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酒醉三分醒,酒后更易吐真言。
然而今晚他们喝到这个程度,陈星渡不知道此刻李音还剩下几分醒。
陈星渡觉得肩膀一片濡湿,偏头看身旁的人。李音低声对她说几句后,又昏睡过去。路灯从车窗外照进来,流淌在她脸上的泪痕。
女生今晚哭了很多次,像只花脸猫似的。
陈星渡从衣兜里掏出纸巾,给李音擦眼泪。李音闭着眼,低声说谢谢。脑袋挪动了一下,眼睛埋进她颈窝里。
她的肩膀仿佛要被她滚烫的眼泪烫伤。
陈星渡收了手,任由李音在她怀中哭个够。她把车窗降下,让夜风吹进来,散去车内的浊气。
顺着路灯光线,望向车窗外飞快掠过的风景。凛冽的夜风吹得她眼睛干涩发痛。
她忽然发觉,在爱情里面,仿佛没有人是赢家。
-
第二天早上,陈星渡并没有如预期之中睡到日上三竿醒来,考前的生物钟还没调整过来,外面天色刚亮,不过六点多钟,她便自然而然从床上醒来。
她抱膝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望着不远处书桌上还没有来得及收拾整理的试卷,仍停留在高考前两天复习凌乱的战场。那些随堂小测、周测、月考、一模二模和三模的试卷,整齐摆放在书桌一角,记载着她曾经的奋斗已成历史。
身在其中的时候觉得很难熬,每天盼望着时间快一点,快点到高考,然后就能解放。然而到了真正解放的时候,心中更多的却是不舍。
这300天的光阴,快得就如一场梦。
她和他的相遇,穿插在那场不真实的梦境中。现在梦醒了,她反而不适应。
陈星渡没有再接着睡下去,而是早早起床,去外面小跑一圈,锻炼身体。然后洗漱、做早餐,叫陈万禾和白阮起床吃饭。
看见陈星渡把弄好的早餐端上饭桌的时候,陈万禾和白阮还很惊奇。
陈万禾问:“你什么时候学会做的饭?”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陈星渡神情淡淡地说。傅司予离开的那段日子,她学会了独立。曾经在他身上,她学到了很多优良的品质。
陈万禾觉得自家女儿真是长大了。
他拉开椅子在餐桌坐下,说:“高考之后想要什么礼物,爸爸都满足你。”
“阿爸,我已经长大了,过了那个需要礼物鼓励的年纪了。”陈星渡说。主动给爸妈盛粥。
陈万禾和白阮相视一眼,感动得差点抱在一起痛哭。
白阮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湿润的眼角,“你就当作是爸爸妈妈对你的爱。”
“还真有一件事需要跟你们商量。”陈星渡已经下定决心,把盛好的两碗粥递到他们面前。神情认真地说,“阿爸,阿妈,我想去北京。”
第57章 盛夏(3) 大学
“北京?”陈万禾和白阮同时一愣。
“从小我在你们的庇护下长大, 很少自己去做成些什么。小时候在外面犯了错,总有你们帮我兜底。可现在我长大了,我不能永远依赖你们为我遮风蔽雨。这个世界很大, 我想去看一看。”陈星渡认真地解释说。
陈万禾和白阮没想到, 陈星渡会突然和他们提出这样的要求。
陈万禾把手里的筷子放下, 认真对她说:“阿渡,外面的世界没有那么简单,从小你没有离开过家里,何况是去到北京。这么远的地方,万一出了什么事情……”
“所以我才更加要去。”陈星渡说。她想去北京的念头, 不是一天两天,更不是一时脑热。一模过后,她便坚定了决心。“我想知道,单凭我自己,我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见她心意已决,陈万禾和白阮一时无言。
家里总共两个孩子, 陈星燎高中毕业后早早去了国外, 这几年事业忙碌,鲜少回家里。家中就只有这么一个幼女,虽说平时待她严厉, 该管教的、该训斥的, 陈万禾和白阮决不心软。可当她真正长大了,到了雏鸟该离巢的时候,心中又万般不舍。
陈万禾叹一口气,从餐桌起身,连早饭也没心情吃,兀自转身回了房间。
白阮心中倒是支持陈星渡去外面闯一闯, 不管结果如何,家里始终是她避风的港湾。只是明面上,不好驳自家老公的面子。
