个万全的法子解决此事,这让他无比痛苦。
他好像走进了一个和前世一样的漩涡。前世也是如此,甄洛意外怀孕,她欣喜开心,又梦见这孩子是她死去女儿的转世,故此格外在乎腹中胎儿,可他唯恐蛊毒之患,执意逼她落胎,最终彻底走入死结。
这一世,甄洛同样怀了孕,这孩子一样会受蛊毒之患,不同的是,命运给了秦彧另一个选择。
这一次,他可以选择赌一把,给甄洛腹中胎儿解了蛊毒。
可事到临头,秦彧才不得不悲哀的发现,他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他怕,怕这血域花会害了甄洛和孩子。
秦彧扶额撑在书案上,蜡烛的灯油滴滴答答落在桌案上一点点凝固,他无比烦躁却又束手无策。
这时候,暗卫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禀主子,少将军来了,来时自称晋王。”暗卫并不确定秦彧究竟有没有给秦时砚封王,故此只能道秦时砚自己所言。
书房内的秦彧听得这话,猛地抬首。
晋王?这个名号,是他前世继位后给秦时砚的王位。此刻他自称晋王,前来求见,秦彧会想起这一世秦时砚在江南的暗中动作,和掳走甄洛之事,自然清楚明白的知道,秦时砚必定带着前世记忆而来。
他面色冷沉,沉默几息思虑后,开口道:“让他过来书房。”
暗卫闻言脚步一顿,又提醒道:“主子,少将军身带佩剑,是否要他在府外解剑后再行入府。”
秦彧闻言冷笑了声,眉眼间的冷色愈发的浓烈,他低眸瞧了眼案上的并蒂莲,漫不经心道:“不必,人他拿着剑前来就是。”
片刻后,秦时砚踏进书房门槛,秦彧眼神示意暗卫合上门后退下。
内室紧闭,只他们彼此,气氛剑拔弩张,秦彧先开口道:“你是何时想起前世的。”
秦时砚听得前世一词,握着长剑的手愈发得紧,他咬牙回他:“金陵遇刺九死一生,身重蛊毒无药可医,黄泉路口走一遭,侥幸留住一条命,就此想起了过往的屈辱不公。”
端坐着的秦彧,闻言侧身支着胳膊开在椅子扶手上,眼中压着不知名的情绪接着问:“就这样便想起了旧事吗?”
秦时砚不曾回答,但秦彧至此也已明白,他只是如此,便想起了从前。
大抵人与人总是不同命,他费尽心力,献祭灵魂赔上永生,才求得再一次开始,而他秦时砚吹灰之力不费便能带着记忆醒来,甚至是比他还要早的借由先机谋划。
秦时砚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他压抑着情绪,声音无比阴寒质问秦彧:“我秦时砚自问一生不曾愧对于你半分,我为你淌过刀山血海,为你的皇图大业鞠躬尽瘁,你夺我妻子,毒杀于我,秦彧,你告诉我,我与洛儿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如此对我们夫妻?”