白阮冲陈星渡偷偷眨眨眼睛,“你先吃早餐,你爸爸那边,我来替你搞定。”
“谢谢妈妈。”陈星渡感动地说。
……
吃完早餐,陈星渡独自去了一趟中大。她没有让家里司机开车,而是自己搭乘地铁,从三号线转乘一号线,早高峰的三号线堪称死亡路线,上班的人群像拥挤的沙丁鱼,在站台和车厢内挤挤攘攘,每一趟列车无数人拥挤上去,无数人拥挤下来,然后又有无数人匆匆忙忙地赶到,你挤我攘地等待下一趟列车。
陈星渡身材纤瘦,像一根豆芽菜似地被挤攘在人群中间,呼吸间夹杂着各种各样的汗臭味、香水味、早餐的味道,好几次感觉自己快要窒息。
从小到大,她过惯养尊处优的生活,哪怕那些被陈万禾和白阮限制零用钱的日子,身旁也有朋友明里暗里地帮助她。后来她受伤,陈万禾更是直接派司机天天接送她上下学。然而这一切都是家庭给予她的,她只不过侥幸出生在一个优越的家庭中,享受这些父母给予她的优待,并非是她自己所得。
她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这个世界真实的样子。
“下一站,烈士陵园——”到站播报在耳旁响起,陈星渡一边低声对身旁的人说“不好意思,借过一下,谢谢。”一边费力地从车厢内拥挤下车。
出了列车,陈星渡总算松一口气,或者她不该选在早高峰出行,今早穿着一双白色鞋子出门,此刻已经被踩成了灰黑。
从C出口出来,往前走两步便是中大医学院,陈星渡以往许多次坐车经过,但从来没进去过。
学校是对外开放的,陈星渡今天特意没穿校服,假装自己是里面的学生,跟着身旁的人一起混迹进去。
孙中山纪念铜像伫立在门前。四周有石栏绕护,中筑基石,像置其上。
基座上刻着中山大学校长许崇清的碑记:“此铜像为中山先生故友日人梅屋庄吉所赠, 1933年冬丰置于中山大学石牌旧址,1954年春市政府借置于中山纪念堂,1956年11月12日运至中大现址。”
纪念铜像坐南朝北,是中山大学的象征,也是中大学子的骄傲。这几十年间,无数中大学子的毕业照定格在孙中山铜像前。
陈星渡站在那座铜像面前,久久地望着,心中不免想起男生的样子。
如果他没有离开,他一定会来到这里,完成他的学业,和他的父母一样,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
而她呢?是否也会跟随他一起?
曾经她执拗地要考来中大,不为其他,只因为这里会有他在。而那日年级大会后的夜晚,傅司予对她说的一番话,她忽然醒悟到,在爱人的同时,也要爱自己。
他们彼此都拥有自己的梦想,在一起的时候是一体,分开又是独立的个体。
哪怕他不在身边,她也不能因此而放弃自己的理想。
陈星渡在铜像前伫立许久,缓慢地,身侧的手握紧了拳。目光坚定,望着那座纪念铜像,犹如跨越过上万公里的太平洋海岸,和男生对话:
“司予,我没有食言,我一定会完成自己的理想,好好地等你回来。”
-
成绩放榜那日,陈星渡一如往常地早起,出门锻炼身体,然后做早饭。此前突然对陈万禾和白阮提起要去北京的事,陈万禾在短暂的反对后,被自家老婆说服,现在已经在给她安排打点去北京的事宜。
高考结束后,陈星渡对自己的发挥心里有数,再加上对了几份网上公布的试题答案,和她预想的情况相差无几,因此在考试结束到成绩放榜这半个月间,陈星渡一直过得很悠闲。
只不过内心再淡定,到了中午可以上网查询成绩的时间,她难免还是有些焦灼。
知道成绩的时候很突然。陈星渡手里正抓着一只鸡腿,边看电视边吃饭,想距离成绩查询的时间还有半小时,吃完饭再去看也不迟。
桌上手机突然震了震,屏幕亮起,推进来一条短信:
【姓名:陈星渡。2013年高考成绩:语文137,数学123,英语116,理科综合254。总分:630】
啪嗒一下,手里的鸡腿砸在碗里。
陈星渡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盯着手机屏幕上那条由教育考试院系统发来的短信好一阵,随后霍地从座椅里站起,冲沙发那头的陈万禾和白阮大声尖叫:
“妈!爸!我高考考了630分——!!!!!”