他提及前世,提及他的那些不公与委屈,与此同时也是有意的在刺痛秦彧。
他说他与甄洛,他说夫妻,他说旧时手足情谊。
如此种种,一一插在秦彧心口处,让他鲜血淋漓。
秦彧低低叹了声,他的声音低沉又寥远,一瞬间如同西北荒原上孤寂的独狼。
“阿砚,你不曾愧对于我,只是,得失胜负自古皆是你死我活,前世时你功高跋扈僭越犯上,胆敢动她的尸骨,我自然容不下你。”秦彧的眼眸泛着久未安眠的疲惫,可说出口的话却是残忍冷血无比。
秦时砚满是恨意怨愤的抬首看他,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他本就是秦彧教养长大,无论过去多久,他似乎永远都赢不了他。这也是秦时砚始终走不出的困局。
秦彧冷眼瞧着秦时砚的愤怒,依旧声音淡冷的接着刺他道:“还有,甄洛,从来就不是你的妻子,你当年迎娶的是京城一耕读人家的女儿,而我前世纳进宫的,今生明媒正娶的,都是金陵甄氏甄洛。”
秦时砚之于秦彧,到底是落下下风。
秦时砚做不到无视世俗眼光,他可以娶甄洛,却不能娶金陵齐王的遗孀,他要她改名换姓背弃所有过往,而这也意味着,她不是她。
而秦彧,他虽则教导秦时砚礼法规矩,日日都是一副清正守礼的模样,实则骨子里最为蔑视这些。倘若他喜欢一个人,无论她身份如何家世如何出身如何过往如何,只要他喜欢她,那些所有的过去,都不会是他放在心上的阻碍。
即便世间万千磨难拦在他跟前,他也会拔过荆棘跨过坎坷,一往直前。
秦时砚看着眼前的秦彧,那种和前世无数次在金殿外望着那窗棂的无奈感,再一次席卷了他。
秦彧看着他心中困苦难挨,抬手折下并蒂血域花的其中一朵。
他低低叹了口气,边折着那朵血域花边开口道:“洛儿怀了身孕,我想要她平平安安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可你知道的,我身上的蛊毒世世代代随着血脉流传。”这番话落,秦彧将血域花取出,不待秦时砚开口便接着道:“我手中的是南疆血域花,想来你也知道,它能解世间蛊毒。血域花千百年来只此一株,开出两朵并蒂花来,一朵能医一人,甄洛怀了孩子,我想要这个孩子平安康健,所以,我会给她用一朵,剩下的这朵花,你来用。前世是我对不知你,今生,赔你一条命。”
秦彧将两朵并蒂花,一朵给甄洛,一朵给秦时砚,这意味着,倘若他裂魂融体之时,身上蛊虫并未被毁,那么他来日仍会受蛊毒折磨致死。
秦时砚愣住,眼神迷惘的瞧着秦彧,秦彧将手中的血域花领取一个锦盒放置,递给了他。
秦彧不是个温言软语的人,即便他给他血域花的初衷,更多的是他想要救他,可说出口话却是:“这花越早用越好,你的身子渐趋病朽,已然等不得,同样,孩子月份渐大,洛儿也等不得。”言下之意,是他要秦时砚给甄洛试药。
秦时砚听出他的意思,接过了那锦盒。
他想,这样也好,总好过甄洛生个小疯子,日后被秦彧这个死疯子和她肚子里的小疯子折磨透了的好。
秦时砚用了血域花,高烧彻夜不止,周身烫如烙铁,骨骼如被撕裂,疼得次日甚至都隐隐断了气儿。折腾了整整三日,若非秦彧坚决的让太医继续守着他,只怕他都要踏进棺材了。
万幸,虽是遭了大罪,却熬了过来,秦时砚身上的蛊毒也解了。
只是,这番解蛊毒的折腾,着实折磨人。秦时砚能抗,甄洛却未必。
若非血域花已经拔起不能久藏,秦彧甚至想,待到这孩子出生长大后,再给他用血域花。
他几番询问太医,得到的答案都是,血域花不能久放,越早使用效果越好,若是过了五个月,血域花彻底干枯,便再难有作用。
秦彧又一次走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他无数次夜半惊醒,看着枕边人安静祥和的睡颜,都无比贪婪的想要永远留住她,他害怕每一份未知风险,恐惧任何一个失去她的可能。
第96章 前世他进退……
前世他进退两难时, 选择瞒下甄洛,做着自以为是为她好的事,实则伤她至深。
后来行至死路再难转圜, 才乍然明白, 他认定的为她考量为她斟酌,实则只是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她, 从未问过她是如何想的。
这一次,秦彧犹疑了,许是前世的惨烈收场,让他明白了些什么, 他并未不顾甄洛意愿直接按自己的决断行事,反倒一直未有动作。
朝暮相处,枕边人的变化,甄洛自然不会察觉不到。
她有些纳闷, 想不通为何这些时日, 秦彧总是闷闷不乐,甚至心思敏感的揣测, 会不会是因为自己有孕,他不得不娶她, 故此才会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