陈万禾正打电话呢,跟北京那边的朋友商量她报考的事,忽地听她大叫,皱起眉头:“什么?你考了603?那去不了北京啊。”
“是630——!!!”陈星渡激动得人都快疯了,这是她学生生涯以来考出的最好的成绩,要知道一模的时候,她不过560分。那时候刘振风还安慰她,560分已经算是很高,何况她半路才开始补习,有这样的成绩,足以见她的天分和努力。
陈星渡霎时红了眼眶,上前一把抱住陈万禾,“爸爸,我可以报中传了,我可以学我想学的新闻了。这一次,是我靠我自己努力做到的。”
陈万禾也没想到她能做到这样的地步,神情不由温和下来,拍抚女儿抽泣的后背,“爸爸一直相信你,你能做得很好。”
“谢谢爸爸。”这一天,陈星渡在父母的怀里泣不成声。
-
去北京的那日,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这座一直被雾霾所诟病的城市,在大一新生入学的那天,难得放了晴。
九月盛夏,头顶阳光烈日,北方气候干燥,是陈星渡这样打小在温润潮湿的南方水土长大的孩子不曾体会过的。刚来的第一天她就流了鼻血,张子染替她把行李扛上宿舍楼的时候,她一边在身后跟着上楼,一边仰头用纸巾止住自己鼻子里如注流淌的鲜血。
张子染看她一身白衫被染红,啧啧地道:“你看见没?刚才新生报到处那些师兄师姐,没一个敢上来跟你搭话的。你这一开口,鼻血就哗——”
要不是陈星渡现在腾不出手,真想给张子染两拳。
她说:“南城那么多大学,你干吗要考来北京?”
“那不是我二姨妈的表姐的儿子的老婆的弟弟在这边一所民办学校做校长,要我过来帮衬帮衬。”张子染说。
陈星渡真是服了,哪有人把上大学说成是来帮衬的。
她顺利被中传新闻系录取,老早做好准备要来北京,上飞机的那日,意外看见张子染坐在自己隔壁,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张子染报考了北京一所民办学校,虽说高考前他正儿八经地冲刺了几个月,奈何天资所限,陈星渡考了630,他只考了430。
从今往后,市一中重点班老鼠屎的传奇,只剩下他一个人。
张子染帮她把行李扛上宿舍楼,还得赶去自己学校报到。陈星渡来得早,便自己一个人在宿舍里收拾东西。
推开宿舍阳台的门,陈星渡站在外面,望着校园里来来往往的学生,不远处的操场搭起五颜六色的小帐篷。
她的心情就如天气般晴朗明媚。
深吸一口气。
崭新的大学生活,开始了。
第58章 思念成灾(1) 现在想见你
转眼间进入中传三个月时间, 陈星渡除了每天按部就班地上课、下课,周末偶尔和舍友出去游玩,在杂志社兼职写稿赚点稿费, 日子还算过得悠闲。
临近元旦, 12月30号那晚, 宿舍里包括陈星渡在内的四个人,一起开夜谈会。
大学不比高中,大多来自于同一座城市、同一个人圈子的人。大学同学来自五湖四海,陈星渡她们宿舍总共四个女生,一个是北京本地人, 一个来自福建,一个来自湖北,而陈星渡来自广东。
陈星渡和那位福建的舍友感情最好,只因开学时相互打趣的一句话:我们广东人最爱吃你们福建人。
明晚跨年,大家都各有约会,趁着元旦假期前, 朱瑞提议开夜谈会, 夜晚十一点的时间,宿管已经过来催促她们关灯。四个人则围成圈坐在床上,开着一盏小台灯照明。
北京的冬天来得早, 在南城十二月还能穿吊带短裤的天气, 北京的温度已经跌至个位数,夜晚必须得开暖气。
大半夜的,陈星渡裹着一床厚厚的被子,在床上和她们聊天。
朱瑞挤进她被窝里,和她肩膀挨着肩膀,冲她一笑。而后从衣兜里掏出一副真心话的卡牌, 说:“我们今晚来玩真心话游戏,总共三十六张卡牌,上面有不同的问题,抽到的人必须如实回答!”
陈星渡耸耸肩,“我还有什么秘密是你们不知道的?”
“当然有!”朱瑞朝她挤眉弄眼,“比如说——你那个不知名的小男友。”
“我哪有!”陈星渡霎时红了脸。
陈星渡平时忙碌,除了在学校上课,周末还要出去写稿,总共待在宿舍里的时间没有多少。朱瑞和她感情最好,平时最爱打趣她。
杜佳欣清了清嗓子,说:“那就由我先开始,然后顺时针的方向,下一个是王清,然后再到星渡。”
王清耸耸肩,“我没意见。”
陈星渡也只好说:“我都可以。”
朱瑞:“没问题。”
杜佳欣是校内出名的美人,交过的男朋友得成打计算。真心话卡牌提问的无非是些恋爱私事,小女生之间最爱讨论的八卦。
第一回 合,杜佳欣抽到“请说出你初吻的年纪”的卡牌。
大家都还在花季雨季十八、九岁的年纪,对感情之事了解不深,最多还只停留在讨论系里哪个男生最好看的阶段。抽到这样私密的卡牌,几个人同时脸一红,小声地“哦~~~”起哄。
杜佳欣难得露出羞耻神色,眨了眨眼睛,把卡牌扔下,低声咕哝:“什么呀,说就说,是十六岁那年,跟我们高中的一个学长。”
“哇——!十六岁!”朱瑞立马大叫,“那个年纪我还在帮我暗恋的男生递情书!”